《殊途》考花根

34、第 34 章

　　几次三番地与何文亭碰见，每回都是针锋相对，最后两方皆以狼狈收场，徐微感到厌恶又无奈，她站起来，想要绕过对方。
　　何文亭挡在她面前，“你躲什么。”
　　“你还想再挨一巴掌？”徐微拧着眉地问她。
　　不提这事儿还好，上回在医院，明明是她被打，何愈却拉着她，之后言语间还尽是对徐微的维护，她心里那股火一直憋到现在。
　　“文亭，这谁啊？”同行的女性友人见她两气氛紧张，在八卦之心的驱使下，蹭到她身边。
　　“倪微啊，厉害着呢，初中就勾引老师，现在也不消停，睡了不少人吧？”何文亭讥笑地看着徐微，音量颇大，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对于她翻来覆去毫无变化的说辞，徐微只感到深深的厌烦，身边已经围了一□□头接耳的好事者，再纠缠下去只会更丢人。
　　何文亭本以为她会辩解，甚至动手，哪知道她竟无视众人，快步向扶梯走去，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半句也没用上，彷佛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
　　“别走！“她追上去，在扶梯口一把拽住了徐微，“你真以为当年那些事儿没人知道吗？你还有什么脸再回到这里！”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徐微只想赶紧离开，试图甩开她的手，可被抓得太紧。
　　推搡间，经过的人撞了何文亭一下，她脚下没站稳，整个人歪倒，徐微还被她拉着手臂，眼看也要跟着被带下去。
　　蒋时拨开人群，就看到徐微向扶梯扑下去的背影，他赶忙冲过去拉住她的左手，却只能看着何文亭滚了下去。

　　何愈正在和医生说话，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我这边是派出所，你妹妹现在怎么样？“
　　“小腿骨折，身上不少擦伤，还有轻微脑震荡。“
　　“是这样的，我们询问了在场的人，也从商场调取了监控录像，她是被人撞了一下没站稳，失足摔下去的，原则上和徐微无关，鉴于她现在的伤情，建议你们私了，当然，如果你们坚持追究，我们……“
　　“私了吧，谢谢了。“
　　既然民警都那么说了，这件事再追究下去对谁都不好，更何况，文亭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必定是她先缠住徐微不放的。
　　当年她也不过九岁，懵懵懂懂的年纪，风言风语听了不少，又被同学取笑，打心眼里对徐微就累积了怨恨，现在遇见，冲突不可避免。
　　手机又响了起来，屏幕显示是何母。
　　”我和你爸到楼下了，你们在几楼啊？“
　　何愈报出具体位置，挂了电话后，只觉得头痛欲裂。
　　此时，蒋时陪着徐微，护士正在给她的右臂上药油，何文亭摔下去前，扯了她的手臂，造成肌肉拉伤。
　　护士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端起盘子就走了，何愈一直在门外，见护士离开，急忙推门进去。
　　“倪微，你先走吧。“
　　徐微见他神色慌张，不明所以：“我是要去派出所。“
　　“不用了，我和民警说了，我们不追究，本来也是文亭先拉住你的。“
　　“你们不追究？“蒋时脸色难看至极，“你他妈怎么不问问我们追不追究？”说着，他向前一步，“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们离徐微远点儿。”
　　被他的样子吓到，何愈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徐微见状赶忙拉住他，生怕他在这里动手揍人。
　　门突然被推开，护士奇怪地看了房内三人一眼，喊道：“何文亭的家属，外面有人找。”
　　何愈从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什么也没说，转头出去了。
　　“文亭怎么样，啊？快带我去看看。”何母冲上来拉住他，何永清也在身边。
　　“没什么大问题，就在前面。”他拍拍何母的手，引着她往前走。
　　徐微和蒋时走出来，何永清看到她，一怔。
　　“爸，走吧。”何愈看到这一幕，喉头泛起涩意，何母着急，只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催何永清跟上，就拽着儿子往前走去。

　　“给我支烟。”徐微走到小径旁的长椅坐下，低着头，管蒋时要烟。
　　他掏出烟点上，吸了一口，递过去。
　　久违的尼古丁味道，一瞬间占据了呼吸，她想起何文亭那句话，“你真以为当年那些事儿没人知道吗？你还有什么脸再回到这里！”
　　是啊，走在街上，随便抓个人问，说不定都听过当年的事儿，小地方，丑事永远会传得人尽皆知。
　　蒋时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烟气在两人之间弥漫，薄薄的一层，消散缓慢， “蒋时，我给你讲个故事。“淡色的烟气里，他的视线看过来。
　　青涩懵懂的少年人，在那个年纪萌生情愫，却规矩地平静相处，还幻想着长大后能比肩并行，然而，一切都在初二那年的夏天戛然而止。她声音平缓，彷佛叙述的只是一个梦，梦里，何永清不容反抗的手摁住十五岁的倪微，她像被一条冰冷的蛇缠裹，蒋时垂在腿侧的手掌渐渐收拢，手背上青筋毕现，脸上却仍旧面无表情。
　　当倪微用玻璃杯砸过去的时候，她透过门缝，看到少年惊慌失措的眼。
　　然而在派出所，警员问她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从警员口中，她听到了一个全新的版本，关于她勾引老师，求而不得，诬陷强/奸的版本。
　　“何老师醒来后第一时间请求我们，你还未成年，不要给你记录在案。”
　　“你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手段。”
　　“没有……不是这样的，你去问何愈，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啊！”
　　“你说何老师的儿子吧，就是他报的警，他说，一回来就看到何老师满头血的倒在地上。”

　　徐微长呼一口气，烟已经燃尽，她看着最后一星火光消失，如释重负。
　　“蒋时，有段时间，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那个别人口中的真相，这里的人，都听过这件事，都知道倪家有过一个女儿，和她那个跟男人跑了的母亲一样，不知羞耻。”
　　“我们走在街上，可能会被人认出来，会被人指指点点，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抬起眼，平静地对他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哪儿？回康定？然后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蒋时有些生气，他以为这段时间，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结果全他妈是狗屁！
　　徐微垂下眼，盯着脚边的杂草不吭声，这是她设想过的，对两人而言，最好的退路。
　　“抬头，徐微，抬起头来。”蒋时绷紧声音，瞪着她的发旋。
　　她顿了几秒，才抬头与他对视，眼眶湿润泛红，带着倔强，蒋时在心底叹了口气，对她，总是狠不下心来。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我理解你从康定走的时候，带着犹豫和不确定，所以徐微，我来找你了，我来给你确定。”
　　“和我在一起，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任何人，任何话，都不需要去想。”指腹抚过她的眼尾，接着说：“你什么都没做错，从来都没有。”
　　这一句话，直直戳进了心肺，多年以来她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可都抵不过蒋时现在这句。那些肮脏的过去，那个曾经日复一日吞噬她活下去欲望的黑洞，都因为他这句话得到了救赎。
　　人生重重苦厄，躲不开无常，逃不过因果，生死轮回，周来往复。那些过去是浓重的一笔，她从来没打算忘掉，也不可能忘记，因此她学会了和解，与自己，与逼仄不堪的曾经。而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丹心赤忱，坦荡真挚，从康定到色达，再从康定坚定地走到她面前，像色达高挺的无法撼动的山，接受了全部的自己。
　　她想起赞多措那玛湖对岸，立在青松林里，眼眉慈悲的佛像，想起那天早上醒来，自己对着佛像，心里的祈求。
　　“徐微，你还要我走吗？”蒋时把她她翻涌的情绪看在眼里，郑重地问。
　　她眼还红着，就弯起嘴角笑了，“我不放你走。”
　　蒋时低头在她唇边轻声说了句“好姑娘”，便吻了上去。

　　何母坐在病床前，手摸着何文亭痛得发白的脸，嘴里喊着“心肝儿心肝儿”。
　　何永清从刚才见到徐微开始，就始终恍恍惚惚，他借口拿药，走去过道透气，何愈一直注意他的神色，也跟着出来了。
　　何文亭见他们出去了，连日来的委屈一齐发作，抱着何母的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把前因后果，告诉了何母。

　　“爸。”
　　“诶，你怎么也出来了，药我去拿就行。”
　　“是倪微，她回来了，文亭旅行途中遇到了她，所以提早回来，这次也是和她起的冲突。”何愈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
　　何永清显然没料到，现在被这接二连三的突变惊得够呛，半晌儿才缓过神儿来，见何愈安静地看着他，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惋惜地说：“这，造的什么孽啊。”
　　“是啊，造的什么孽。”何愈自言自语般重复道，眼前这张慈父的脸，突然让他觉得厌恶，心中升起一股怨气，他靠近何永清，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爸，其实十一年前，我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