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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荷花宫灯(六) ...

  •   翌日醒来,横衡还觉得昨天发生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两条手臂上传来烧灼样的刺痛,他使不上劲来,才撑了一下床板,又给痛得重重跌了回去。想张开嘴喊进宝,喉咙却哑得发不出声,横衡默默啃了一嘴空气,快把身上每个角落都折腾散架了,还是没招来人,只好继续安静地在床上躺尸。
      现在他敢肯定了,昨天做的至少不是什么好梦——哪有好梦能把人带往濒死边缘观光游览一圈的。
      反正起不来,没个好心人过来巡查一圈的话也不会有人知道太子殿下已经醒了,横衡索性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把昨晚的记忆一块一块拼起来。
      在德妃宫殿前哭泣的黑裙宫妃还不知道是谁,留仙宫为什么会那么巧在这个时间突然走水,最重要的是昨天宛丘也还没找到,进宝和江仵作那里不知道有没有等到荷花宫灯出现。
      回忆到最后,一块雪白的衣角游入他的脑海,就像往他已经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放火一样,所有思绪突然断了。
      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一句话:“我好像被一个长的还不错的男人抱了?”
      可怜的太子殿下愣了半刻,“啪”地一拍手,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他这一动可不要紧,疼痛沿着四肢戳进心里,直把他扎了个面目狰狞。
      进宝终于听见动静进来时,恰巧撞上横衡这副模样,吓得差点摔了个屁股墩儿。
      “殿……下?”
      “嘶……”横衡死死咬住了牙才没有叫出声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心力交瘁地朝进宝摇了摇头。
      进宝从未有一刻如此的机灵过,他半跪在床边,轻柔地捧起了横衡的右手:“公子说您昨天在留仙宫里吸了太多的浓烟,今天起来喉咙肯定哑的说不出话来,不过没关系,论贴心,进宝我还没怕过谁——比如现在,殿下您一定想问您的手是谁包扎的吧?”
      横衡:“……”
      进宝不说他还没发现,他的两只手臂被一层一层地缠上了绷带,把他包得像一只雪白并且花哨的粽子,尤其是帮他包扎的这位兄台还极度好心地给他扎了两个蝴蝶结。
      进宝顺着他的目光满意地扫了一眼横衡的手臂:“当然是公子了,他从昨晚送您回来到现在就没歇过,刚刚又去熬药了。您别说,昨晚属下回到宫中时真的被吓了一大跳。”
      横衡听的云里雾里的,这回才稍微抓住一点头绪。
      进宝口中的公子就是那个昨天晚上抱……不是,是救了他的人。
      如果横衡能说话,他一定要问一句“我们东宫什么时候养出了个公子了?”,但他不能,于是他只能朝进宝使眼色。
      进宝果然贴心:“殿下您想见公子?不必着急,他应该马上就来了。”
      横衡:“……”
      天地良心,他只想知道这个公子究竟是谁。

      就在进宝抑扬顿挫的自言自语间,有个人掀了帘子走进来,语气含笑,已有三分熟识:“你想我了?”
      昨天晚上刚刚灌溉过横衡心田的清流又在他耳边潺潺淌过,换个不那么紧张的场合来听,倒是更加温润。
      他依旧穿了一身素白衣裳,领口和袖口处皆绣有金色的暗纹,横衡顺着他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上窥探,正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狐狸眼。
      乍一看去,横衡还以为他眼中藏了一方深潭,里面贮存了浓的化不开的乌云,任何人如果一不小心闯入就再也逃不出来了。
      等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仔细看时,又发现这人的眼里早已云销雨霁,干干净净的只盛的下一个他罢了。
      “别急。”这个人把手里的瓷碗递到他嘴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把药喝了。”
      一股独属于草药的涩味扑面而来,横衡轻轻皱了皱眉,心想着:“上一个说他知道我想问什么的人还没走,怎么又来一个?”
      面前的人把他的迟疑当成了害怕,还道是小太子娇气吃不得苦,轻叹一声,抚了抚衣摆在床边坐下:“今天来的匆忙,没有带果脯,委屈你一次,明天我一定记得。”
      冰凉的碗檐紧紧贴着嘴唇,横衡见他没有恶意,而且进宝就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想来这碗药里也不会加别的东西,就听话地张开嘴一口气把一碗药喝了个见底。
      连药渣都不剩。
      喝完了药,他继续紧紧盯着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谁知这人先是斯文地收起碗,让进宝带出去,然后又体贴地往横衡身后塞了个靠枕,让他舒服地半躺下来。
      横衡心上的弦正崩得紧紧的,就听见他说:“那我就让你摸摸我的耳朵吧。”
      这根弦一时崩得太紧,没收住力道硬生生给崩断了,不上不下地弹在他的喉咙口,差点把他呛个半死。
      他开始脑子不是很那么灵光地胡思乱想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暗号吗?”
      下一刻,眼前凑过来一个脑袋,狐狸眼里的清澈褪去,留下来的尽是狡黠,横衡与他目光相接,愣了一愣,抬眼便看到了一双尖尖的白色狐狸耳朵。
      “……”
      横衡有点呼吸不顺,他觉得刚才那碗药里有毒。
      “你方才想问我是谁,这就是我给出的答案。”
      横衡徒劳地张了张嘴,记起自己现在是个哑巴,又默默闭了回去。
      这几天他遇见的牛鬼蛇神太多了,以至于现在一个活生生的狐狸精站在他面前他都不能给出一点吃惊的表情来,他也并不是在后悔把这只能化成人形的小狐狸捡进东宫。
      他只是在思考,前两天他把小狐狸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全身摸遍的时候,小狐狸算不算穿着衣服。
      小狐狸看着他忧心忡忡的神情,一时间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好心提醒道:“我刚刚给你喂了我们狐族的秘药,你现在应该能说话了。”
      横衡依言慢慢开口道:“小……狐狸?”
      第一个字依旧喑哑不成声,但后面明显好多了,横衡刚刚说完,就听见面前的耳朵机灵地抖了一下。
      “嗯,我是。”他回应道。
      “你……”横衡看着这双毛茸茸的耳朵,咬牙坚持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摸了一把:“你叫什么?”
      小狐狸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横衡解释道:“你既然能化作人,总是叫你小狐狸也不大好听,我就想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小狐狸低头想了想,回答道:“我在家中有个小名叫阿靖,但我不喜欢。”
      “可是靖默的靖?”
      “就是这个字。”小狐狸的语气隐隐有点苦恼:“小时候母亲嫌我太吵,随手给取的一个字,青丘狐族不兴取名,都用小字来代替。”
      横衡在心里把“阿靖”这个名字念了两遍,才道:“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好。”
      “昨天我听江仵作说,如今我宋国的地界与古青丘相交叠,那我就算你生于我们宋国,赐你姓氏为‘宋’。《诗》说,‘有狐绥绥,在彼淇梁。’你便名淇梁。”
      “宋淇梁。”横衡道:“这就是你在人间的名字。”
      “嗯。”宋淇梁眼里暖融融的笑意次第绽开:“谢谢。”
      “不必客气。”横衡低下头犹豫了片刻,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以后你还能变成狐狸让我摸吗?”
      “……”

      服下药后不多久,横衡就感觉手臂上的疼痛比起刚刚好多了,不瞎不哑不残不废的太子殿下没敢懈怠半刻,立即精神抖擞地下了床,吩咐进宝把众人都叫来。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一幕和昨天的没有丝毫差别,横衡的绷带被藏在衣袖里,膝上趴了一只白狐,他的手正揉着小狐狸背上的毛。
      只是揉的速度和昨天比起来稍微慢了一点,也不知道是因为顾忌手臂上的伤口还是羞耻心作怪。
      林宛秋的宫殿基本上都给烧没了,还好昨天皇后留她在椒房殿过夜,她本人倒没有受到一点损伤,现在还生龙活虎地反过来教育横衡:“哥你也真是……你怎么能不问清楚就往着了火的宫殿里跑呢?”
      横衡哑巴吃黄连,默不作声地受了这记批评。
      他腿上的小狐狸似乎也很赞同这句话,并且给出了自己的反应:他站起来抖了抖毛,把横衡的手从自己的背上甩下去了。
      横衡:“……”
      更委屈了。
      站在一旁的进宝赶紧来救场:“殿下,昨天我们一直在那里等到天亮,也没见到过荷花宫灯,今天也没有宫人出事的消息。”
      他一出声,底下坐着的小江挂着一双垂到鼻尖的黑眼圈立刻亢奋地站起来道:“奴才今夜还去等它!它一定会再次出现的!”
      横衡思索了一会儿,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摆了摆手让他坐下:“它既然已经心生警惕,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现了,比起这个,我还有一件更在意的事情。”
      他说:“昨天我听见哭声后一路追过去,在承乾宫内发现了一名戴了步摇的黑衣宫妃。”
      “哭声?”林宛秋听的云里雾里的:“什么哭声?昨晚你们还听到了哭声?”
      “对,昨天我们在等待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女子的哭声。”横衡解释道:“我只看到一个背影,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留仙宫就失火了,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不见了。”
      这么连起来一听,就更觉得像是有人安排好的一样。
      可是要放一把火容易,要控制一名宫妃转移横衡的视线却不见得简单,难道荷花宫灯不是单枪匹马出来危害人间的,而是已经寻好了内应?
      林宛秋说道:“嫔位以上的妃子都可以带步摇,黑色宫裙也属常见,单凭这两点找人……就跟大海捞针一样。”
      横衡摇头:“不光如此,奇怪的是,她虽然低调地选择了黑色的衣服,但头上却簪满钗环,如果她本意是想不被人发现,那她大可以换一些朴素的簪子,没必要这样子做。”
      “而且承乾宫出了事,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哪有巴巴地往上凑的。”林宛秋仔细回忆了一下,轻轻敲了敲脑袋,苦恼道:“我也没听说往日里有与德母妃特别要好的妃嫔啊。”
      “还有一点。”进宝插话进来:“承乾宫已经被封锁了。”
      小狐狸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着,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合上眼倒头就睡了,横衡的目光落在它一起一伏的小肚皮上,突然回忆起了什么。
      前两天是十五十六,月亮很圆,但昨天却没有看见月亮,连带着月光都仅能吝啬地撒一点在大地上。
      说一点就是一点,上天有时候斤斤计较得可怕,但是巧的是,那个宫妃在的那座宫殿前是有灯的。
      她虽然整个人躲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楚,但有风吹过时,她还是有裙摆落入了黄色的灯光之中——横衡回忆了一下,也是黑色的。
      宫妃们平常争奇斗艳,满脑子思考的就是怎么艳压群芳。虽说有玄色的衣裙,但多半不会拿出来穿,而她也明显不是为了隐藏行踪而选择这套衣服的。
      黑夜会欺骗人的眼睛,光明有时候也会。
      “她穿的不是黑色的裙子。”横衡说:“是紫色,暗紫色的。”
      本该熟睡着的小狐狸悄悄支起了耳朵。
      殿上有一瞬间的沉默,进宝头一个站出来代表大家发言:“那殿下……您昨晚是看错了?”
      “我看到的颜色确实是黑色的。”
      横衡捋了一下思路,有条不紊地说道:“我看到她头上戴满了珠翠,就说明她根本不在意会被人认出来,甚至想彰显自己的身份。通常情况下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黑色的衣服呢,除非她穿的本来不是黑色的,只是我看成了黑色的。”
      横衡道:“所有偏暗的颜色在昏暗的情况下看都是黑色的,但只有紫色与黄色的光线叠加才会呈现黑色,所以我推断,她穿的是暗紫色的衣裳。”
      林宛秋听完他的这一段分析,先是一愣,然后捂住嘴轻轻地惊呼了一声,像是记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怎么了?”横衡关切地问道。
      “这宫里仅有三人能穿紫色的衣裙。”林宛秋脸色惨白,好在说话还算利落:“一位是母后,一位是德母妃,还有一个人是我。但是昨天晚上我一直和母后在一起……”
      那就只剩下德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漏发了一章......我是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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