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身寄人间 ...

  •   五点,范濯的同事们打卡下班,范濯一个人多留了十几分钟,把办公室的地扫了,门窗都关好,提着个大垃圾袋出门。

      他把垃圾袋扔进社区的大垃圾桶里,破天荒地拐到菜市场里买了两斤牛肉一棵大白菜并一些配菜,看到有土豆又买了点,准备回家弄个土豆炖牛肉招待他的新邻居。

      他做菜不怎么拿手,但好在味道还行。等他开了家门进了厨房,一阵捣鼓之后,他那小邻居终于敲了他的门,在土豆炖牛肉浓郁的香气里朝着开了门的他温柔一笑。

      范濯虽然做了几个拿手菜,看到邻居的时候还是有点心慌,像是等待家长夸奖的孩子。他把手在围裙上揩了揩,一边让他进来,一边温声招呼道:“做了土豆炖牛肉,想请你一起来吃的。”

      扶桑朝他眨眨眼睛:“我还在好奇什么东西那么香呢,麻烦你了。”

      范濯忙道:“不麻烦不麻烦。”

      他一边给扶桑搬了一把折叠椅子让他在狭小的公寓里坐着,随后展开了搁在墙角的折叠桌,撑在扶桑面前,在上面铺上一层薄荷绿色的小碎花桌布。

      范濯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扶桑就静静看着他的家和他的背影。这祖宗不论是坐在巍峨山巅还是狭小室内,都带着一股安之若素的慵懒气息。

      不得不说范濯虽然是个单身男人,家里却收拾得很干净,不多的东西井井有条地摆放在墙边或是房间的四周,底色是清淡的白和群青色,像是远山朦胧的影。两室一厅,顶多六十平米,餐厅既是客厅又是书房,一个小卫生间隔壁紧挨着只能搁下一张单人床和床头柜的卧房。

      厨房一面是拿布帘子隔着的,占据了餐厅的一个角落,逼仄得多一个人都转不开身。房间里最多的东西是储物箱,塑料制,透明的,装满了各种东西,像砖头似的垒在一起,组成了厨房的另一面“墙”。

      倒是有意思。扶桑想,又把目光投到忙活的男人背影上。

      男人打小是从田里边干活出来的,蜜色的皮肤沾着汗液,显得晶莹而光滑,隔着被汗湿的T恤能看见健壮而宽阔的后背,上臂肌肉随着快手炒菜的动作隆起又舒展,像是大理石塑像一样充满雄浑的力量。

      没等扶桑把目光收回来,范濯就端着两菜一汤出来了,与他的目光在空中撞上时腼腆地笑了笑,让扶桑想起从前见过的山里那些纯粹质朴的老实孩子,话不多,会干活,对他微笑就热情地邀自己去做客。

      无端端地,扶桑就有点喜欢面前这个男人了。

      土豆炖牛肉,水淖白菜,再加个临时用紫菜泡的汤,范濯把筷子递给他的时候还说了句:“贺乔迁之喜。”

      厨房里热,范濯脸上被蒸得红扑扑的,他抹了把汗水,把围裙挂在水槽边上,又摸了摸自己剃得干干净净的板寸,朝扶桑说:“招待不周,不好意思。吃得惯吗?”

      扶桑已经下筷把三道菜都尝了一口,尝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主人还没动筷子,就夹了筷牛肉搁到范濯碗里满满的白米饭上,道:“特别香。”

      范濯坐他对面,见他喜欢,笑了一下,也动了筷子。一时屋内安安静静,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碗与筷子的碰撞声。

      微风煦煦,从半开的窗里钻进来,拂动了扶桑长及腰间的头发。扶桑似乎是被发丝搅得不好吃饭,从兜里掏出发绳来把长发束成高马尾,继续动筷子。

      范濯一边吃饭,一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人好看得不似凡人,天仙下凡一样,衣服虽然看不出什么牌子,但是干净整洁,布料看起来也很舒适,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大人物般的从容气度,绝不想是会窝在这破旧居民楼里和他一起吃一顿简陋晚餐的人。

      于是他斟酌再三,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可以问......你从哪里来吗?”

      扶桑的筷子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看了范濯一眼,笑了一声:“从来处来。”

      范濯想不到是这个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种哲学回答,只好顺着他,有些固执地问:“来处是哪里?”

      扶桑这次沉默的久了。

      就在范濯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扶桑轻咳了一声:“山里。”

      范濯愣了一下,道:“我以为你是家境十分好的......”

      扶桑说:“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说完这句,他就没声了。范濯想说点话活跃一下气氛,也没法,只好两个人闷闷地吃完这一顿,送扶桑出门的时候还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不太会讲话,要是冒犯了你,请不要在意。”

      扶桑还是笑着摆摆手:“都是邻居,不用在意,以后常串门。”

      范濯听他意思,像是默许了两人相熟的关系一样,心里突然就有种欣喜的感觉,喷泉似的涨满他的全身,让人有些晕乎乎了。他点了一下头,和他告别,等关上门平复心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是上翘着的。他赶紧去卫生间照镜子,镜子里面映出的是个俊朗英气的年轻人,脸上还挂着憨憨的傻笑,像是村头二狗追到翠花手牵手时的兴奋笑容。

      范濯单身多年,头一次对着镜子,两颊红得堪比烤番茄。

      扶桑静静地站在外面,等范濯关上了门,才转过身去,打开了隔壁的那扇门。

      进屋却不是巍峨高山,而是普普通通的小公寓,和范濯屋里的布局差不多。

      他心念一动,屋内凭空便多出不少家具来,大到床铺小到椅子,一应俱全,在屋里学着范濯家的摆设,整整齐齐地摆放好。

      但这不过是障眼法,一干家具全部是各色植物变的,于是整个房间也以绿色调为主,看着倒有种小清新森林系的风格。

      扶桑早晨为了以后能邀请范濯“串门”,自己先撤了这间公寓与他自己的山间“老家”的联系通道,这回他推门进了卧室,把通道安在了衣柜里,颇有种从怪兽大学得到的灵感。

      他做完这一切后,打开了柜门,一步踏出,衣柜靠墙的那层木板与身体相接触的地方泛起阵阵涟漪,一刹那人就不见了,只有衣架被人拨弄过,晃了两晃,像是帘子一样重新拉到了一起,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房间里的一切都丝毫看不出有人来过。

      扶桑一眨眼便已置身山间,这次他倒是没有席地而坐,只是拎着香片茶壶,飞身落到他的本体树上。他的本体便是那棵扶摇直上参破天际的扶桑树,屹立于山巅,盘根虬结,身形被云雾遮挡,看不真切。树干高达千丈,扶桑一跃便落在树梢上,找了根避风的枝头便躺下,晃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金乌知道他回来了,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里探出圆溜溜金灿灿的脑袋来,被扶桑顺手撸了一把,抱在怀里,跟他道:“我有一个邻居......”

      半个小时后,听他不停絮絮叨叨他那邻居家里怎么怎么样邻居长得怎么怎么帅饭菜怎么怎么好吃的金乌,终于白眼一翻,睡死过去,啪嗒一下,以堪比百米冲刺的决绝,携带重力加速度,一路绝尘摔下了树,石破天惊地一脑袋撞在粗壮的树根上。

      扶桑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喝了点茶润了润喉,把茶壶往旁边一根树杈上一放,自己也躺了下去。

      云层之上的天空没有一丝阻挡,抬眼便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和深邃高远的宇宙,蓝得发紫,直达心底。扶桑静静躺了一会,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自己脚下的那座城市,城市里的破旧居民楼,和居民楼里那个热情招呼他来吃饭的人。

      乔迁新喜,不在新屋里住一会,又怎么能感受到迁居新房的喜悦?

      于是他转身收了茶壶,滚下树杈,落到半路,双脚踏空浮起,背靠在树干上,在云间默默地望着脚下的城市。

      城市不大,却也还在发展,新修的马路纵横交错,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火车站有高铁疾驰而过,商业街附近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飞机场倒是没有,这座城市虽然离天台山有点距离,但在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笼罩下,也只是算在扶桑“脚下”而已。

      他不过是某日一时兴起,想去看看脚下的凡人的世界,便化作流星坠落,落进另一个人的人生。

      范濯虽然不是出门被陨石砸到的好运气,却也差不多了。

      人类的悲欢互不相通,人类与神明之间更是无法互相理解。

      神明日日低头看的,也不过是一群人庸庸碌碌的一生。

      直到那日扶桑像是一颗流星,打破了人与神的界限,从此悲欢离合,相依相携。

      扶桑低头,眼中不同往日,在向下望去的时候,终于有了落点。

      神明观望人世时,终于有了一个归宿,一个寄托。

      扶桑盯着那个点,久久不曾离开,随后一步踏出,身形虚幻,再睁眼时却是从衣柜里钻出。

      两旁衣架自动分开,扶桑掩上柜门,头一次以一个凡人的视角,去看喧嚣繁华的人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