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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五十四】北原 ...

  •   相泽消太正好赶着早高峰电车回家,本就累得摇摇欲坠,人群熙熙攘攘又挤掉了他半条命。一路上无论是新闻早报还是手机论坛,塞满的尽是昨晚的大事故,他脑袋乱得再也盛放不下多余信息,一来二去竟真把旁人的议论纷纷当做了耳旁风。他回家后就不管不顾地倒头大睡,这一觉昏昏沉沉,足足从午间睡到半夜,被饿醒后就胡乱用剩下的食材煮了些面食,囫囵吞下后又躺到床上。

      再清醒过来已经是隔日,他终于从过度疲乏中抽出身来。家中一室静谧,空气中的尘埃在朝阳中浮沉,相泽消太瞪着一双织满血丝的眼看向天花板,嗅着空气中由衣服上散出的血臭味,沉默半响,不言不语。不同的案件,同样的结束。从雄英毕业已经10年有余,相泽消太想着自己周而复始,尽职尽责地重复着职业英雄千篇一律的日常——穿着被打成破网样的臭衣服回家,再在晨间把这堆沾满血不能洗干净的布料丢进垃圾桶,洗过澡,换上新的英雄服,拿起车钥匙走出家门。

      他每日这样醒来时,都以为他是时候该厌倦这种生活了。于是等红灯的时候相泽消太吞掉从楼下便利店买的三明治,随手将吃完的包装袋丢到副驾驶座上。但事实上,英雄,一个曾经形容意义大于名词意义的词语,一旦以职业作为前提,它就不再值得歌颂,值得高高在上。堕下凡尘,沾染尘埃,融为生活的一部分。

      职业英雄是什么?是他遍体鳞伤地回家,相泽消太的名字永远排在Eraser·Head之后,破烂事一股脑地往他的生活里涌,记录时间和年龄增长的只有叠成小山一样的案件报告。但他嘴上抱怨,外貌颓丧,但偏偏还要对这种日子乐此不疲。

      当英雄被当久了会不会成为受虐狂,明知要挨揍还要上赶着去,相泽消太不知道,但是他以为当教师当久了肯定会,甚至还会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味道。所以说来说去倒也没什么可讲,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等哪天他想结婚生子,只要翻开高中名册看上两眼,想一想那些给15岁高中生当保姆的日子。

      一定就能立刻打消这种蠢念头。

      于是,就当相泽消太带着自己的胡思乱想,绕过挤满人的医院大厅,从逃生梯走到位于12楼的重症急救病房时,瞧着正点头哈腰反复致歉的塚内直正,他确认了还有一种职业的受虐程度跟职业英雄几乎不相上下:警察。

      放假都要被揪出来工作的塚内直正这两天彻夜未眠,从受灾现场忙到医院,现下灰头土脸,黑眼圈恨不得扩散到脸颊,“请再给我们一些时间,现在实在人手不足。”他反复解释着。

      “他们1个小时前就说死亡和失踪名单已经统计好,马上就会贴出来,怎么等到现在都还没消息?!我的女儿失踪到现在都找不到人,生死不明,你们警方到底在做什么?!”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是受害者家属,正像指挥官一样叉着腰劈头盖脸地指责塚内直正,“再说了,你们警方不是人手不足吗?那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好意思,请您稍微再等一段时间,警方已经在整理名单了。毕竟东京数十家医院,我们要统计完所有医院的受害者信息后,核对完现场资料,才能放出通知。信息量比较大,所以费时,请您谅解一下。”塚内直正生来脾气极好,从头至尾都耐着性子,“还有,这一层是警方调查区域,非相关人员不能进入。所以您不能在这一层久留,请您到一楼大厅去等候。或者,您也可以给警方留下联络方式,有什么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您。”

      中年妇女闻言,阴阳怪气道,“这里这么多警察,我听说那个[个性]暴走的学生也在这个医院里,是不是就在这一层?这里这么多病人,警察是疯了吗?竟然放着其他伤员不管,把人手都安插在这种地方。”

      “都只是流言蜚语而已。女士,您该离开了。”塚内直正常年与歇斯底里的受害者家属相处,在打太极上绝不逊色于根津分毫,“请您放心,如果名单整理完毕,我们一定会尽快通知您。”

      “不行,我好不容易上到这一层,不等到名单我绝对不走。”

      “如果您执意如此,十分抱歉,我只能以妨碍公务为理由,请警察强行将您带走了。”

      “你敢暴力执法!?”中年妇女突然怒吼,紧接着脸色一变,脸上骤然多云转暴雨,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这动静闹得重症急救病房的其他伤员家属也纷纷张望,“我女儿才20多岁,你们这群饭桶到现在找不到她,还要打我?”

      塚内直正被围观群众盯得毛骨悚然,下意识举起双手,满脸无可奈何,“这八字还没一撇,我动都没动你,怎么就是暴力执法?”

      “你还敢狡辩,警察现在都是这么当的吗?”

      “不是,讯息技术部门也不归我管,您这么闹,名单也不会出得更快。还不如冷静点,冷静,有什么能帮的,警方一定会帮您处理。”

      战局太激烈,这种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一向让相泽消太头疼,他半点都不想参与其中,偏偏塚内直正还扎在宫泽真央的病房大门前。他四处张望两眼,试图找到宫泽真理子,询问宫泽真央最新情况。但原本该守在这里的宫泽真理子竟也无影无踪,相泽消太只能装作置身事外地暂且站在一旁,等着塚内直正解决眼前这桩难题。

      就在塚内直正满头大汗,说破嘴皮也不能阻止眼前的中年妇女胡搅蛮缠后,不得不叫其余警察强行将扰乱其它病人休息的女人强行带离。但这女人莫名其妙地力气极大,3个警察都拖不动这个不过160cm左右的小个子,还被施以了一通拳打脚踢。最后连塚内直正都被卷入其中,彻底将宫泽真央的病房外变成一个闹剧现场。恰逢此时,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慢悠悠地打开,一个正值妙龄的女人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出。

      她面容精致,凹凸有致的身材裹在复古半身裙中,耳上的半月形耳钉价值不菲,踩着锥子般的高跟鞋,地板被刺得鲜血淋漓,长驱直入地走向警察与受害者家属的包围圈。女人来势汹汹,火红的头发如同熊熊烈火,燎烧着弥漫死亡衰败的医院消毒水味,她热烈而又鲜活,与苍白的生命格格不入。原本被警察吸引注意力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身材妙曼的美人。

      相泽消太抬眼,几乎是瞬间,他便从那张脸上望到了另一人的身影。

      咔哒,咔哒,咔哒,钟表一样向前行的步子停在宫泽真央的病房门前,女人的身后已经鸦雀无声。

      “想开会去警局,想哭丧去墓地,”红发女人面不改色,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如同难解难分的麻花般扭成一团的警察与中年妇女,“别堵在病房门口瞎叫唤。

      负责守在宫泽真央门前的警察这才看见有位无关人士站在门前,急忙试图阻拦,“你是谁?”

      “不是你们请我来的吗?大半夜的打电话,说我妹妹生死不明——”她扯起涂抹着赤红色口红的嘴唇,抢在警察做出疑惑之前冷笑,“昏迷不醒?”

      一旁的中年妇女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被女人的腔调激到气血冲头,指着她大喊,“你,你说谁在哭丧!?”

      “谁家死了人谁家哭丧呗,反正我家没死人。”枫糖色的眼睛一眯,语气是十足的张扬跋扈,“要是听懂了,你就手脚麻利点赶紧滚,少在我面前碍眼。”

      “宫泽真央的姐姐,”塚内直正立刻就认出了她的身份,“你是宫泽桃,对吗?”瞧宫泽桃这个口气,又是来了一个不省心的棘手分子,他不得不擦了擦额角的汗。

      谁知宫泽桃还没来得及回复,中年妇女已经以虎狼捕食之姿猛地扑了上来。模特出身的宫泽桃踩着高跟鞋,个子恨不得直逼180cm,站直身子比一众警察都要高,自然不会被这种打人都要跳起来打的中年妇女给吓退。果不其然,她立刻单手捏紧中年妇女的手腕,高昂着下巴俯视着眼前的陌生人,一时间空气几乎凝滞,在所有人都以为在这种顶多撂句狠话就算完结的气氛中,宫泽桃竟突然抬手给了那名中年妇女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走廊中,塚内直正瞪目结舌。

      小学生打架吗?

      “宫泽小姐,有话好好说,您不能打人。哎呦……”正要冲上去劝架的塚内直正被怒发冲冠中年妇女一个肘击打中腹部,匆忙地弯下腰。抓住他瞬间暴露的漏洞,只见中年妇女用这个年龄不该拥有的敏捷,迅猛地跳起身,一把扯住宫泽桃的头发,嘴里伴随着各种谩骂。看着跟柔声细语的宫泽真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宫泽桃闷声做大事,一言不合,抡起拳头就不甘示弱地上了手。两人顿时打得不可开交。

      这种搜肠刮肚也只能用白痴来形容的打架理由让相泽消太觉得无可奈何,但也不能看着这群人一直在门口打下去,只能从高中教师退化为小学教师,边劝阻着边走上前,“快住手,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

      相泽消太正要拉扯住已经打红眼的宫泽桃,谁知事情刚好就是这么巧,宫泽桃试图挣脱警察的桎梏,肩膀猛地一甩,大臂带动拳头堪堪擦着塚内直正的脸颊而过,击破热火朝天的空气,直直地、全力地、没有任何阻碍地,整个砸到了相泽消太的鼻子上。

      剧烈疼痛立刻在脸上炸开,相泽消太被逼得退后两步,反手捂住脸,一股热流从鼻腔中涌出。他摊开手掌一看,指缝间尽是鲜血。

      塚内直正跟相泽消太一同工作多年,没想到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模特能一拳打到他流鼻血,顿时冷汗连连,“相泽……相泽君,”他试探性地问,“你没事吧?”

      “相泽?”宫泽桃正死死揪紧中年妇女的衣领,听到这个姓氏,突然面露凶色地回过头,“你就是相泽消太?”

      看这反应,大概是宫泽真央跟她提起过自己,相泽消太趁着宫泽桃愣神,随便拉住个护士,叫她帮自己找几块纱棉。宫泽桃下手绝对不轻,血止不住,一直顺着手掌流下,相泽消太为了不沾到身上,只能弯着腰,地上顿时砸落星星点点的血迹。

      ——“总之,你们先住手,都给我冷静一下。”

      拧开洗手间的水龙头,相泽消太将按压在脸上的纱棉丢到一旁的垃圾桶中,又用水洗净脸上残留的血迹,这才走出医院大厅。宫泽桃来势汹汹,走得也是火急火燎。她大闹医院后只简单询问了宫泽真央的病况,得知没有好转,也没有变糟的迹象,就赶回去工作了,其间再也没对相泽消太多说半个字。当然,这也是多亏了她那一拳,相泽消太忙着止血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中午接近12点,相泽消太洗过脸后确认了时间,既然宫泽真央没醒,这里又有警察和医生看护,他还不如去回学校去找一趟根津,询问这件事之后要怎么处理。下定决心的他正拿着车钥匙,要去停车场开车,走到医院背面正巧望见一群密密麻麻的记者。

      好在消除英雄向来没有名气,就算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大概也只会被当做一个穿着打扮不太干净的普通人。于是相泽消太倒也没有刻意遮掩。

      谁知,“消太?”他刚要拉开车门的时候,却突然被人猝不及防地叫住。

      这声音着实耳熟,闭着眼他都知道来者是谁。所以他压根不想回头。

      “好久不见,你好像瘦了……话说回来,我结婚的时候,不是都给你寄了邀请函吗,你为什么不来?还有,你不要给我装傻,这么近都要装作没听见,你又不是聋子!”女人的声音仍然是活力十足,她语带笑意,轻描淡写地自我调侃,“怎么,就这么不愿意看一眼4年前被你甩掉的女人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相泽消太也算是避无可避,他转过身。面前的女人是跟记忆里几乎完全重合的五官,只有头发倒是修剪成了清爽的短发,“好久不见,雪村。”他粗略地打量两眼,待瞧见她手里的小册子和笔,以及脖颈上挂着的率属公司的塑料牌后。“既然你在工作,我就不打扰你了。”

      “哪有什么工作,人家警察看守得严严实实根本不让进,只能守在停车场,看看能不能抓到点讯息。”她拿起自己的塑料牌,将印着公司标志和名称的正面翻过,露出背面的个人信息,“而且,我2年前进了政法部门哦!现在再也不是写英雄花边八卦的小狗仔啦!其实当时转部门的时候就想对你说来着,但因为谈了新的男友嘛,所以觉得还是要避嫌。今天见到就顺便对你讲了。毕竟分手后冷静一段时间,对你说的很多话也是有感激之情。今后如果有什么忙需要帮,也尽管联系我。”

      回想起这个女人的敬业程度,能让她在大学刚毕业时就做出架着长焦镜头从对面大楼偷拍自己私人生活的出格举动,也算是让相泽消太越发越对记者敬而远之,直到现在都觉得从事这个职业的人都实打实的令人头疼。不过,她打从认识起就嚷着要进政法部门,现在得偿所愿,相泽消太也不介意说一句,“祝贺你。”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生病了吗?”雪村好奇地问道。

      相泽消太瞧着她这个表情,立即轻车熟路地消除了她的[个性],继而在她讪笑着打马虎眼的声音中答道,“没有,有同事病了,来探病。”

      “是麦克?”

      “有话就问,能答的问题我不会撒谎。”相泽消太往车上一靠,红色的眼睛代表着[个性]正在持续发动,“你知道你的[个性]对我没用。”

      雪村倒也不计较,只是伸出手随便一拍他的肩膀,“嘿,不用这么严肃,只是很久没玩这种游戏了,所以开个玩笑而已。”随后她收回手,稍作思索,“晴空塔悼念日灾害现场,有一名[个性]暴走的高中生,是你们雄英高校的学生。而她正在这家医院住院,你能帮我安排一下采访吗?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问完我就走。”

      “不行。”相泽消太斩钉截铁地拒绝,心里正盘算着要用什么话题截断对话,然后趁早逃离这家医院。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突然从脑袋里冒出,“就算是[个性]暴走,对一个并没有造成实际性损害的学生,应该用不着你们出动这么多人守着。这么大的事故,比起[个性]暴走,你们应该还有更多有爆点的信息可挖才对。”

      “呀……还是老样子这么敏锐呢,都不知道你是精神系[个性],还是我是了。”雪村慢条斯理地笑,“这位[个性]暴走的高中生,是你的学生吗?消太。”她讲到这里,略微停滞,却抢在相泽消太发动[个性]之前,先一步说道,“这次我没有对你使用[个性]哦,但我建议你老实回答比较好。因为从你的话里听来,你掌握的信息未必有我多。所以,你可能还要从我这里拿到你想知道的信息哦。”

      相泽消太沉默数秒,抬眼,“是我的学生。”

      “那么,事故当天,你是否在现场?”

      “是。”

      “既然如此,也许那个传闻中,准许曾经[个性]暴走过的学生参加救援的教师,同样是你?”

      “是。”

      雪村脸色瞬间变了,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能和相泽消太扯上关系,“你疯了吗?我瞧着你不是挺合理挺守序的,关键时刻脑子坏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位学生是什么人,准许她参加救援,你迫不及待想赶紧退休养老吗?”

      相泽消太皱眉,“她是七年前晴空塔2.15事件的受害者,也是当年[个性]暴走的幸存者。所以?”

      意料之外的问句,雪村对自己掌握的消息稍作整理,“七年的事件,警视厅之所以被社会激烈抨击,是因为搜查二课的课长抛弃人质临阵脱逃。从而导致了安保系统整个崩溃,观景台区域,只有一名女孩幸免于难。这名女孩就是你口中的那名七年前[个性]暴走的幸存者,也就是你的学生。这点你是清楚的,对吗?”

      “细节上有出入,但基本清楚。”相泽消太答。

      “那名搜查二课的课长为什么临阵脱逃,你知道理由吗?”雪村问。

      一个糟糕的指向,一种糟糕的预感逐渐在相泽消太脑中清晰,他单手撑着车门,“不知道。”

      “这条就是内部信息了——根据传闻,他是抛弃了所有的人质,仅带着自己的女儿逃出了观景台。”雪村的嘴唇一张一合,“他的女儿也是搜查二课的课长,北原直人,救下的唯一一名幸存者。因此在事故发生之后,即便媒体保有余地,没有公布女儿的信息,但他整个家庭仍然遭受了来自社会的激烈抨击,最后不得不更改姓名后,搬离了东京。”

      原来是这样,相泽消太忍不住地想。简单的真相,理应早就该被看穿,但他却始终视而不见,后知后觉到令人发笑——所以,难怪会欲言又止,难怪会无法开口。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面对您时,我已经尽我所能。”对,她的确没办法谈论更多。又有谁能大张旗鼓地说出来,说自己的父亲是个抛弃人质的叛徒,是个被千万人指责的对象。所有的安慰都是在伤口撒盐,所有的理解都是自以为是。

      你自以为你获得了学生的信任,她对你无话不说,但一切终究还是半遮半掩,隐藏的远比袒露得更重要。对大人下意识的不信任感,你自以为你不包括在这个’大人’之中,但不是。

      结果摆在眼前,她不信任任何人。

      “那个幸存者的名字是?”相泽消太徒劳无功地做出最后的确认。

      答案当然没有任何出乎意料,只是理所当然,

      “北原真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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