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亡夫到处跑》北端

30、战争与美与爱情

　　张德用不闹自杀了。他开始闹抗日。他凭借着当初在天津抗日的一点名气以及十分熟悉国际法律的学识和多年和洋人打官司的经验，成了中华民国的一位外交官，驻国联特别代表 ，驻美大使馆参赞，北美华侨抗日救国会的总干事，天天和外国人要公道求援助，天天和华人要同情求支援。

　　他做的很好，他是干这种事情的料。说中文还是说英语，说国语还是讲广东话，他都能声情并茂，他都是证据翔实，他都是情感充沛，甚至时不时的要闭眼微微昏阙，把空白留给观众自行感受。

　　他很博得了许多同情。但他并没有讲自己最值得同情的事情 ，那就是他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她失踪了。

　　就在他们离开日占区后不久。她好像是参加了几次谴责国民党破坏中日友好的集会，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番支持华北伪政府的声明，参加了文艺界汉奸们的协会领了个什么电影分会荣誉会长的头衔，又去日本得了个什么最佳演员的奖，然后就，消失了。

　　她不再露面，日本人忘记了她，反正汉奸现在正在前仆后继的冒出来。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现在丑了，挣不到眼球了。

　　天津城外的小寓所里，普普通通的小妇人抚摸着自己脸上的几个疤痕。其实恢复得算是挺好，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了。漂亮不漂亮不仅仅是因为脸蛋，而是更多的因为气质。她把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都赶走了。她不是一个爱或者有爱的女人了。她就，不漂亮了。

　　一九三九年九月。欧战开始了。目前的世界局势十分让张先生感到绝望，全世界都在关注另一场战争。而目前德日法西斯军队势头都是正旺，美国国内也刮起孤立主义势力，不肯仗义主持公道。谁也不知道这场仗能不能赢得胜利。

　　看来公道不能靠别人，还得靠自己。张先生觉得哥哥和弟弟的选择或许比他正确，因为智用从了军，现在正在日本人腹心地区打游击，听说是带了一个旅的人用智计消灭了对方一个团的日伪军，打出了国人的一点信心。

　　而莲生的作用更大，他现在是军统驻天津站的站长，破坏，暗杀，情报，离间，他比智用更加用智，更加的成功。

　　但就是这样，他也是找不到如意的。大哥确实是没有如意的下落，不是藏起来不告诉他，因为大哥已经向他坦白了一切。

　　大哥是曾经害过他。大哥是想要分开他们。大哥甚至就是第一次泼毒的策划人。他那么做，大哥说，是因为恨他，只爱她的漂亮。

　　张德用哑然失笑。他怎么可能只爱她的漂亮呢？

　　他是爱她的漂亮。她的一切 ，都是那么的漂亮。哪怕是她满脸伤疤，那也是真漂亮。

　　太太满脸伤疤的样子，他只能想象。因为没有人见过 ，就算是事后她的出场，日本人的新闻照片里，她也是戴着面纱。

　　她戴的面纱十分好看。看不见的脸，也是漂亮，漂亮到他很想把她的面纱变成婚礼的头纱，缓缓的掀起来。那时候，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表情，他都要对她笑，说，新郎要亲吻新娘了。

　　在美国这两年别的成就不大，但在信仰上是进步很大的。他已经虔诚的皈依了基督教。如她所说的，信仰基督，一妻一夫。他可以虔诚的按着圣经发誓，他要和她 ，不离不弃，不论贫富，不论悲喜，不论健康还是不健康，不论漂亮还是不漂亮。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去找她了。那时候或许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一九三九年底的时候他就准备回国了。可是又生了一场病，心脏病。是想她想得太过，从在日本人那里蹲监狱的时候就有了苗头了。现在发作起来，也多亏是在美国，休养大半年，方才痊愈了。

　　没想到蒋夫人亲自来了美国寻求援助，这又是一阵好忙。美国人民为蒋夫人的优雅高贵倾倒的很多，这使他十分得体的站在其身边，也是迷之微笑，倾倒无数人。

　　他是在想当初那个万人钟情的太太。他想她要是在这里，也一定和蒋夫人一样的吸引眼球吧？

　　那是另一种的吸引眼球，她和蒋夫人比起来，毫不逊色，甚至更接地气，因为她不止能引发心灵共鸣，她还能引发身体共鸣。

　　至少是他自己，只靠想她，就能激情澎湃。

　　一九四一年初，美国援华的美元和物资终于差不多到位，张先生按耐了很想揭露宋氏家族从中余利大发国难财的正义冲动，自己一个人回了国。

　　他没有回重庆述职，他去了上海，转道天津。

　　他知道想找如意很难，因为连军统站长莲生都找不到她。但他相信她没有走远，因为她爱过他，在这个城市里。她一定是在等他，不管是用什么方式隐藏她自己，她终归一定还是在等。

　　而他，在这场世界大战里，剩下的唯一的任务，就是去找。

　　什么公道。他想。见多了世界的不公道，他就觉得公道，不是最重要的。

　　见多了战争里分开又另行结合的爱人，他才知道，对孤儿寡母来说，原来最重要的，不是公道，而是陪伴。

　　公道是给过去的一个解释，陪伴不同，陪伴指向未来。未来比过去更加重要，人总是要往前看，往前走的。

　　他知道自己当初的错了。他给不了的公道，她也不想要。她只是想自己好好的陪伴她，守她一生一世 ，她遭难的时候他保护她，她伤心的时候他逗她笑起来，她要是累了，他就给她一个怀抱让她好好的睡。她是一个女人，一个需求普通心理正常的女人，可这番关于女人的领悟，他是到了如今三十多岁，才彻底的明白，彻底的懂。

　　再不懂，好好的年华，就要错过了。自从得了一场心脏病之后，就时常的气短心酸，也不知道还能陪她过上多少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