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亡夫到处跑》北端

29、张家三兄弟

　　张先生自知无颜面见太太，太太也没有来见他，或许是没有申请，或许是申请了日本人不许，他不知道。但也或许日本人是带她了见过他的，在他做梦的时候。要不然，在梦里，太太怎么总是会问，他们有没有再打你？

　　梦里，他的回答是，他们没有打我。可我想他们杀了我。怎么才能让他们杀了我呢？太太！你比我聪明，你想想办法！要不然，你杀了我吧！

　　不许你死！

　　为什么？

　　应答无声，只有长之有长的吻。醒来时分，身上酸痛欲死，抬眼处只看见囚窗的月光照来，又是满地的精痕。

　　张先生真心想死，又太拖沓，没想到太太并没有能熬到他死的那天。日本人是忽然来了几个人给他又是梳洗又是打扮，带着他去了医院。

　　张先生半是昏阙的被人拖到太太的病床前。太太还活着，太好了，可她的脸上全是带血的棉纱。他不悲伤了不害怕了不心疼了，因为他不能活着了。

　　日本人说烟烟女士是在出席大日本帝国一次重要宴会的时候被国民党特务当面泼了满脸毒药的。他们欠她一张脸。

　　日本人欠别人的东西，一向不打算归还，但他们目前还想指望她出席一些重要场合向全中国乃至世界的无知群众揭露一些破坏和平的别有用心的人。他们要安抚她，所以答应她，要给他自由。反正即便是把他从监狱里放出来，他也很难逃得出日占的天津，逃得到那个每天都在后退八百里的后方去了。

　　自由这东西可贵，但对张先生来说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他是彻底的决定了去死，死了，就彻底的自由了。

　　死之前，只有一个愿望。他得给她公道。

　　但公道这个东西，在当权者嘴里。他们掌握了手，就能掌握嘴。日本人不会给她公道，中国人那边她没有公道。他能为她做的，不过是杀人泄愤。

　　我有条件。张先生十分冷静的说，我要杀了那个袭击我太太的人。

　　他要一只枪，亲手把那个人打成满脸开花。

　　日本人笑，说我们也想，但您太太拼死也要维护凶手。那个人是您弟弟，张智用。

　　张先生冷笑了一下，心想，好，太好了，如今他们三兄弟都欠她了，他们三个，都欠她欠得太多，还不清还不起了。

　　太太真是太不走运，遇上了他们这样的兄弟三人。

　　张先生冷笑，笑出了声音，比哭还要难听，比哭还要渗人。隔着病房的玻璃门，里面昏睡的女人听见，觉得挺烦，心想，赶紧滚吧！

　　这是她最后一次对他生出厌烦之心。以后，没机会了。

　　张先生又一次毫不知情的感受到了太太的恨意。他如她所愿的闭了嘴，在病房之外的走廊上倒成了绝望的尸体。

　　当然他并没有死。

　　他只是长久的昏迷不醒。

　　然而醒来，他也没有寻死。

　　因为弟弟和哥哥都在。

　　他们说这是太太的决定，为了救他出来。

　　为了他能活，他们牺牲了她。更是她牺牲了自己，为了他。

　　张先生愤怒的想要杀人，谁也不能杀，他只能杀了他自己，可现在连自己也不能杀，因为一旦杀了自己，那她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

　　张先生又昏了过去。但这一次的昏迷没有上一次长久，因为他被头顶炸弹的声音吵醒了。

　　第一个念头是他扑起来护住太太。没有太太可以保护，他身边被兄弟两个狠狠的拉下来继续躲在沟里的。这两兄弟几乎是把他打了一顿，那是真打，他们有恨 ，他们比他更舍不得她。

　　张智用年轻有力，打得十分厉害；张莲生身体虚弱，他打人却狠，专挑痛穴掐拧。张德用几乎是被打得真的要死了，虚脱之中，也就才认识到现在他们三个是在一起逃过日本人的战线往后方去。

　　他不想逃难，他不想去后方，他想回去找太太。

　　但是张智用捆绑了他，而张莲生则狠狠撂下句话，她说了，她等你，等你打完日本人，就回去找她！

　　张德用终于清醒了。他知道他欠她的公道，该怎么给她了。他打跑日本人，把自己变成一个世人瞩目的民族英雄，他就能站在胜利的权势讲台上，把真相揭露出来，他就能把公道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