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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青龙临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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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不算大,但胜在雅致,门户皆是镂空雕花,墙壁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是以京城内有不少文人雅士经常聚集此处,喝酒吟诗。阁楼上传来铮铮琴声,抬眸望去,有个美人的倩影在帷幕后隐隐约约透出,伴着干净的古琴声,实在雅致得很。
他看了看一楼的客人都已经坐满了,便扶着栏杆上了阁楼,跑堂的看见他便奔过来招呼,他随口要了一壶桑落酒,再叫跑堂配齐三道下酒菜。
跑堂的小二见他穿的虽是道袍,但质料上乘,人又英俊不凡,也没多想,便欢快地跑去准备酒菜了。
独孤澈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看,窗外暖阳正好,一树杨柳翠绿欲滴,真是好景色。
他松了松身子,很快,桑落酒与下酒菜都端上了桌。
哼,亏那群神族还自称什么神界华美,离恨天的那个女子却忒小气,连一壶酒都不舍得拿给他喝,他脑子里想着那日的事,那日他向翠羽要酒,谁料当她禀报了璇宫后,璇宫却不允他喝酒,气得他没脾气。
独孤澈信手翻过一只酒杯,斟满后一饮而尽。
舌尖传来醇厚绵劲的滋味,辛辣的酒一入喉,他顿时浑身爽利起来,连胸口的疼痛似乎也好了许多,于是也不顾自己还有伤在身,不能喝酒,便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很快就把一壶酒喝干了。
“小二,再给我上壶酒!”他豪气冲天地喊道,不顾旁边桌上三个边喝酒边吟诗的文人骚客纷纷投来的异样目光。
那些文人雅士们平素都是号称酒一定要慢慢品才能品出其中滋味的慢饮赏酒派,向来视他这样的牛饮酒客为粗俗。
然而等了一会子,小二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很快地出现,楼下传来争执吵闹的声音,他疑惑地低头望去,却见那小二正在酒楼门口撵一个乞丐,那乞丐身影颀长,蓬头垢面,穿着一条灰色旧布裤子,上身赤膊,小臂上缠满了旧布条,肩背处还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文身,龙首就文在他的左边锁骨上,龙身与龙尾盘曲于他的两臂肩背之间,恰像一条青龙悄悄地从他背后探出头来。
乞丐很年轻,乌黑的发凌乱散下直垂腰际,为了避免遮挡眼睛,还在额间绑了条破布带。
小二挥舞着手中的抹布将他往外赶:“哪儿来的臭要饭!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人能来得起的地方么?!”
那乞丐却面无表情,目光直直盯着酒楼内:“我来喝酒。”
“哟嗬,我说你这臭要饭的,没钱还想喝酒,你有钱么你?走走走,别耽误咱做生意!”小二显得不耐烦极了,楼上的客人正叫唤呢,他可没工夫在这儿跟个叫花子耗着。
“小二!”独孤澈突然大声道:“给他一壶酒,算在我账上。”
那小二迷惑地抬头向他看了一眼,见是刚刚那个年轻道士,便一脸顿悟的表情,这出家人嘛,果然是乐善好施,比那些个自命清高的文人墨客可热心多了,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欢快道一句:“好的道爷!”
那乞丐闻言,抬头向他看了一眼,依然面无表情。
独孤澈这才看清他的容貌,却不禁怔了一怔,这容貌……这这这……也太好看了罢!
只见那年轻乞丐一双凤目眼角微挑,似是暗夜中的两颗星辰,乌黑闪耀;挺直的鼻梁下唇若桃花,俊美中还透出一股凛然英气。
当年在魔界,独孤澈一向以貌美著称,虽有溢美成分,但确实也是真的,因此他一直对自己的容貌颇为满意,却在今天看到这个乞丐后,才知晓何为人外有人。
他心中暗道:倘若是在神魔两界遇到这样的人物也就罢了,可是这么副好皮囊,居然生成了个乞丐,老天也真是忒不长眼了。
他刚刚从铃珑那道场逃跑出来,心中不知怎的,竟有几分寂寞无聊,便朝楼下乞丐道:“这位朋友,有没有兴致上来喝几杯?”
“有。”对方答得很快,倒令独孤澈有些意外。
“道爷,这这这……”这时候,小二就有些不情愿了,他怕这叫花子弄脏了酒楼,若是影响了别的客人用膳,掌柜的可要骂他的呀!
那乞丐却浑不在意,轻身一跃,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上了二楼,他潇洒地从窗子里面跃了进来,坐在独孤澈对面的位置上。
楼下的小二看得目瞪口呆,这叫花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幸好刚才他没有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否则若是这叫花子一个不高兴发起狂来,岂不是一指头就能把他捏死?
独孤澈看着他轻灵的身法,却晃了晃神,这身法怎么这么眼熟呢?
此时小二已经利索地端酒上来,那乞丐豪放却又不失优雅地替他斟满一杯,独孤澈心中恍然间亮如白昼。
他眉心微蹙:“娘娘?你是璇宫娘娘么?纵然我不告而别是唐突了些,但你也没必要化成一个乞丐来耍弄于我罢?呵……”他轻笑一声:“为了骗我,你连自己的容貌都不顾了,看你这蓬头垢面的形容……啧啧啧……”
对方倒酒的手顿了顿。
乞丐在听到“璇宫娘娘”四字时,眼里神色微微一变,面上却瞧不出来,只是道:“道兄认错人了,我确确实实便是一个乞丐。”他也没拿酒杯,给独孤澈斟了一杯,便打开青瓷酒壶的盖子,仰头往自己嘴里倒。
独孤澈被他豪放的喝酒姿势震了一下,看他将自己灌得酒花四溅,忽然想起自己昔年还在草野时,也是一般的毫无规矩。这样一来,他便确定对方不是璇宫假扮的了,璇宫怎说也是个姑娘家,不仅生得标致,还举止优雅,是断然不会如此喝酒的,这种喝法,是只有真正的男人才做得出来的。
“抱歉,我认错人了。”独孤澈:“兄台好酒量,不知可有姓名?”
乞丐放下酒壶,用小臂上缠着的破布擦了擦酒水淋漓的下巴:“我叫青沧,青龙的青,沧浪的沧。道兄如何称呼?”
“我复姓独孤,青沧兄可以叫我独孤。”独孤澈微笑说道。
“好。”青沧又饮了口酒,独孤澈见他的酒壶空了,忙叫跑堂上来添酒。
“独孤兄,你刚刚说的那位璇宫娘娘,是宫中的哪位贵人么?”青沧依旧是面无表情,问道。
跟一个乞丐讨论这种问题,着实有些奇怪,旁边的文人骚客们路过这张桌边都嫌恶地绕着走,唯有独孤澈毫不嫌弃对面的乞丐,脸色如常地与他闲聊,“她么,不是什么贵人,我认识她也不过两日,她是个……喜欢自称娘娘的……女冠,不过待我还算不错,也算是个温柔的妙人。”独孤澈早已觉饥饿,喝了几杯酒后便更饿了,他便叫跑堂端了饭来,自顾自地扒了两口饭。
青沧的神色微滞,随即笑了笑:“看独孤兄这身道袍,想来与那姑娘是有什么渊源?”
独孤澈没发觉他对铃珑的称呼有变,依然道:“没甚么渊源,我是魔她是……哦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与她并非同一籍贯之人,对了,这是我第一次到贵乡来,不知贵乡叫什么名字?”
青沧道:“这里是西京,长安。”
“长安啊,这地名有意思,甚是吉利。”独孤澈在神陵中被封印了两千年,其间一直与世隔绝,自然不知道此时人间已到了何朝何代,这长安是当时世上最大最繁荣的都市,举国上下,便是三尺顽童也不会不知,他却像听了个冷僻却有趣的地名般,顿时引来旁座一群文人骚客的白眼。
他继续扒饭,一口气吃了两大碗,却再吃不下了,看看青沧也喝下了三四壶酒,并无吃饭的打算,他便喊来小二,摸了摸身上准备结账。
然而这一摸,他却当场石化了。
他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
其实想想也知道,他一个被封印了两千年的魔族,哪里来的钱,身上的衣服还是铃珑给的,不然的话,他跟对面这乞丐恐怕会是兄弟。
青沧见他伸手入怀,摸了半天不但没摸出钱袋,反而摸出一脸悲色,不禁微微一笑,因他有些面瘫,独孤澈还没见他笑过,是以他这么极浅地一笑,直如万花深夜绽放,美绝人寰,而那骨节修长的手却从腰间取出一枚黄豆大的金珠来,扔给了小二。
小二接了乞丐随随便便扔出来的那颗金珠,摸了又摸,看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这金珠就连外行人都能看出成色极好,珠子身上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随即两眼发直地扼腕悲叹道:“这、这是怎样的世道……居然连乞丐都这么有钱!”
青沧没理会,携了独孤澈的手,道:“咱们走罢。”
独孤澈心中惊讶,他初时见到青沧可怜兮兮的被跑堂辱骂驱赶,周围没一人帮他说话,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土豪!心中却疑惑道:莫非他是哪个京城阔少,特意扮成叫花子出来体验生活?
这么一想,便又大为欢喜,他自己身上没带钱财,法力又被那群神族夺得一寸不剩,此刻与个凡人无异,可偏偏在人间这个地方,没法力没武艺都不如没钱来得要命,没钱简直寸步难行啊,于是便计上心头,轻轻拍了拍青沧肩头的青龙文身道:“土豪兄,你这人十分直爽,实为我平生所未遇,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咱俩撮土为香,举酒结义如何?”
青沧挑了挑嘴角,有些讽刺,那谈不上是笑的一个表情映在绝色的脸上,粲然生光,可声音却十分冰冷:“我青沧从不与魔族称兄道弟,你是第一个敢对我提出如此要求的。”
仿佛被人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又如同迎面挨了一个重重的巴掌,独孤澈好半天没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