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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徐舒和柳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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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的分量下得格外精准,不多不少一个时辰。
对于池夏来说,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是不够的,但徐舒一定够了。早些年,属地叛乱,徐舒曾随军出征,摔打历练后除了战功还得了一副铁打的好身体。
只是同柳衣睡熟时全然放松不同,徐舒攥着柳衣袖口的手一直没松开,在睡梦中还攥得更紧,眉心拧着,蹙出一个焦虑的弧度,柳衣帮他抚了好几下,都没舒展。
池夏围着火堆烤热了正面,脸上红扑扑,背后依旧凉飕飕,她转了个身,把暖后背的任务交给火堆。
她什么都不想做,因为太过疲惫,现在就算把猫崽薅过来摁在她面前,她估计都懒得搭理那玩意。姑且放松下神经吧。
她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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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舒掐着点醒来,睁眼就看到柳衣弧度优美的下巴和白皙的脖颈,他的头枕着柳衣的腿,柔软温热,身上盖着的外袍氤氲出稀薄的暖气,一只手攥着柳衣的袖口,攥的太久以致有些酸麻,另一只手被柳衣握住,五指相扣是个最亲密的姿态。
柳衣俯身看他。
四目相对。
徐舒忆起昏睡前递给他加了料的干粮的人,也是用如此关切无辜的眼神看着他的。
然后他就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怒气、怨气搅和成一团乱麻,拉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从知晓真相到现在的十来天里,每天被硬生生咽下的心头血、强压下去的所有困惑质疑悲伤怨怼都在此刻爆发出来。
愤怒席卷全身,他松开手,握成拳,毫不犹豫对着那张被火光映得昏黄却仍好看得让他心动的脸捣去。
一拳打得结结实实。
柳衣被拳风带得往后仰了仰,闷哼一声,双手撑着地面,右脸颊迅速红肿一片。
徐舒没有放过他,又是一拳挥去。
柳衣手肘软倒,后背重重扑在地上,砸起一片烟尘。
他没去抹嘴角溢出的血迹,也没去管脸上的疼痛,他只用那双水雾弥漫的眼盯着徐舒,浅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对不起……”
徐舒所有的火被这声声呢喃的话浇熄了大半,五指再也握不住,腿也软得失去力气,但顷刻间,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兀地从中滋长,心像被攥住一般,疼得厉害,酸得厉害,也……委屈得厉害。
他勉强站着,居高临下地瞅着柳衣,须臾,俯身扯起他的衣襟,将他半拖起来,两人几乎面对面挨着。
他想问你怎么忍心骗我、送我去死?
我待你不好吗?
我不够爱你吗?
还是你根本不爱我……
无数想说想问的话都淹没在颤抖的唇中,他失去再打上几拳的勇气,哆嗦了好半天只吐出句:“为什么?”
不像质问,倒像是受了欺骗的孩子在讨说法,孤零零地,小心翼翼的。
他顿时又咬牙切齿得不行,郁气横生,脑中乱成一团浆糊,他腾不出手,又堵不住心里软弱的缺口,暗恨自己实在是没有出息,晕头涨脑地中竟对着柳衣的额头重重撞下去!
这一撞,同先前两拳一样的是力道十足,不一样的是,撞懵了两个人。
身形晃了晃,轰然倒下。
徐舒趴伏在柳衣身上,下巴压在他的肩颈处,大口大口喘着气,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闭紧嘴,极小声地呜咽出声,低低弱弱、断断续续,像在哭泣,又像是控诉。
柳衣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绵绵柔柔地说:“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辜负了你的深情,也辜负了我自己。”
“我自诩聪明,暗自谋划接近你,做出一番番虚伪情态,将你的真心骗到手后,又架在火上烤。最后还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半点后路都没给你留。我错得太离谱。”
“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掏心掏肺地对我,哪里值得你忍着恶心、贴着假面孔来照顾我。”
“对不起,我错了,就算是让我把这条命交给你,我也绝不……嘶!”
柳衣长篇大论的剖白没能一帆风顺说下去。只因徐舒撩开他的衣领,对着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他像是要用尽全部力气,牙关没留下半分余地。
柳衣倒抽口凉气,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牙齿切开血肉,一点点推进,过分的安静中,他甚至能听到皮肉被撕咬开地脆弱声响。
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柳衣疼得脑中刹那间空白一片,但随着传到脑中的剧痛,他心底里某些浓得化也化不开的,快要把他彻底吞没的愧疚悔恨好像就那样慢慢地变了,变得不那么浓稠也不那么黑暗。
他突然想哭。
徐舒没有禁锢他的手脚,柳衣将因为痛而产生的,想要推开此人的本能冲动死死克制住,僵直的手悬空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徐舒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一下两下,到第三下时,随着缓缓闭上的眼和滑落鬓角的泪,他蓦然收紧了手臂,扣紧徐舒的背,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徐舒才缓缓收口,他的唇仍贴在柳衣肩膀处。烧成火的神智逐渐回归,他闻到了血腥气,也尝到了血腥味。
狰狞的伤口映入眼帘,让他的太阳穴重重一跳。
他听着内心深处发出的叹息声,将流出的血一口口裹住。
舌尖滑过皮肉外翻的伤口上时,柳衣忍不住颤栗了下。
直到伤口流血渐止,徐舒的唇才离了点,哑着嗓子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柳衣没有答话,微微摇了摇头。
徐舒伸手抚过他眼角的泪,低声问:“很疼?”
柳衣仍是摇头:“比不上你疼。”真心被凌迟的疼远远超过□□上的痛。
徐舒眼眶红得厉害,半晌才说:“你留着这条命吧。这样,也许哪天……我会原谅你。”
他实在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事是,当被骗到柳府,看着柳衣的“尸体”时,那铺天盖地地恐惧与苦痛是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天地好像在瞬间失去了颜色,脑中浑浑噩噩地忘了一切,身体如跌落寒潭,冷得他几乎要自断脉门随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