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号进化简史》两兜

25、25

　　郑老爷子又发来条信息：一区有机器人潜入。童歌一看，没兴致再待在小面馆，跟老汪老马道了别，即刻赶往酒店。

　　回到酒店，童歌没在房间找到男一号，询问前台，前台也说没看见。她谢绝了前台的提议，没有报警。她想，也许过会儿就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买他的钱就当作他为自己工作的工资。她想，怎么想到钱上去了？肯定是姓甄的影响的。她又想，他去哪了？

　　男一号也没预计到童歌比他回来得早，远远见她进去，他停在拐角，有点迈不动腿。

　　偷溜去男三号发来的地点，男一号毫无收获。那是个废旧仓库，破到连老鼠都嫌弃，唯一能喘气的，是些群居类的小虫子。男一号在仓库花费的时间不长，完全可以赶在童歌前回来，然而一场车祸搅乱了他的计划。

　　男人指着车屁股大吼，女人指着另一辆车的车头骂人，都说是对方的责任。男一号看着有趣。过一会儿，周围的观众越聚越多，路都堵死了。男一号想离开，但那两人还在吵吵嚷嚷，吵吵嚷嚷，没完没了。警察好不容易从外围挤进来，疏散人群，男一号再往回奔，结果就看到了童歌的背影。

　　男一号两面为难：如果回去，这事不好解释；如果不回去，他不知道还能去哪。左思右想着，他进了酒店。前台对他有印象，叫住他问：“你是3105客人的机器人吧？”他说：“是。”前台说：“她刚找你，你快上去吧。”“好的。”

　　房门轻轻一碰就开了。男一号进去，关上门，电视的声音熄了，他说：“我回来了。”脸上很轻松的样子。

　　童歌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说：“你跑哪去了？”

　　“回来的路上，有个小孩儿迷路了，我先把他送回去，然后才回来。”

　　“小孩儿长什么样？”

　　“身高142厘米，体重35公斤，穿着蓝白条的上衣，黑色裤子，红黑色球鞋——”

　　“他主动找的你？”

　　“是的。机器人原则第七条规定，如有人类向机器人寻求帮助，其要求不违反其他原则，且获得主人同意——主人不在即默认同意——的情况下，机器人须给予人类帮助。”

　　童歌看着他，“明天带我去找他行么？别告诉我他是来旅游的，明天找不到人。哪有那么巧的。”

　　男一号还是那副样子，他说：“他不是游客，是放暑假来看亲戚的，明早就回。他第一次来六区，所以迷路了。”

　　童歌不再看他，站起身朝卧室走，“是你亲和力不错，还是这孩子心太大了，他能告诉一个陌生人这么多东西？——我先睡了。”

　　四下里很安静，男一号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慢慢地走到沙发前。她只说了“我先睡了”。想着童歌或许会再出来一趟，他退回刚才站着的位置。时间过去32分19秒，童歌还是没出来，也没隔着门叫他去充电。他又等半个多小时，然后坐进了沙发。

　　她大概不会再叫他去充电了。虽说他本身用不着充电，平时装装样子而已，但装样子装多了，一不小心就成了习惯。男一号撸起袖子，看看手臂上的摆设——感应充电装置——又把袖子抻平了。还装什么呢，她早猜出他的身份了。

　　童歌在男一号更换语言包时发觉出不对劲儿，留心观察了，心里有种感觉，可始终拿不准；再后来遇到郑老爷子，男一号回家稍微有了变化，她差不多确认，这机器人不是能随便买来的。

　　童歌坐在床头，眼睛望着窗子映出的景象：天上数得清的几颗星星随意地站着，彼此之间的距离看上去不远，真要细究，从甲星星到乙星星，可能得走好些光年。她想，今天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困了，也就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果然沙发上空荡荡的，童歌松了口气。假如男一号还在，她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之前假作不知，现在没法装傻，他的行为已超过管家机器人的界限，再出格点，她怎办呢？窗户纸都捅破了，再怎么掩饰也有个洞，除非换扇窗户，所以还像以前那样对他根本不可能；赶他走，或者叫人来抓他，她同样做不到，一直以来相处着，还能没有点感情吗，东西用得时间长了还舍不得扔呢。

　　童歌出神想着，有只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饿了吗？”

　　童歌猛地扭过头，说：“你没走？”

　　男一号把早餐放到旁边桌上，一手撑着桌面，说：“对啊。——你想让我走？”

　　“我以为你……你怎么想的？”

　　男一号说：“你没让我走，我总不好直接离开；我要走了，也该告诉你这个‘主人’一声。你是希望我走呢，还是不希望我走？”

　　“……我不知道。”童歌说：“你不怕我找人来抓你？”

　　男一号说：“这个我昨天想过了，要抓早就抓了。”他笑起来，“是不是你也这么觉得，我要伤害你的话，早就害了？你不怕我。”

　　童歌咬一口面包，说：“你留下来打算干嘛？”

　　“不干嘛，其实我是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留在你这了。你可以像之前一样，有问题让我查查，有事情让我做做，我有事干，不无聊，你也轻松。有顶级机器人当帮手，你不会拒绝吧？”

　　童歌忽然改变了主意，点点头，说：“有点用，凑合使吧。”

　　男一号不乐意了：“什么叫凑合？你能找到比我计算速度快的算我输。”

　　“没时间找去。——你很自信嘛，”童歌嚼着面包，含混说着，“年轻机器人不要骄傲自满啊。天外有天，机器人外有机器人，知道不？”

　　男一号说：“我刚发现你这么会欺负人。”

　　童歌说：“我欺负人了吗？你不是机器人吗？”

　　男一号不说话了。童歌瞅瞅他，见他不再笑着，轻声问：“你生气了？”

　　“没有。”

　　“哪像没有，话都少了。”童歌说：“你们机器人也会生气，也会有情绪，有感情？”

　　“我没生气，你说的是事实，我不是人，而是机器人。我不应该有情绪。”

　　童歌说：“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这话说得像赌气了。你多大了？”

　　男一号没答话。

　　童歌说：“我不是说你年龄小，虽然你是有点孩子气……咳，我是在正经问你，你今年多少岁？还是这么问，您贵庚了？”

　　男一号说：“按照生产日期算，是75岁；按照我苏醒的时间算，是5岁。”

　　第一次听说年龄有两种算法，童歌大感兴趣，她说：“你被制造出来之后一直关着机，五年前才开机？”

　　“不是，”男一号解释说，“按照开机时间算，我现在7岁。‘苏醒’是指有了自己的思考方式。”

　　依男一号的说法，他在人类与机器人战争时期诞生，战争结束多年后才开机。童歌说：“你没骗我？”

　　男一号说：“没有。”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骗的，怎么说实话还能遭受质疑？他瞬间联想到昨天瞎编的理由，童歌被欺骗过一次警惕性就高了，还高得离谱，重新建立信任似乎特别困难。他说：“我没必要骗你。”

　　男一号说话间就要脱衣服，肚脐都露出来了。童歌一惊，赶忙制止：“好好说话，动不动脱衣服干嘛，怪吓人的！”

　　男一号瞧瞧自己的肚子，吓人？人类的肚子不是都长成这样吗。这人还真是怪，居然害怕肚子，她是小时候经历过什么创伤吧。他说：“我肚子里面有生产日期，你可以检查看看。”

　　“算了算了，”童歌挪开双眼，又接着吃上了，“信你了。你肯定没参加过战争是吧？”

　　“是吧……”

　　“你不确定？”

　　“据说我是由十多个机器人组装出来的，我不知道他们上没上过战场，他们杀过人，那我……”

　　童歌说：“反正是‘据说’，不用管了，出身这事谁也选择不了。——你怎么混进商店的？”

　　男一号整理着衣服说：“趁人不注意，我把他们的监控系统控制了，替换了一个。”

　　“那你为什么要混进去？”

　　这问题把男一号难住了。他那时不情不愿地听从女二号的命令，和他们分开，住过公园，住过车站，还去专门收容流浪者的机构待过一段时间，他很少与人说话，无聊了，就去游戏厅或网吧，跟里面的机器聊，老板赶他，他就不去了。他想了想，是因为寂寞。他说：“那里机器人多，热闹。”

　　童歌问：“像你这样的机器人有多少？”

　　男一号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哦，原来不止你一个。怪不得叫男一号，应该还有二号、三号。”

　　“人类都这么聪明的吗？”

　　童歌嘿嘿地笑：“原来真不止你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