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格子》弓日

6、第 6 章

　　翁行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瞧，为了补回昨天晚上陪王怡君和她朋友吃晚饭的时间，他一直开到零晨三点。
　　其实他大可以不吃那顿饭，但还是去了。
　　其实他一直认为pizza没什么好味道除了便宜。可昨天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的味觉似乎有些改变，为了证实这点，他又点了一模一样的。和昨天同样的套餐摆了一桌，才发现这家店有“猫腻”！ 根本就不是昨天晚上的那味道！
　　究竟是他有问题？还是这家店有问题？
　　翁行刚与王怡君用晚餐，乘她去化妆间补妆的空当，给自己一点放松的时间，可这么一松，就忍不住想到一件让他百思不得解的事。怎么就差别那么大？
　　可能是他没睡好的关系吧？明明一样的套餐却吃出不同的味道，明明他就不喜欢吃Pizza今天却鬼使神差地又眼巴巴地坐在老位子上。
　　真是不了解呀，哎。下次决定不再来这地方了。
　　“你的事，还没有跟她说？”跟他们一同来吃午饭的戴光铭迫不及待地说了憋了很久的话。他和翁行是室友。从大学时就住一个寝室，现在还是住一起，只不过从校内搬到了校外，算是改善居住条件。
　　戴光铭好动，神经大条。粗粗妆壮，看得出是打过几年篮球的。只不过，这个人一出现，别想有安静的片刻。
　　“我就知道你没说。”风卷残云般吞下眼前的最后一块，狠狠地瞪翁行一眼。
　　“没这个必要，都已经快毕业了。”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看你根本就没在好好为怡君为你自己的未来打算。”
　　“打算？你所谓的好打算就是无非就是在大公司里谋个好差事，然后就前途无量了？”大家都有这个想法，就是翁行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
　　戴光铭大翻白眼，知道翁行在想什么，摇头道，“我看怡君她不可能同意。”
　　“这是两码事。”说白了，他压根就没有想过其他人。或是说，他根本不在意。
　　翁行这样子，亵渎一点，就是不负责任。
　　戴光铭看不下去，干脆不说了。不满虽然写在脸上，但毕竟左右不了。
　　这时，手机在桌上跳了起来，是怡君的，屏幕上跳着唐沁音的名字。按下了通话键，翁行很自然地代接了电话。
　　“你好，我是翁行。”
　　电话那头，闷了一下。
　　“我知道，我，我听得出来。怡君她——”
　　“她走开了，找她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噢，没什么。”有翁行在，肯定是没空陪她的了。“今天下午我会去拿行李。”
　　没错，到昨天晚上为止，她和怡君还是住一个屋檐下。本来打算星期六收拾一下搬家，可忽然该主意了。今天下午就搬吧！因为不想握方向盘，莫名其妙地松懒了。这是她给自己的解释，其实是因为柴侯品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需要帮忙吗？”翁行知道这件事，因为要搬进去的是他。
　　“东西不多。”
　　“没关系，下午我抽空过来。”翁行拿着手机，笑容很好，好似天和地中间就剩下他们两个。
　　怡君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抽口气。当然没有像小说中女主角那样，心情全摆在脸上。拍拍翁行的肩膀。笑容就勾了起来。
　　“是沁音？”
　　翁行点头，将电话递给了她。“她下午就要搬。”
　　“下午我有课，不能回去帮你了。”怡君接过电话，抿抿嘴笑。长睫毛娃娃似的大眼睛，并没有因为功课压力大而失了神采。
　　而电话那边的唐沁音却没有怡君的漂亮眼睛。并不是说沁音不漂亮。她的眼不属于柔情似水。
　　翁行发现自己下意识在比较。心，往下沉了一公分。这意味着他在意什么？模模糊糊的。
　　“没关系。我把钥匙放在老地方。”
　　“嗯。”怡君的眼眸盈水，闪着光，里头不知是什么，有点难辨。
　　电话里的沁音有些讪讪。想表现得从容，却怎么也自然不起来。如果她敏感一点，现在就应该伤感一番吧，毕竟是住了三年的小窝，总是惜情的。
　　电话很快就结束，其实也没什么。知会一声罢了。
　　“沁音她自己买了房吗？”翁行突然问，很好奇她会搬去哪里？
　　“没有。”像是听到了什么傻话，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感叹说，“现在房价那么贵。”
　　“她现在不是没有固定工作吗？”自由职业其实说得好听，但其中也有某种不稳定在。
　　怡君迟疑一下，轻轻地点头。没了后话。下午两人都有课，看来是帮不上忙了。

　　食衣住行，生活中最困难的最磨蹭的，大概就是住这一项了。吃可以随便就打发，衣服可以随便一件牛仔裤衬衫作数，行在大城市方便得很，就是这个住——要找个遮风蔽雨的地方难度实在高。
　　其实，她也早该搬了。总不能老当千瓦的灯泡让翁行不能归巢。
　　好在，现在搬走也不算太晚。她的东西不多，都装不满两个箱子，不消一会儿就理干净了。对于住了三年的房间说不留念是假的。
　　这不，东西都整理完了，总是多少有些挪不开步。可真舍不得又能怎样，总归要离开，早晚的问题。
　　还在房间里磨蹭的时候，听见了开门声。
　　出现在门后的是翁行，他一个人而已。依旧是干净的笑，亲切地很。
　　他自然有钥匙。只是一直没有派上用而以。今天倒是第一次。
　　唐沁音这么说，他看着她，笑得更深了、打趣的语调，说：“倒不是第一次用，只是你每次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我来过而已。”
　　“哈！”沁音倒笑了。“还一直以为你第一次光临呢。”这样，反倒是她拘束起来。
　　“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怡君下午有课，不能来了，我正好有空。”没有说，其实他也是翘课来的。
　　“就两个箱子，也不重。”
　　放下背包，翁行上前一步，帮忙将房里的另一个大箱子拖到了客厅。终归是男性，半人高的行李在他手下也丝毫不见笨拙。
　　“说好周末搬的，怎么突然该了计划？”
　　她原本就不是按计划来的人。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地让人措手不及，而原因总是简单。
　　“突然害怕自己一辈子会握方向盘。”那是柴侯品说的。一想起他，就什么都不对。所以休息半天，至少半天里不用握方向盘。奇怪的理由，不是别的，因为特别在意柴候品的那句话。原来，自己是不打算一辈子开车当司机的。
　　“方向盘？”话里的古怪翁行听得清楚，浓眉挑了半高。
　　“嗯。没错。”於口气，没打算解释清楚。不是在意，只是不习惯。所以宁可让翁行帮她拖着两个大箱子到街上叫出租车。
　　也不是别扭，只是不习惯那些眼神。
　　这儿离她的“新家”有几站的距离，不过无妨，有翁行在。
　　他帮她拿行李，一切合宜又合理。
　　走到了大街，等着红灯。马路对面从奔驰车中走下一对男女攒取了唐沁音的注意力。他们正走向路边的餐馆，女的职业装扮，男的沁音眼熟，那套西装…….啊，的确是认识的。柴侯品。
　　中午不到的时候被她撇在珊舟新区，这时候恐怕刚到市区吧。这么大的城市，原来也是这么小。
　　不期然，却倒就这样撞见了。机率这回事，倒真是跟你对着干，偏偏是她最不想见的人。
　　柴侯品当然没有看见沁音，和女伴并肩走进了餐馆。其实，即使看到也不会怎么样，柴侯品总还是有风度的人，虽然他的眼珠常冻得你光火。
　　就世界拥有的深度而言，一切的痛苦都是暂时的，但同样暂时的是一切的欢乐。所以生气是短，想起中午那顿慰劳自己好料的滋味也短。不等他们的身影消失进餐厅门后，唐沁音就收回了目光。
　　绿灯亮了，一旁的翁行礼貌地对她比个手势让行。没客气，她大步跨过了街口。
　　不争气地，突然觉得怡君很幸福，找了个很体贴的男友。甚至连刚才那个陌生女子也是幸福的，至少从背后看，柴侯品和她的样子称得紧。
　　忽然一下子觉得别人都是好的。
　　自己呢？
　　深深地吸进空气，看了一眼身边的翁行。
　　他也在看她。
　　翁行一路无语，都是在想她那句，“害怕一辈子会握方向盘。”
　　什么意思？
　　“一直都敬佩那些做自己喜欢的事人。真正放得下的毕竟少数。像你，倒是自由了。”看进她的眼里，却没有找到那星点执著。
　　“怡君说的吗？”说她终究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八成是吧。却看见翁行摇头。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做什么呢。”怡君不曾说，他也没有问。
　　“厄——打工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是不是有什么事？”翁行毕竟看得人多，一半成了精。
　　“没有。”沁音不迭否认，却又画蛇添足地加一句：“呃，我看上去像有事的样子？”
　　翁行笑开了声，一幅“来了”的架势。
　　“一个人付房租总是吃力些，诶？你自己开伙吗？”问得匪夷所思。
　　原本以为翁行应该问的是“工作顺不顺心”、“有什么打算”、等等，什么都好，而不是这么一句房租、伙食的。
　　这扯上了个人经济问题，不纯粹。
　　“你公寓离我们学校不远，学生餐厅经济又实惠。不要因为一个人就随便打发每顿。”翁行又说。
　　唐沁音笑笑，终究没告诉他自己其实不怎么沾油锅。也许是可以考虑一下去大学食堂解决伙食问题。
　　“我一向不勤快，所以吃得也随便。你的建议倒还蛮适合我这样的。”
　　“难怪。”翁行看一眼她。瘦瘦的，不似怡君那般双颊红润，苍白的脸色却凸现了那双不逊的眼睛。他眉头微凝，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看到她面无血色的模样。
　　说得无心，听着有意，沁音连忙反驳——
　　“就算怎么吃我都是这样，一幅重灾区的样子。”笑眯眯的，自我嘲解。“不像怡君，看上去就是个健康宝宝。”
　　“那也得找个人照顾才行。”翁行说得温温的，让沁音觉得他们认识得好熟。
　　“嗯，这也是。”她没否认。 “别老谈我，你呢?”沁音把话题从她身上岔开，“怡君可是强手的很，打算什么时候把她套在自己身边？”
　　“我们？”翁行噗一声笑出来。“似乎太远了些，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毕业后，各自有了工作，也许会改变很多。
　　唐沁音知道翁行担心什么。在学校，即使南北再怎么相隔，也比不上工作后经验不同的社会履历而产生的距离。
　　只不过，个中有个中的之道，相处的方式不一样。
　　沁音会心笑起来。“在我面前，怡君没一刻不提你的。我看她是认准了，在排队追她的那么多些人里就你一个。想想，就该有一百分的信心。”走到底。
　　“看来，你对我的印象分还不错。”
　　“你对自己没信心？”
　　翁行大笑起来，指着自己，“我什么都缺，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字。还可以借你点呢”
　　“好啊！哪天问你拿，先欠着我。”沁音咯咯笑着。
　　“我是说真的，你别不信。就拿你辞职的事情来说吧，要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能找到更好更理想更适合自己的工作，怎么会轻易妄动？这说明，你根本不缺它。”
　　这，她倒没有仔细想过。
　　“老实说，我也不是不担心。这世界真是大呢。”
　　“怎么了？”
　　沁音笑一笑。“以前在公司，看的就是四面格子天花板，想出来透透气。出来后，才发现世界真是大，大到有些可怕。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是对的。”
　　“我倒是不觉，就在刚才路口还看见熟人呢。”昨天晚上买香水座的那个男人，就这么十几个小时后又看见了。他也看见了柴候品，感叹一下世界的小。
　　所以他一直相信缘分，怎么也兜不在一块的人也许下一刻就会在你眼前。
　　有这么一刻，唐沁音也似乎隐隐这么觉得。不是说要用唯物主义辩证观看世界吗？那不就是可大可小？
　　缘分让这个世界变小；而心，又让世界看起来那么大。
　　是缘分，让一些互不认识人走到一起。
　　走走，就到了地铁口。索性也不拦车了，两人有一答没一答地，翁行一送就送到了她的新租的公寓，三十坪的房子，很大了。
　　唐沁音一个人，加上翁行四只手，连脚也算上八只，忙上忙下。等一切整理妥当，沁音已经累垮了。话也没法多说，只能亲手煮咖啡送上，算是感谢。
　　两个人的时间总是过得快，好好一个下午确因为转阴的天气而没了气氛。翁行临走前老天又不作美地下起了雨，结果就借走了沁音唯一的一把伞。
　　这雨，似乎是没个完，一落就是两天，夹着五级大风吹乱了所有将有没有的事。
　　看吧，上帝要惩罚人类。
　　两天两夜的水淹似乎还不够毁灭性，夹着地震，海啸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