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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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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再大,也总有停的时候。
一早就见东边的鱼肚白,是个好天气。
泡了壶玫瑰花茶,精神不振地坐进车里。首先是鼻子开始醒的。
高高的鼻子动了起来,向上抬起嗅嗅。它把空气吸进去,然后一阵阵喷出来,有点像打喷嚏似的。接着鼻子就撅了起来,眼睛也跟着醒了,看见了车窗前摆着的水晶香瓶。
原来是它的味道——那“不对”的来源——居然是Dior的“勿忘我”,天啊!谁会把那种高级货倒进玻璃瓶里当香水座?!
经管奢侈但还真是有创意!
唐沁音觉得新奇,想想自然是另一个人的杰作。感受着经典的香味,边开车边啃着面包。
人跟着新鲜空气清爽起来,脑子也渐渐开始运作。记起昨天晚上忽然接到的调度电话欣慰地笑得开心——终于有乘客记住了这辆车,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
所有的巧心没有白费,她努力营造的舒适空间也终究会得到认可。这就是属于她格调的服务,相信会有越来越多乘过她车的顾客会留意。
今天无疑是有些特别的。早早地车子停在了九藏路二十五号门口。
七点还差十分钟。为了第一个固定预约客户,她可不打算就迟到。伸手从副驾驶座后袋里掏了本杂志出来准备打发等待时间,一看不由得心惊肉跳。
厚厚的一本英文原版杂志。
不是她放的。
还会有谁?当然是“他”。
大概是为了给外籍乘客看,还真是国际化的服务理念,很是周到,她就从没有考虑过。其实,从一开始她一直就觉得庆幸,因为上晚班的“他”也极是不普通。
每天早上,沁音看到的总是擦得干净岑亮的车窗;而她喜欢每天换不同颜色的车座套,今天是周三,对于上班族最疲惫的一天当然需要亮黄色来刺激心情;
好几次她将工作衣披在椅背上忘了带走,而第二天总能在行李箱中找到,好好地叠着放在纸袋中;
不过“他”也有粗心的地方,比方说,总是不拿走零钱,而她习惯用他留下的硬币找零,在下班前留下等额的纸币。久了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混了起来,有硬币就统统放在了车盖盒里,时多时少,也不刻意分清是谁的。
她喜欢干净,地上铺着地毯就由她负责清洗;而他似乎对车子很在行,每每她觉得开得不顺想是哪里出了小问题,可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又惊奇地发现那些“小噪音”都没了!
当然还有今天的惊喜。
她在帆布口袋里放了时尚杂志,而他却另类地准备了全英文的室内设计书,精彩的图片简直让她眼花缭乱。沁音一页一页的翻着,却没留心车窗外早已看了她很久的柴侯品。
车门砰地一声甩上,沁音惊跳起来,回头望时,柴侯品早已舒舒服服地坐在了位子上,后腰塞着她为自己准备确放在后车窗台上的靠枕。
是他!沁音心里大声叫嚣着,意外极了。眼睛大睁着看着柴侯品。
“去珊舟新区。”声音不变,那口气也一样。
柴侯品盯了她一会儿,见她似乎没有合上嘴巴的意思,觉得好笑。嘴角微微地扬起了5度。
虽然只有5度,但让沁音看起来他像是在笑。简直是奇迹!
想象一个人的嘴角总是向下5度地抿着,说多肃都行。可现在忽然上翻了5度!一个折角就居然改变差10度。
呵呵,沁音笑得凉!不知道是柴侯品今天早上心情格外愉快还是觉得他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可以“大报昨日之仇”觉得兴奋和期待?
当她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目的地后,才知道,这个人简直是心狠手辣!
“调度没有跟我说今天要跑长途。”如果是单程的话可就亏大了,所以沁音认定他是存心的。
此时,应该美味的面包嚼在嘴里像是生腊,不知什么味儿。
“按照里程计算的话你应该知道长途远比短途赚得多。”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帮忙列出计算公式,算一下成本利润。那口气就是这个意思,嘴角恢复旧的倾斜度,向下而不是朝上。
找茬的!再赶人下车的话,又怕他会投诉到消协。死不是,活也不是。
久久,唐沁音发出一声便秘似的呻吟,挣扎说,
“我不认识路。”
“上高速公路一直开就可以。”柴侯品倒像是很欣赏她那种挣扎的模样,一幅我会帮忙指路的绅士样子。
“我没有……厄,开过….”那高速公路四个字怎么也出不了口。
“其实也不能算长途,快的话一个小时就能到。”
柴侯品竟像是有意难为。唐沁音咬着唇,嘴唇很快白了起来。
“我拿驾照刚不久,高速公路的话——”没有上过。最后四个字还是没有出来。
“总有第一次的。”柴侯品回个果断,忽然又说,“在你下班之前肯定能赶得回来。”
他突然提起昨天的事,那口气嘲讽地很。唐沁音没料到,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臭她,愣了几秒,才讪讪地说:“总不会仍你在高速公路上吧,你还要付我汽油钱呢。”
昨天让他淋雨、乘地铁的事其实已经满过意不去,要不是这会儿情况,她说不定还会说几句歉疚话。可现在几乎没这个意思了,一根筋地认为他找茬。
一时,她的目光针对地也不示弱,硬是要看进他眼里,连带看出了他瞳里的笑意。
“这样就好,别忘了拉下计价器。”顿了一下,突如地又是一问,“生意好的话,一天下来能赚多少?”
唐沁音被他问得一愣,不禁望向柴侯品,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想这跟你好象没有关系。”
她的收入当然是没法跟柴大人这样的高薪阶层比的。心里虽然不舒服,但她现在猖狂不起来,当然也没敢说,全摆在了脸上。虽然是有“骨气”。但看见他的眼睛里似乎没有那层意思在。少了些挑衅,“总不能和您比就是。”扣掉油马费后实在不算多。
那个“您”字,柴侯品听得相当地刺耳,反问:
“既然这样,就按照我的日薪算吧。计价器如果没有到这个价可以补上,1500块。”
相当于她雨天的收入再加班四个小时。
如果还不包括养路费和汽油费的话,那简直是划算地很。
唐沁音下意识又咬唇,都不用考虑当然,“成交——呃,要先付一半定金。”一边说一边按下了计价器,丢下面包和杂志,唐沁音发动了车子,最后又补上一句,“算是长途的起步费吧。”
“合理。这样的话你也就没有理由中途赶我下车了。不过有点奇怪,按照昨天你那样毅然拒绝三百元跑十分钟的短程态度怎么也跟现在爽快答应的模样联系不起来。”
“我——”唐沁音面红耳赤起来,嘴唇显得更死白。“我是担心你到时候下了车不认账,我又打不过你,总不见的开车用撞的吧。付了定金,大家都放心。”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对上。唐沁音头皮又发麻起来。终究是昨天理亏在先,他出言讽两句也算扯平了,更何况如今定金拿在手上,再怎么想这趟车也是赚的。
“好吧。”柴侯品终于说:“你慢慢开,安全第一。”说完,身子前倾越过副驾驶座上,随意地拿起那本原本沁音在翻的杂志,顺手也带回了她只咬了几口的面包。
唐沁音眼角瞄了一下,也没办法,这书本就是给乘客人看的。只是没留意自己的面包也被他顺手牵了羊。
“我没有吃早餐,不介意吧。”最后一个音刚张开嘴巴,合上后就已经咬下一大口。唐沁音自然是没反应过来,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有看了看空空的副驾驶座。这才涨红了脸怒瞪对方一眼,可惜柴侯品没看见。
怪就怪这“出租车”太舒服,等柴侯品发现时,自己早就不顾形象地穿着衬衫,西装外套被丢至一边,领带也松了,侧斜着身体懒洋洋地一手支着头靠在垫上,一边看着他昨天就“准备好”的杂志,就差没有脱鞋子了。
那样子慵懒散漫极。看得唐沁音好几次险些追尾。柴侯品现在这样子,简直比看见修女穿比基尼泳衣,和尚开跑车喝洋酒还爆眼球。真恨不得偷偷拍下他现在的样子群发邮件给所有认识柴侯品的人。瞧,他原来也啃三块钱一个的廉价面包。还以为他只会吃Cheeze cake 和提拉米苏呢。呵呵,真是人不可貌相。
是谁说的?
明星也要拉屎吃饭,坐在床上修脚趾甲挖鼻孔。大家只是将他们定格在最炫最美的那一张胶片上而已。她也是,将柴侯品定格在超现实的冰窟顽桀骜一族,其实哪有什么超现实。说不准人家还喜欢吃臭豆腐,玩俄罗斯方块,咬手指甲的呢。
第二次,两人的目光又在后视镜里交汇。她抿嘴笑起来。
“你笑什么?”
柴侯品忽然发现自己半天才看了三页,而且大多数还是设计图来着。从帆布袋里随手又掏出一本几乎没有文字的摄影杂志。摆在膝上也没翻开,好奇地盯着她。
唐沁音没摆骨气的,一个人开车也闷。
“吃臭豆腐,玩俄罗斯方块,咬手指甲,你小时候做过哪一件?听说一般孩子都有咬手指甲这个坏习惯,长大后也下意识该不掉,是吗?”莫名其妙的问题,可她就是想知道刚才自己是不是没想错。没注意到柴侯品朝她瞄来的那一眼。继续说道,
“你呢?还记得吗?”
说实话,就算智商好比火星人的地球人也不会猜明白唐沁音到底想问什么,什么意思。柴侯品那眼神自然是怪异的,虽然不至于像看火星人般看她,但至少看猩猩猴子一类的眼神总有的。看了一会儿,之后又默默点头。
“小时候的事记不太清楚了,臭豆腐的话我觉得是一道很好的中餐,不仅吃我也会做。俄罗斯方块的话没有玩过就不能算是现代人吧。不过咬手指甲这毛病倒是不一定只是小孩才有。难道你真的在半年里没有咬过指甲?或者指甲旁顽固的皮刺?”听他口气,好像他咬过,就在最近。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来。唐沁音瞠目他的直白。欲言又止,想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说:“好像是——呃,有过——”
“没错,有些习惯是改不了的,小时候养成的更是。下意识的小动总不受意识控制。”说得很深奥,可唐沁音不预料更深奥地还在后面。
“就好像我从来只会记一些人名数字。那时小时候和遇见的陌生人太多,又不得不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哪里留意对方长什么样子。”所有的脸在他而言只是刻着其相对应姓名的空白。
“啊?”唐沁音纳闷,这话什么意思?他想说什么?无疑,柴侯品想解释什么。也很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他想说的那边。隐隐约约,她觉得这是柴氏冰棱礼貌形成的原因。
“这倒是个奇怪的毛病。”
她用毛病两个字形容,让柴侯品错愣一时,又点头,又摇头的。
“所以先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柴侯品接下去说。
这,又是哪个意思?
“不告诉你名字?按照你的记忆方式,不记名字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会记得长什么样?”
觉得有趣,唐沁音还是不忘记挖苦他两句 ,“可是,你却记住了我的工号,那不是更惨。你的印象中,我额头上是不是就刻着9832048这一串数字?而其余都是空白。”
柴侯品不置可否,说:“至少昨天打电话租车的时候,我的确只记得你的工号和车牌号。”
沁音心凉起来。“看来你还真是“目中无人”啊!”笑得假。要她是柴侯品的话早就哭了。
“听起来怪讽刺的。”
“我没那个意思。”就算有也不承认。这之前也许她的确会而且肯定就是有讥讽的意味。可现在,她大可以认为那是种病态。有这样的认知,反倒对柴侯品更好奇起来。
“我就跟你相反。很多小学中学同学都十几年没见了,可要在马路上看见一定认得出,但不一定记住名字就是。跟那个打过家斗过嘴,哪个爱吃零食,有多动症我都记得。”
“因为那是你们相处时间很长的关系。”柴侯品一言总结。
“那你呢?”
“我经常转校,在一个地方不会超过一学期,所以对我而言只要记得他们的姓名,能一一对号入座就可以。”
“怪不得。”突然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后视镜中的他。
“怪不得什么?”柴侯品不解,或是装作不解。
可沁音却不想解释,挥了挥手,说,“那你的记性一定很好。”
“这要看哪一方面。”
“姓名。”
“这是我的强项。”柴侯品丝毫不夸口。
“话可不要说太大了。”唐沁音沉默一会儿,柴侯品会记得她的名字吗? 真的很好奇。
“老实说,你都不觉得我面熟吗?”
柴侯品抿了抿嘴。话题终于到了关键,自己猜得没错,原来她真的认识他,刚才考虑了半天是在想他会不会凭着她的姓名而忆起一些片断!柴侯品忍不住看了又看唐沁音。
“的确没有任何印象。”
终于,她对着他展开笑,猛地,那种旋开的灿烂在他脑子里闷闷地敲了一记。膝盖上的杂志落在了地上也没反应,愣了一下。那一撞击很突然,那笑是熟悉的,曾上过心。
可一阵后,脑子里依旧空白一片,不曾出现哪一张脸跟这炫笑能镶嵌地天衣无缝。到最后眉头皱了起来。
沁音注意到了他的失神,可那表情依旧是空白。专著地注意着路面状况,没敢再开小差,用简单明了清晰地吐字说,“我叫唐沁音。你就不用介绍了,我记得你的名字——柴侯品,柴大人。”
突然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后视镜中的他,觉得刚才柴侯品是故意绕话让她自己报上大名的,这样想,忽然觉得他心思算计地很可怕。忽然问,“为什么要叫我的车?”
“因为我只记得那个电话号码还有你的车牌。”柴侯品自己也不解。
“看来你的记性真的很好。”
听出她又是不满的口气,他问“你是指哪方面”
“当然是记仇喽。”
“若是这个的话,我想大概会是所有人的强项。”柴侯品丝毫不夸口。
唐沁音闷哼。沉默一会儿。“我每天下午三点准时收工,昨天下午我正好有事。”
捉摸了半天竟是在想这个,柴侯品忍不住看了又看唐沁音。
“你没有必要解释,我也没有要投诉的打算。”
这之后,她就没再啃声,也知道,柴侯品自始至终都看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见他点头说:“为什么叫我柴大人。”一点也不意外她的熟黏。
“你的绰号。”
“我什么时候有绰号的?”下抿的嘴角这次平了,180度也是难得。
唐沁音又笑,还有些神秘,没看他。脚下微微踩了油门说,
“就在三年前。”忽然话题一转,问,“昨天第一次乘地铁吧?对城市的轨道交通建设有什么意见?”
“不错。”
唐沁音自然是故意的,看似专著着路面状况,脚下微微踩了油门。
“还真是客气。”她咕哝一声。
“听这口气好象我应该有什么建议。”柴侯品也算是是耗上了,一种奚听高见的眼神望着她。“你总是这种口气跟人说话嘛?”
“哪种口气?”她否认,装作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好吧。就当这是你的说话风格,我不介意。”没有必要跟一个不算太熟的人计较什么。虽然她的每句话总是听上去刺耳,甚至针对他。柴侯品看着她的脸,从容的表情下冷静地在打量。
他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知道光是年轻漂亮是不够的。勉强来说,就她那种意外的举动或是讽刺的说话态度才让他注意。
但那绝对不是吸引男人特点,他仔细地盯着唐沁音,看得很专著。接着看见她后视镜里皱眉,蓦然,看见她整张脸恼红起来。
发现柴侯品在后座的专著眼神,唐沁音有些恼。忽然踩下刹车,没有示警,后座的柴侯品头狠狠撞了前车背,又弹了回去。
“你看什么?!”她忽然转过头,用哼的。才看见柴侯品正捂着前额,整张脸都绿了。
他盯看她三秒,大吼,“你想自杀吗?这里可是高速公路!”
对开车新手来说,这恐怕是最大的威胁了。唐沁音大眼一睁,由喉咙咕哝一声,声音含糊。连忙坐正重新发动车子。
说实话,刚才她真的是忘记自己在高速公路上开车。要是…..要是…… 真不敢继续想下去,后背一阵湿凉。
甩甩头,不再让那莫名的情绪控制,专心地开自己的车。
车子开得还是不快,确已经是她的极限。柴侯品没再讲话,因为看出了她的紧张。对于刚才的惊魂一幕,似乎觉得实在有趣。扯扯嘴角才发现掉在地上的书,弯腰捡了起来。
忽然想起今天刚知道自己的绰号。其实,“柴大人”这名字显然是暗含讽刺意味的。
在他看来自己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不是个和善的人。他也确实不和善,甚至很肃严,没有人觉得他是个好相处的人。所以他的朋友也是不多。
可唐沁音也一样,身上刺太多,也不怎么可爱。这和她选择司机这职业恐怕也很有关系。虽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司机。
漂亮可以说是财富,就有聪敏的人懂得如何运用。老实说,那样的女孩要坦白多,可爱多,令人觉得舒服多,至少她们知分寸,晓利害,也会捉住机会。
唐沁音不会捉住机会——也许,也不能这么说,他觉得,她是很自觉地在反抗。
她说话中的嘲讽态度和那口气,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她不适合职场的竞争,和陌生人的接触的工作反而对她更好,毕竟相交不会太深。
算是鹤立鸡群吧。这样的个性也是好的,至少让人记得住,但太激抗,只会坏事。她不属于出租汽车,对这一点,他清楚地能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