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格子》弓日

12、第 12 章

　　没让柴侯品等太久，一早唐沁音就找上门。
　　星期天，小柴没那么早起床。柴侯品吃着简单的早餐，一边看新闻。而唐沁音蓬头垢面，一连晦气站在门外。
　　她来的不是时间，柴侯品还穿着睡衣。
　　“我睡醒就来了，不算太早。”她示意她没有一大早就打扰的意思，已经不早了。
　　柴侯品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没料到会那么快。经管如此，他还是在五分钟里换了身合适的衣服，坐在她对面。
　　“昨天是你送我回去的？”她记得，只是要他亲口确认。
　　“我似乎有这个责任，你喝醉了——”
　　“你怎么进我的公寓的？”她晦气地问。
　　“包里有钥匙。”
　　“不是指这个，你为什么跟警卫说——”说是她的男友！她打断他，话说了一半。
　　柴侯品抿抿嘴，挑眉问，“我跟警卫说什么了？”
　　“你——”唐沁音气岔，想到早上警卫一脸暧昧地提起昨天晚上的事。一个上午，整栋楼都知道了。
　　“我怎么了？”他不晓得警卫的事，想是肯定误会了，所以多说无益。所以他摇头。“抱着你要爬六楼，你觉得我腾得出嘴巴跟警卫说什么话？喘气还不够用呢。”
　　“我记得……你不用说得那么清楚。”唐沁音表情有点难看，很不情愿。“我有没有说胡话？”
　　“哪种算是胡话？”
　　结果唐沁音大翻白眼。“厄，反正就是，就是平时不会说的那种。”比如他。
　　柴侯品哼一声。“有一点。”
　　是了，她没有记错！也不是做梦，还有梦里的那些——唐沁音绷着脸，发誓以后再也不沾酒。
　　“你的车被弄脏了？”虽然不记得她有吐，但怡君的确是吐得稀里哗啦。
　　柴侯品点头。看见唐沁音掏出皮夹，塞给了他一百元。
　　洗车的话，不用那么多。不过，他还是收下了。这样他们的对话才能继续。
　　“我是不是该说谢谢？”那口气极怪。
　　“听你的口气，也不像是会为昨天的事诚心说谢的。况且我也没这么说。”他哼一声。“还没有吃早餐吗？”他忍不住问。“吃完再谈你没有解决的事。”
　　“哪有事要解决？”她矢口否认。
　　“真的没有吗？还是我有必要适当提醒你一下？”他忽然站起来，去厨房温牛奶，顺便再煎一份荷包蛋。“你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吃？”回头望她。
　　唐沁音心头一动，脸跟着烧红起来。跟着他后面帮忙。
　　柴侯品让她烤面包。她做得心不在焉，一半是焦的。反而看见他熟练地剪蛋姿势，连呼吸都忘了。
　　看着，看着，觉得有点不一样。
　　空气的味道。
　　阳光，厨房，平底锅，牛油，鸡蛋，香肠，和柴侯品的味道。沉浸在渍渍的爆油声中，基调是甜蜜的。整个厨房在柴侯品的诠释下，却多有袅升的和暖。
　　火腿，鸡蛋。红的，黄的。格外好看，摆在眼前居然舍不得吃。
　　“你——”唐沁音第一次从不同的角度看柴侯品。光是刚才打鸡蛋的样子，她就可以没出息地原谅他所有过往的冷傲态度。“看你的样子，很熟练。我还以为你天天吃馆子呢。”
　　鸡蛋煎了单面，刚刚好的熟度。唐沁音一口一口小心地吃着，胃也热了起来。
　　“半夜里可没有餐厅会开门招待你的。”柴侯品笑说。“总有一些事要自己来吧！”
　　原来。也难怪，工作到半夜是常事，对设计师而言，没有白天晚上的区分。
　　就连番茄酱也好吃。唐沁音老实称赞说：“手艺不错，有没有考虑开餐馆？”
　　听她这么说，柴侯品忽然放下叉。“如果你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帮忙。总比做司机来的稳当些。”
　　唐沁音震一下，牛奶喝呛，抬头瞪他一眼说：“我可没有这本事。”
　　“不是有没有本事的问题，而是你愿不愿意去做。。”还是老话，似乎柴侯品就是她的职业过不去。“觉得这房子怎么样？”他忽然问。
　　怎么样？独立的老式小洋楼。周围高档的生活区，又在市中心。能怎么样！？
　　唐沁音忍不住望向柴侯品，神情古怪地。
　　他笑着，说，“如果你真的原意开餐厅，我可以把楼下租给你，简单装修一下就可以开张。”
　　这下，唐沁音真的是呛到了，一阵咳嗽。见她这样，柴侯品很言情地伸手拍着她的后背。结果是，咳得更厉害。
　　“吓到你了？”柴侯品笑。“这个想法也不是突然有的，有人想买下这栋房子开餐厅，前景很好，看别人赚，为什么自己不做。”他看着她，手又伸了过去，擦掉她自边溅到的牛奶。 “若是知道我开餐厅，有个人会义务帮忙，接待也好，帮厨也好，什么都可以干。”
　　她躲不了，一半讶异，一半尴尬地看着柴侯品，像是在看猩猩。
　　“是谁？谁会这么傻？”她避重就轻。
　　“小柴。”
　　意外听到是他的名字，却更意外柴侯品居然插着她盘里的香肠吃着。自然极了。
　　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让唐沁音觉得自己还没有酒醒。看柴侯品的神情、动作。她简直不舒服极了。
　　“小柴？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里，原本就是一家餐厅。”说着，他四顾望了一圈，那眼神似乎倒退了十年停格在它昔日的记忆中。“父亲死后，我就把它关了，也是那天开始，小柴开始连名带姓地直呼我名字，一幅仇人的样子。”
　　这回，唐沁音一字一句听得明白了，但她表情好像在听笑话，说：“你想重新把餐厅开起来？”
　　“没错。你是老板，租赁费你看着办。”
　　“只是这个？”什么意思？“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够说服力吗？”
　　“的确不够。”柴侯品不作声，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承认，从那天你让我下车冒雨去乘地铁开始，就开始不对劲起来。我很心动，所有的事都乱了，但也渐渐开始有头绪起来。这些我昨天就说了，可惜你醉了一半。好吧，既然动机是你，那所有的动作都可以解释，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设计所的工作，可以考虑一下刚才的建议，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我想要的就可以。”
　　“我该受宠若惊吗？”莫名其妙。
　　“还不明白？”双手环胸一本正经起来。“我是在为你的未来考虑。”话说得伟大极了，可那神情让沁音觉得两人之间谈得不是谁的未来，而是一桩生意，或是买卖。柴侯品占尽了上风，所以居高临下地看她。
　　“这个还不需要你关心。”撇过头，连她自己都没有打算的事凭十么柴侯品要那么为她考虑。
　　从一开始他们两人就不在个水平位置上。更重要的是，她讨厌他的位置，更讨厌他谈到她的工作。那会让她不自觉地仰着头看他。
　　感觉差极了！
　　“我只是想帮你，如果那会让你觉得不愉快……”柴侯品忽然沉声，看了她一眼，才说。“就当是帮我吧！我想开餐厅，缺个助手。”
　　“有钱真好，就是能够随心所欲。想什么就做，而且通常都能如愿。”
　　没头没脑的一句。不过柴侯品一听就明白。也不会她话里的酸腐气，说：“你不想吗？”他冷悌她，口气在你眼前可是有条大路，何必开车绕山路走下坡？既危险也看不到山顶的风光。”又看他一眼，皱眉说：“刚才那些讽刺的话，似乎偏颇了。”
　　“难道不是？”她否认，却不看他。
　　“连看我都不敢了？”
　　见她站起准备离开，柴侯品动作更快，捉住她的手，说“等我五分钟！”
　　结果，五分钟后，柴侯品搬了一个小箱子下来，把里面的东西都塞进她手里。“当司机赚不了钱。回去整理一下，都是好几年前的菜单，有些名字需要改一改，可以借鉴一下。”
　　唐沁音看他一眼，目光随即调回手上的本子。是菜单。中英文对照，一共十来本。半旧的并不难看。“你是当真的？为什么？”她一脸狐疑，怀疑她听到的，看到的。
　　果然，柴侯品勾勾嘴角，说：“把你的餐厅开起来，不想吗？或是你愿意接受设计所的工作，我也是欣然欢迎的。”
　　“可是——”真叫人不敢相信！唐沁因猛摇头。“不要跟我开玩笑。让我开餐厅！这——那个——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这里以前就是。”
　　“你倒是想得周到，做起第三产业来了，想人财两得？”她说得尖酸，柴侯品反倒笑您了，说：
　　“如果你愿意这样想，我不介意。”而且也有这个打算。
　　她盯着柴侯品，企图看出些什么。他的提议太诱人，实在没有不动心的道理。属于自己的餐厅，可能吗？
　　不管结果如何，对谁有好处，就算山顶没有好风景看，但总可以自豪一回总算是爬过这座山了。
　　“为什么是我？”想来想去还是冒出了一句。
　　柴侯品答非所问：“我有空也可以下来帮忙，光是有两个义务效劳者，你起码也应该考虑一下。”
　　“我说过了。不介意再重复一遍。因为是你这就是我的答案。”
　　唐沁音狐疑，怀疑她听到的。她怀疑是正常的。柴侯品的意思好像是——说真的。
　　果然，他勾勾嘴角，说，“你是餐厅的老板，小柴可以帮你。我能做的就是打电话给看着我们兄弟长大的厨师长，虽然他已经退休，要知道餐厅重新开业，他会和小柴一样高兴。”
　　“可是，呃，你怎么突然——我——”还是让人无法相信。唐沁音吞吐了半天，最后叹口气，还是那句疑问。
　　为什么他会那么好心？开餐厅，要花多少钱？就算没有租金，可为什么关了又要开呢。柴侯品看她的眼神让她迷惑。
　　“我要做什么？”什么都有了，她根本就是个不相干的人。
　　柴侯品不愠反笑，“你是最重要的。好餐厅需要有这样一个人，能让所有人都聚集在她身边。”
　　“怎么看，都好像是我拣了个大便宜。”
　　柴侯品抿抿嘴，抿出一抹笑，耐人寻味，说：“我在做一件一直想做过的事，为了自己会在意关心的人。”
　　这，不像是柴侯品会做的事。因为他从来不留心周围的人。
　　既然柴侯品都反常了，那她的反常也不足为奇。试一试，也许会有意外的结果。
　　不管怎么样，事情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小柴也是。
　　自从那天早上，就不再成天和一帮不要命的小子玩机车。天天围着圆兜泡在厨房，时不时地打通电话给沁音，请她吃饭。
　　之后两人才知道，原来那天他一直在门外，激动到几乎流泪，晚上拿着那几十本老菜单，不知用手帕擦了几便。
　　时光改变了时代，却也改变不了怀旧情结。情结改变不了心态，却加深了彼此的隔膜。这隔膜又会因为柴家餐厅重新开业而改变，谁知呢？
　　※ ※ ※ ※ ※ ※

　　柴侯品的行动里简直用惊人两个字还不能表达。效率高极，短短一个星期就将底楼布置妥当。接着就来了厨房的师傅。一共两个，唐沁因不迟钝，看得出这连个年逾半百的老人对
　　这里超乎自然的感情。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除了她。
　　主要是对这一行一窍不通，干一些跑腿打杂的活还行，还有的就是那些理不清的问题。星期天的一早便怡君又将她叫去逛街。
　　和翁行冷战中的怡君蓬头垢面地对着电脑三天三夜，终于活了过来。才知道人的自愈能力远比想象的要强，拖着沁音逛街，东西买了一大堆，花完了一个月的伙食费，两人只能坐在路边吃六元的超市便当。
　　一坐下来，她劈头就问：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和朋友一起，打算开个餐厅。”唐沁音没有隐瞒的打算。与其接受柴侯品的安排在设计事务所里谋个小差事，不如后者更适合她。
　　听她说要开餐厅，怡君也没什么惊讶。惊讶的事太多了。开餐厅反而更逻辑些，只是多了个吃饭的地方而已。
　　她更关心的是背后的另一个人。
　　“和柴侯品？”吞下一口饭，怡君有些不相信两人会走得那么近。还是有人想避讳些什么。照怡君复杂的思考方式，一定不会单纯认为唐沁音只是单纯忙着开餐厅而已。
　　“嗯。”点头，简直是饿坏了，狼吞虎咽起来。
　　好吧！其实唐沁音也是一百个不愿意提起柴侯品。尽管如此，她还是要将话题从一个男人身上挪到另一个男人身上。提前面一个怕怡君会光火，煞风景地很，虽然周围没有什么风景好煞的。
　　“餐厅下个礼拜开，到时候来捧场。柴侯品家本来就是开西餐厅的，看不出来吧？拿画笔的人居然还握菜刀汤勺。”唐沁音想了一下，把事情大略告诉她，末了问道：“怡君，你想柴侯品真的有那么好心？”
　　餐厅已经像模像样地开了又不假，老陈师傅做的菜她也尝过，虽然，不知道五星级的标准怎么样，想也好不过那地道的美味。这一切由不得她不信。
　　“有些事情的确会来得很突然，不由得你不信。”怡君想了一下，说：“他的目标是你，不然谁会有好心帮你开餐厅，还借给你地方。”
　　“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会让他看上眼的。”没有忘记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似乎没有过好脸色。
　　怡君瞥她一眼，“‘看上’未必就是喜欢，‘喜欢’又未必会取回家。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对你反正也没坏处，也许这就是转机，少数人可能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多数人是一辈子没有机会的。”
　　从头到尾，怡君没有好好地吃过一口饭，上下打量沁音不停，才说，“才几天，就觉得你变了不少。”
　　唐沁音摇头，径自扒着饭，“哪里！？你敏感过头了。”声音含糊不清，嘴里嚼着饭。
　　“认识你又不是一两天了。不打算开车子了？唉，有了目标就是不一样啊！你从实招来，柴侯品这样劳心劳力帮你，别跟我说你跟他之间没什么。”
　　“你说，我们之间有什么？”唐沁因大翻白眼。暗自叫糟，连怡君都这样想，那别人更不用说了。
　　“你还瞒？！”怡君说得理所当然，“没想到当初的恶交也会修成正果。所以说结局都是出人意料的。”忽然之间闪神。
　　唐沁因大概知道怡君在想什么了。摇摇头，不打算提什么建议，就算有也没有建设性。
　　“他说打算毕业后开自己的修车场。”不看唐沁因，低着头，盯着饭盒里的红红绿绿。
　　唐沁因“哦”一声，喝了口奶茶，“如果这就是你要灌醉自己的原因话未必也太小题大做。”她还是准备撇清关系。从头到尾就准备当“不知道”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怡君问。
　　“我？就算我极其不赞成，也不会干涉，在旁边干看他得什么凄惨的下场。”干笑了两声，忽然觉得这消遣话说得一点也不好笑，随即正经起来，补充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怎么都要尝试一下才知道是不是对的。”
　　“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他这样做，就得重零开始。那天就是因为知道他放弃了一个别人做梦也难求得offer.”当然还有其它的，只是她不愿意唐沁音知道，会困扰吧！一定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闹成这样？”唐沁音讪笑着，不去看怡君的脸。
　　她停顿一些时候。“那天还说了很多，让我想想。”
　　如果光是工作的事，不用怡君高诉她其实她也知道，拿自己的事来翻版就可以。
　　当初她也是这么辞掉别人看来的好工作才开车的。不一样的是她没有目标，而翁行有。至于旁人怎么看，大多是一样吧！
　　“怡君，去找他吧！这个时候，恐怕是最需要人在身边加油鼓气的。”唐沁因看着地上，没来由地想起柴家兄弟。
　　“就像那天你忽然跟我说你打算开出租车时一样？”怡君小心的问。呵，也看穿了唐沁因的那时的心情。那时的她，也需要朋友的激励吧。
　　看，同样经历的人，身上散发的味道都是一样。唐沁因都没什么，怡君嗅一嗅就闻出来。怡君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说，“想起来，好像我说得没一句是赞成你做的决定的。”低下眼帘，现在才发现似乎有点晚。
　　“所以啊！”唐沁因哇哇大叫，“知道我那时有多可怜了吧！连最好的朋友都说我疯了。想想翁行，现在也一定被你伤透了心！”话说得既大声，抗议地嚷着。原本沉寂的气氛忽然变得乖躁起来。
　　是故意的吧！唐沁音笑看怡君垂低的眼帘。
　　她希望翁行和她一样幸运。
　　原来心里面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碰见柴侯品吗？
　　想着她又想笑了。
　　忽然想起了第一家公司的女主管，职场上再怎么强势还是会偎在男友怀里撒娇着说要买橱窗里的Hello Kitty。
　　是人性的缘故。
　　生活也好，爱情也好，友情也好，工作也好，终究不可能一个人就能面对，就算是陌生人的一句忠告建议，朋友的互勉鼓励，爱人的侬语承诺，都会是你重拾信心继续地动力，就像是长跑冲刺时那吸引着你的终点线。
　　所以，人只有群居才活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