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物语》且看风云

6、旧事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出的牢房，也不记得最后顾七城在我耳边对我的轻轻呢喃。

　　待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曾经的宋府门前。

　　我抬头网了一眼悬在府门口的匾额，匾额上的顾字刺得我眼睛生疼，原来顾七城说的是真的。

　　我痛恨自己当时看见差役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扑上去夺回父亲的尸身，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没有用，也痛恨自己，若干年以前，为何要将顾七城带回家。

　　寻死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百转千回，可顾七城连死的权利都不愿意给我。他将我锁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特意留了两个人看管着我。

　　那是我头一次知道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一直和我吃喝同寝的两个婢女终于被撤走，我在难得松了一口起气的时候看见了倚门而立的顾七城。

　　同前些天见他时不一样，他的眼眶有些微凹陷，满面倦容，带着些许的酒气。

　　我想我当时一定是恨红了双眼，我扑上前，发了狠地在他身上拼命厮打，我说顾七城，你这个白眼狼。我说，顾七城你这个骗子。我说，顾七城，你就是个畜牲。

　　顾七城没有还手，静静的立在那里。

　　待我气力用竭之后，他关上房门，也不管自己身上脸上被我挠出的道道血痕，只是看着我，良久，他才开口：“不是我白眼狼，而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我怔了怔，他掀了衣角，坐在我身旁，缓缓地开口：“元丰六年，我的父亲重病缠身，终撒手人去，只留下我和我的母亲，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我的母亲在我父亲故去后第三个月，收了包袱带着我远走他乡，到了一个叫白头镇的地方。我娘告诉我，我有个舅舅在这里，只要找到我舅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闭了闭双眼，“我们在白头镇里迷了路，我娘带着我一同去问路，便这样遇见了你父亲，宋大光。他告诉我娘，他知道我们要找的那户人家在哪里，他恰巧也要去那里，叫我们等他一等，他回窑厂里收个行李便同我们一同前去。”我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

　　“他叫我娘去帮帮他，我娘想着他是个好人，便同他进了窑厂。却没成想，宋大光转身便跑了出去，将我娘锁在了那砖窑里…”顾七城双眼通红的看着我，眼中是说不出来的哀切，“他放了一把火，将我娘，活活的，烧死在了窑厂里。当时我就躲在旁边。”我忍不住轻轻颤栗着，扭过头同他对视。

　　“我听见他说，青花釉里红就差这么最后一步，唯有至阴女子骨血同瓷胚一起烧制，才能少出一枚完整的青花釉里红。”顾七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痛恨自己当时为何那么胆小，为何没有冲出去救我的娘亲…青玦，你知道吗，我夜夜都能梦见我娘，在梦里，她总是神色俱厉地问我为什么我不救她……”他的双眸终究还是滚落出两颗泪来，滚烫滚烫，如同一把刀子，将我扎的千疮百孔，“如今大仇得报，可我娘还是无法解脱。”他颤抖着伸出手，抚了抚我的鬓发，“…我昨日碰见一个老道士，他告诉我，我娘的魂魄之所以得不到解脱是因为她的魂魄仍被困在瓷中。只有我再做出一个青花釉里红出来，用别人的生魂顶替了我娘，我娘才可以重新得到解脱。”他颓然地从随身带来的匣子里捧出一枚瓷胚，放在我的面前。

　　我忽然有些想笑，却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我告诉他，我说顾七城，你走吧，我宋青玦有生之年再不想看见你。

　　顾七城愕然地看着我，他眼中最后一丝亮光也黯淡了下去。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我坐在原地发了很久的怔，最终叹了一口气。

　　也罢，顾七城。怕是上辈子，我就欠下了你许多。而如今我爹欠你们一家人的，我宋青玦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