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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云处处长随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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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山,那是他们初见之地。”沈青迦握住杯盏,缓缓道来:“曹函知回来时这么跟我说,界山山巅是一方世界。”
“世界?!”
“他说那山巅之上,穿过云雾,还有山河,俱是被冰雪覆盖,一片缟素。”
唐钧听得心惊,问道:“然后呢?”
“曹函知带着随倾回来时,说是有了新职工。”沈青迦道:“那会儿七哥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军绿色棉大衣,旧是旧,整个人却是干干净净,但也违和感极强。所长说他是乡下接来的远房亲戚,可所里是个人都看得出不是这么回事儿,都什么年代了哪个乡下人还跟七哥似的连手机都没见过。”
“是啊。”唐钧一听,笑道:“更像是古穿今的。”
沈青迦弯了弯嘴角,继续说:“后来我去问曹函知,七哥到底是什么人。”
唐钧好奇道:“他怎么回答的?还是敷衍了事?”
“他说他对我说了实话,可我不信。”
“他到底说了什么?”
沈青迦嘲道:“随倾是界山的山神。”
子夜已过,天悬星河。这乡郊的空气比城里更冷,玻璃窗外的光洒进这个没有空调的小房间里,彼此呼出的热气在这冷光下无处遁形。随倾目不转睛地盯着曹函知的眼睛,认真地像是个学者。
曹函知眨眨眼,脱口而出,“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没有瞳孔真的对视力一点影响都没有吗?”
随倾微哂,却半阖了眼,再不与面前人对视,“并不影响视物。莫说我了,你可是该有行动了?”
“哟!”曹函知惊道:“不过跟我出了第三次外勤,就这么了解我了?!”他穿上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走着吧,七哥。”
老刘他爹是正儿八经的养猪人,晚上那些胖家伙们睡在圈里,曹函知他们也只得舍命陪君子,进去跟那些粉红色的小可爱们呆在一处屋檐下。
“抱歉……”随倾突然小声说。
两人蜷缩在角落的阴影中,曹函知正觉得臭味难耐,闻言便转过头来,“道什么歉?放屁了?”
随倾顿了下才失笑道:“并未。只是出来的时候忘记脱下外套,平白弄脏了。不过……”
“没事,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曹函知问:“不过什么?”
“这气味中似是混着一股尸腐味……”
两人霎时间同时站了起来,在睡倒的一片猪群中顿时鹤立鸡群。曹函知去一边探着猪的状况,一边说:“看来我们来的时候,有些就已经是死猪了。”他皱起了眉头,“啧,我的锅。是我想当然了。”
随倾摇摇头:“丑时阴气最盛,通常鬼物都喜欢这时行动,怨不得你。”
“接受你的安慰。”曹函知蹲到另一头猪身侧,上下摸索,“其实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这些死了的猪会分为两种死法?”他费力把这头猪翻了个面,果然发现了一整面的创口。那些创口很新也很深,却令人惊讶地没有流血,似乎是创口的表面有一层薄膜阻隔了空气与血肉。
随倾走到曹函知身侧,看着地上被翻了个面儿的猪,淡淡道:“这具不是为鬼所害。”
曹函知摸了摸下巴,“我也觉得,倒像是人为。但是别的就……”说实话,另几头尸体才比较符合报案人所说的“莫名其妙”的死亡。
“不过庆幸的是今晚还是有所收获的,譬如知道了你宫灯里那家伙跟其中一头的死关系不大。”曹函知苦笑一声又说:“不过倒也奇怪,放着这里的农户不管不顾,倒是找畜牲下……”
“快跟我走!”随倾突然打断曹函知,拉着他的手腕就往猪圈外面跑。两人步子都算得上轻,那些睡死的猪却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猛然惊醒,刚立起来就撒开了蹄子往四处像没头苍蝇似的狂奔。
“怎么没见来的时候这些猪这么警觉?”曹函知被随倾拉着往来处跑,见这些猪疯了一样乱撞还以为是他俩吓着它们了。
但这话音刚落,地面就开始剧烈晃动,随倾也停在了住处大概5米开外的地方。眼见那近在咫尺的几个小平房抖得跟筛子一样,噼里啪啦掉下许多瓦片来,也不知道房子里面是什么惨状。曹函知差点被震得站不住脚,幸而随倾平衡力似乎好得惊人,生生给他扶稳了。
“我去!怎么还地震的?!环城怕是几百年没这么震过了。”曹函知拿出手机,赶紧给沈青迦拨了个电话。铃音只响了短短几秒:“死丫头!活着没?所里建筑毁了几个?”
“……你大半夜的什么毛病……所里好得很。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地震啊我的青迦妹妹!”曹函知左手扶着随倾,朝四周看去。这地震丝毫没有减弱,周遭的房屋已经开始有倒塌的迹象了,有的农户慌慌张张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就奔了出来,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那边似乎愣了一下,“我这里并没有震感。按理说你我不过相距二十里,你那边要是地震了,我这里也该有余震才是。”
“我去?!”曹函知拿着手机无语凝噎,他苦笑道:“你别跟我说有什么妖魔鬼怪除了能崩山裂地,还特么能控制范围的?”
“我倒是可以帮你查一下,不过……”那边的人似乎笑了一下,“最方便的,还是问你旁边那位去。注意安全,祝你成功,挂了。”
“欸,等……”一阵忙音响起,曹函知‘日’了一声,收起了手机,乖乖问旁边人:“有什么眉目没?”
“地动要停了。”随倾笑笑,端的是不动如山。
曹函知心说可承您吉言,却还是问:“怎么说?”
“你看。”随倾朝着平房的斜后方一指,隐隐约约有几座山的轮廓,在这大晚上的,看不分明。
曹函知再定睛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山顶上正游走着一股浓黑的气,面积极大,几乎遮了大半的山头。照这么说,是那山上的邪物弄出的地震?
震感越来越低,曹函知撒了借力的手,状似跌跌撞撞地凑到一个当地人面前,“大姐啊,你说这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躲躲啊?”
那中年妇女白了曹函知一眼,只裹着厚棉被不住哆嗦,唯个脑袋伸在外面。
曹函知又问:“后面那座山是什么地方?”
“那是屏山。”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曹函知,“你想躲那儿去?你这多大人了不知道地震的时候山里比这儿还危险?”
曹函知心说我当然知道,却摸了摸鼻子,“我这不吓着了么。”
这会儿大地震动的轰鸣声渐歇,暮色深沉,就着那年长女人目光尽处的远山,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莫名有了些说书的味儿,“那屏山,我们也叫它屏岗,因为那山的山脚下是一片乱葬岗。”
“乱葬岗?!”曹函知问:“能详细说说吗?”
一听曹函知有兴趣,那大妈清了清嗓子,倒像是个极喜欢八卦的,“我生在这个村子,长也长在这个村子,我跟你说,这乱葬岗的来历,我爷爷都说不清。他老人家生下来那时候,这乱葬岗就在了。他说他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对屏岗忌讳的很。”
那怎么也清朝以前了。曹函知冲着手心哈了口热气,认真听着。
“听说是这么回事儿。当年我们村里一人得了瘟病去了,他的家人就想把他埋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走了十来公里到了屏山脚下。结果可能一铲子下去深了些,挖出了好几具白骨,当时就给人吓得跑回来了。”
“那现在这些尸骨还在么?”曹函知见随倾摘下他那白围巾要给自己套上,赶忙摆手拒绝。
“在。不止在,还更多了!”
曹函知挑了挑眉,“怎么说?!”
“我们这周边几个村儿的人也都葬在那附近。”那边大妈正讲着,这边随倾正强硬地把围巾在曹函知的脖子上绕成柔软型颈部支架,又握住了他的手。
“我的随公子欸。”曹函知想要抽开手,却发现对方的力道大的不行。品了片刻手上传来的暖意,他转念一想,有这么个天然空调不用岂不是亏了,遂又放弃了挣扎,继续打听,“照这么说,那旧坟上又添新坟,那些立新坟的村民,都不带膈应的?”
“膈应什么?现在这地皮可宝贵的很,不用白不用啊!”
曹所长不知想到了啥,一时心有戚戚,“确实!”随后又问:“那村里有没有人说从那儿摸了宝贝的?”
震感此时已经趋近于无,周围慌慌张张的人终于肯挪了地儿,却仍不靠近那些裂了墙皮的平房,像是在等待第二波的余震。那大妈似乎透过曹函知看到了什么,听了他的话只匆匆说了句“我哪知道”,就忙跑到远处抱住了一个裹成了球的小男孩儿,随后传来‘臭小子哪儿鬼混去了’之类的骂声。
“这小孩儿命大,估计大晚上玩儿去了逃过一劫。”曹函知唏嘘道。
随倾往那处偏了偏头,没作声。他听到那孩子呜咽着解释他一直带着的香香的小挂件丢了,想去山里再找一个。
“看看这阵容……”曹函知往屏山顶上那团重重叠叠的黑气望去,眯了眯眼嗤道,“我们输定了啊。”
“为何?”随倾莫名其妙。
曹函知打了个呵欠:“讲个梗而已……先回去睡觉,明儿再去。”
随倾虽然没懂什么是“梗”,但他懂睡觉啊,于是装模作样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