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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云处处长随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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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鬼的样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人生前的样子。只不过力量大的可以显得和生人无异,力量小的就只能化成人形的阴影。而这些阴影又有不同,有颜色深浅以及密度的差别。深浅好说,密度指的是组成这团阴影的成分有多少可以被光折射,也就是,有多少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见的。
“这是新近才附在那刘姓中年人身上的。”随倾手掌一翻,将这团阴影收住,丢进了面前的宫灯里。灯的光辉一闪,一小团黑色在其中摇曳了两下,在六面灯壁上镂空的部分显出点点阴翳。
曹函知第一次见到还有这种操作,惊道:“这是做什么?”
随倾回道:“让它莫要乱跑。”他似乎想了下,又补充道:“它还有些能力。”
“……”曹函知想了想,“还是先把它放出来问问……”
“啊!!”突然间,一声短促的惊叫从身后传来。
曹函知吓了一跳,却发现发出叫声的正是那个断片儿的老刘。他心说这附身小鬼都没了,怎么还发羊癫疯呢。
他近到老刘身前,拨开了他的眼皮,发现这人确实处于晕厥状态啊,怎么就“诈起尸来”大喊大叫了?
随倾等他回神,问道:“有何发现?”
曹函知想了想,开始搜身,“现在还不好说,看看他身上有什么线索没。”
曹函知摸了半天,除了香烟,一些纸钞以外,最值得怀疑的东西就是一枚脏兮兮的骨片——至少曹函知认为这是骨制品。根据厚度来看,这个生物生前必然十分巨大。他凑近闻了下,差点没晕过去,忙弹起身去呼吸新鲜空气了。
“我去……”曹函知把骨片丢给随倾,示意他闻一下。随倾站起身,犹豫了下,故意离得老远嗅了下,结果还是着了道。
“是不是很熏?”曹函知难能得见随倾一瞬间放空表情的样子,顿时乐不可支。但他暗笑了几秒之后,就没这个兴致了,因为他看见那个倒地的倒霉大兄弟,正捂着额头,悠悠转醒。
“确实不同凡响。”随倾无奈地轻笑了声,把一旁的宫灯收回,顺势把正要站起来的中年人扶了起来。
“啊……”曹函知趁中年人还没缓过神来,赶紧对随倾说,“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香味嘛,好像就是这个。刚刚离太近闻起来太冲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随倾点了点头,而后示意他噤声。
“刘兄弟。”随倾拍了拍老刘的背,轻声问道:“你好点了吗。”说着曹函知就见他神不知鬼不觉把手中的骨片滑进了他的口袋里。
牛逼——看看这娴熟的手法,曹函知很想调侃他两句:这是惯偷了啊!
“……你们是谁?…………我怎么了?”老刘揉着太阳穴,好像头很痛的样子,站都站不太稳。
闻言,曹函知和随倾对视一眼,曹函知说道:“你在这里突然晕倒了,是不是血糖有点低老刘啊,你要不要紧啊,要不要打急救电话?”
对方眼神却突然变了,“你怎么知道我姓刘?我不认识你的吧。”
曹函知心里大概有了底儿,回道:“我们是所里的,你姓刘不是你自己告诉我们的吗,你刚还带我们去你老父亲的农场呢。”
老刘摸了摸自己口袋,狐疑道:“我晕倒前干了什么吗?”
曹函知见他摸了口袋,顿时了然,只不过面上不显,仍随口扯道:“你这刚要和我们讲村子里的情况,就倒了。猝不及防,非常突然。”他指了指近处的一块地皮,“看那边给你砸的。”
老刘这才尴尬一笑,像是姑且放心了一样,带着他们继续往村子的方向走。
子时,事务所偌大的院子,唯有一处亮着灯火。唐钧通常没有起夜的习惯,只不过环境一变,这膀胱不免也不适应的很,入了夜便开始抗议。唐钧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正揉了揉眼睛要躺下,忽然注意到窗前的卷帘外,闪着光亮。那光亮柔软温暖,一看就不是白炽灯发出的。唐钧一时间好奇心乍起,这很明显不是员工宿舍那儿发出的光啊!遂外边儿披了件棉袄就朝着光源溜了过去。
然而,冒险者出了门儿就后悔了,只觉得周身冷飕飕的,更有奇妙而甜腻的花香味萦绕不散。他好不容易硬着头皮走到那亮着光的堂前,往半敞的门内看去,却只看到了一张屏风。见啥都没发生,唐钧便安心走了进去。
近距离去看,他发现那四扇屏风所绘是佛教题材,笔法色彩俱是跟壁画相似。唐钧发现,有一尊佛煞是好看,尤其是眼睛,跟他见过的都不太一样,他眉眼低垂,上下眼睑用黑色勾出,眼头眼尾却像是以朱红晕开,瞳仁更是浅浅的灰蓝色。唐钧看得入了神,却被一声轻咳突然打断了这片刻的出神。
“沈……沈姑娘?”唐钧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你还没睡啊”
唐钧说罢便开始偷偷打量沈青迦。白日里的混搭少女突然穿了身朴素的长衫长裤,外头披了件灰色的薄毯。头上的铜钱仍然坠着,但是却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你这么晚来佛堂做什么?”她声音,表情都十分平静,连带着唐钧都觉得,他的回话要是高声了一分,就破坏了这里的氛围。
“我晚上醒来,见着这儿有光,就过来看看……”原来这里是佛堂不过为什么一个事务所里会有佛堂?唐钧尴尬道:“原来你信佛啊,见你头上戴着铜钱,还以为是信道的。”
沈青迦并没有表态,只是将手中打开的书合上,拢了拢披肩,对他道:“你进偏厅来吧,这风吹多了不好。”
“好好好!”唐钧边走边注意到,沈青迦左手腕上有一串佛珠,借着烛光看不太清,只能看出珠子很大颗,也不知是菩提还是木头,白天倒是没看见她戴。
“为什么所里还有佛堂?”唐钧忍不住问道:“还有这个院子的格局为什么那么奇怪?”
沈青迦说了句“请坐”而后道:“这里的建筑都是清朝留下来的。至于现在被分作什么用处,自然是三……所长说了算。这佛堂,你就当是我以权谋了个私。”
唐钧秒懂,又问:“不过既然是佛堂,怎么没有佛像,也没有供品香烛什么的”
“佛在我心,不在外物。”沈青迦难得笑道:“列幡幢之属,皆是表象、虚妄。你想那寒寺古刹,香火衰微之地;那烦嚣嘈杂,灯火人家的厅内,不都有心性通明之人。”
唐钧一听,顿觉有理,忙在心中惭愧自己浅薄。却又听对方悠悠然说了句:“不过主要还是没钱将佛像请来。”正要吐血,只见她将手中的书放回案上,见封皮,赫然是当下正火的漫画……
“这……沈姑娘……” 槽点实在太多,唐钧想了想,还是道:“你要是不困的话,给我讲讲所里的事儿成不?”左右没了睡意,他便打起了听故事的主意。
沈青迦也没佛系养生早睡的意思,便痛快地答应了,“想问什么?问吧。”
唐钧眼角瞥到古朴桌案上那本格格不入的漫画,犹疑地开口:“这漫画……”这面前人不是个瞎子吗,怎么还能看漫画的?
“什么?”沈青迦皱了皱眉,像是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就是你手边这本。”
“……”沈青迦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无奈地说:“看来我们那白痴所长真是格外清闲啊。”
“啊?关所长什么事儿?”
沈青迦朝着那漫画一指,示意唐钧翻开来看。
“是盲文?”唐钧想了想,倒是笑了,“不过这样一来,沈姑娘看上去就跟普通女孩儿一样了。”
“叫我名字就好。”沈青迦给唐钧面前的茶盏里倒了些开水,“我先说说这里的人吧,曹函知你已经知道了,我和禹哥你也算是见过了,那我便从七哥开始说吧。”
唐钧捧着那暖得烫手的兔毫盏,闻言不由一愣:“七哥?”怎么还有次序的?
“哦,并不是按资排辈的意思,只是他姓随名倾,随性的随,倾覆的倾。咱禹哥儿普通话说的不好,叫的像是七一样,我们觉得亲切,也都跟着这么叫了。”
“等等,你说随倾?”唐钧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曹所长大名下边儿的那俩端正小字儿,就是这位的芳名啊!
“怎么?”
“我之前偶然看到了所长房门上的挂牌,写着随倾两个字,还以为是……啊哈哈,不管了,你继续说。”
沈青迦顿了顿,无神的双目中印着一旁壁炉中摇曳的火苗,黑色与暖橘色打着旋儿,像是要进到瞳孔中去——这怪异的光景让唐钧吓了一跳——直到她轻轻眨了下眼。
“抱歉,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沈青迦拎着茶壶正要起身,唐钧忙道“我来吧。”于是续上了水,放在炉中的炭火上温着。
“多谢。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办的案子,都是些怪力乱神的……”她顿了顿,想听对方应一声以便继续,却不料对面反倒没了声响。
唐钧:“……”
沈青迦:“?”
唐钧吼道:“我不知道啊!!!”
沈青迦:“……”
这会儿曹函知和随倾已然跟老刘他爹了解过情况,并借宿在了他家。与农户的谈话内容非常水,来来去去说的都是他们已经知道的情况——譬如不是下药,也不是瘟疫,更没有可疑人物。
曹函知见实在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便决定还是先吃吃喝喝等到凌晨阴气极盛的时候再说。
入夜,等各户人家都灯火渐熄了,曹函知便让随倾将宫灯里的小鬼弄出来问话。随倾将宫灯唤出,神色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那镂空的花纹下,灯火一如既往地明亮——那影影绰绰的黑团不见了!
“哪儿去了?”曹函知惊道。
“似是散了。”随倾五指一转,宫灯翩然缓缓转动了起来,六面灯壁一一呈现在二人眼前。他诚恳道:“抱歉,高估了它。”
“……”曹函知无奈摇头,躺上了床。他捋了捋之前发生的事,倒是突然想起一点:“你说,那个老刘,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去摸口袋的骨片,这玩意儿对他那么重要?还是说这个东西本身就很贵重?”想想也是,一个散发异香的骨头片儿,的确奇怪。
随倾收起宫灯倚坐在墙角,闻言道:“你道那是何物?”
曹函知翻个身,随口说:“骨片呗。”
随倾低笑了一声:“是骨不错。不过,不止如此。”
曹函知立马爬了起来,好奇道:“你知道那是什么??”见随倾点头,他直接下床,盘腿坐在了随倾对面,问道:“是什么?!”
“将褥子盖上,夜深露重,莫着凉了。”
“行行行。”曹函知拽过被子披上,“你继续。”
随倾点点头:“此物名叫上清骨。照你们的话说,是有胆结石的牛误食了蛟龙骨,有朝一日将牛黄与其一并吐出,放置一处经年累月才有机会形成。”
“……”
信息量太大了,曹函知心说怪不得到了老刘家随倾问的第一件事是哪里可以洗手,不不不,这不是重点,“为什么这里会有蛟龙骨?”不不不,这也不是重点:“这世上真的有龙??!”
随倾沉默了一下,曹函知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毕竟面前这位也算是站在科学对立面的存在。质疑龙的存在性好像也间接质疑了他的存在性。
“额……”曹函知正要开口道歉,却听对方带了些苦恼的口吻说:“这世间与我当年,相异甚多。光说蛟,曾经虽说不多,却也不算难能一见。昔日界山之渊便有一只。如今也不知是化龙而去,还是垂垂老矣。现在若想见见这些上古之物,却是不容易了。”
“界山?”曹函知第一次听随倾说这么长的句子,连忙去抓重点。“界山不就是……”
“不错。”随倾笑了笑:“正是你我初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