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云处处长随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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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醒醒……”
“这家伙叫啥来着？唐……”
唐钧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他撑坐起身，一件灰色的薄毯滑落腿上。一旁炉火里的木炭上飘着青烟，散发着最后的余热，这屋里倒是刚刚好的暖和。
“小唐同志啊……”
唐钧这才发现，他面前正站着一个胖子——一个表情微妙的胖子。他可劲回忆了一下，脑袋里浮现出了他昨天来时，这大兄弟坐在办公桌前调侃所长把自己领回来时候的样子，便试探性地问了句：“越生？”
“可以嘛小伙子，哪儿打听来的。”越生拉他起来，不怀好意地笑了下，“哟，跟沈老板秉烛夜谈没撑住啊？”
“……”不是，这胖子够精明啊。唐钧哑然了半晌，才从晨起的迷糊中清醒了过来，“你是来找我的？”他看了眼外边儿黑黢黢的天色，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六点半出头。
越生笑嘻嘻地道：“沈老板叫你，藏书阁。知道路不？”
唐钧这才反应过来，“沈老板……沈青迦？她怎么成老板了……”
“行了，出门直走到头左拐啊。不送。”
“欸，等……”唐钧眼见越生以一种不符合其体型的速度溜远了，只得叹了口气，踏上了前往新工作第一项任务的道路。
冬至刚过，正是日出极晚的时候，曹函知举着开着闪光灯的手机跟在随倾后面往屏山赶，作为经常出外勤的实干型好所长，他深知自己的体力还算可圈可点，不过到底架不住熬夜早起摸黑赶路的痛苦，就差没三步一个呵欠了。
“欸……”随倾第一万次听到背后传来的呵欠声，似乎终是不胜其扰，叹了口气。随后放慢了脚步，认认真真地建议：“我负着你走吧。”
曹函知之前的瞌睡顿时一扫而空，吓得手机一抖，眼前的可见范围愣是晃悠了一下才回了原地，抽了抽嘴角，“不愧是七哥，语出惊人啊！”他看了眼锁屏上的时间，六点三刻不到一点，再看看电量，百分之二十六。
“说是明儿再去，结果只隔了几个小时。”曹函知叹了口气走到随倾身侧，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放慢步速，“这么赶路实在无聊。我来说一下我的推测，就当聊天了。要是有遗漏或者错误就打断我。”
见随倾点头，曹函知继续道：“首先，你灯里那个东西跟这次的案子无关或只是从犯，不然收了它之后那些猪不会还是死了。但是我总觉得它附身的那个家伙有秘密。比方那块特别宝贝的骨头从何而来，又用作何处。”他顿了顿，“我姑且当它是从乱葬岗挖出来的。或者至少曾经埋在那儿。”
“可能性很大……”随倾沉吟片刻，“不过就算如此，蛟龙骨从何而来也解释不通。”
曹函知心说也是，随口猜了猜，“怕不是行将就木的蛟龙飞出巢穴，寻摸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作冢，完了尸骨未寒，骨头却被人捡走了。”
随倾忍俊不禁，合上了所长大人大开的脑洞：“龙族有专门的葬身之所，非寻常人接近得了的。”
“非寻常人能接近，也就是说不寻常的人是可以的？”曹函知下意识地挑了下眉毛，“若是有人和蛟龙做过一桩交易，或者这个人帮了它一个忙，它自愿献出一小截骨头呢？”
随倾愣了一下，“不无可能。”
“跑题了跑题了……”曹函知拍了拍脑门儿，掏出一根烟，单手点了，“刚说到哪儿了，对，老刘……”
喷吐出的烟气在手电的光照范围内萦萦绕绕，霎时一阵冷风迎过来，那些许的‘仙气儿’便侧着俩活人的身，往后躲去了。曹函知莫名其妙突然想起那个中年人死瞪着自己的瞳仁里映出的自己，不免哆嗦了下。
这时节，植株不堪受冻，经久彻骨的寒风一吹，枯枝败叶就铺了一地，在曹函知安静的这片刻，两双脚踩在地上的簌簌声就变得尤为明显。加之手机闪光灯到底不比户外用的强光手电，光芒只在近处还算亮堂，往远了去就像是被黑夜吞噬，后继无力了。偏偏这清晨山里的空气最是清新，让人脑子里清醒地发冷。
曹函知啧了一声，甩掉一身鸡皮疙瘩，“说老实话，这山里的家伙，要真是罪魁祸首就再好不过了……就怕……”
“近了。”随倾轻声道。
曹函知咬着烟，含糊地应了一声：“这地儿怨气不小啊。”见快到地方了，他便把闪光灯关了，手机也放回了口袋。这种一头雾水的状况下，还是谨慎小心点，不要打着光到处招摇的好。
外边星河洒沓，而这方天地中，却是暗的只剩一点似灭非灭的小火星——曹函知叼着那仅剩的一点火光，努力让自己的双眼重新适应周遭的环境。他能感觉得到，地面落叶的厚度越来越薄，这也意味着他们所走的路越来越空阔。
突然一阵短促的铃音响起，是手机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提示音。曹函知简直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下意识地掏出手机，鸟类振翅的声音又突兀地响起，紧接着是“咔啦”的一声。那声音似乎有意隐没在鸟鸣亦或是风声之中，很轻。
曹函知皱了皱眉，他确信自己听过这种声音，但是一时却想不起来。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侧匕首的剑柄，却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晃荡声“咔啦”——是剑刃碰撞木鞘的声音。
“小心！”曹函知眼神一凛，抽出匕首往斜后方抹去。精铁之间碰撞的清鸣声在黑暗中尤为扎耳，对方力道极大，用力却不算稳，剑势也不正，像是不惯用剑的。
曹函知被刚刚那下震得虎口生疼，心说这是什么怪力。不过来不及感慨，他退后两步避过差点削到鼻子的剑锋，猛吸一口仅剩半截的烟，趁着烟头前端的火光增亮的刹那，赶紧朝着目标吐了过去。
那烟头落在地上，以枯叶为燃料，顿时生成了几缕小火苗——而曹函知也终于就着火光瞧见了那猝然劈砍下来的一柄长剑和握着它的一截手骨。
“哟。有实体啊。”所长大人啧了两下，丝毫未管那火苗有成片的趋势，直将匕首调整了角度要冲着骨节处去。而就在此时，一阵风却突兀地穿林而来，将地上的枯叶卷起，带着势头正盛的火舌一并往黑暗深处去了。霎时间，天地再度昏沉，唯余风叶舞动的声音。
曹函知觉得这风奇怪得很，但在这危急关头也深究不了，只按着原角度挥了下去，不出所料——空了。
“随倾!”曹函知吼了句：“宫灯！”
那忽被提到名字的人声音带笑，颇有不紧不慢的闲适感，“现在知道唤我了？”
“……”曹函知：“我错了七哥！您掌个灯吧！”
宫灯一出，这方寸之间终于有了能见度。曹函知一瞥，差点没跪了，随倾正倚着树，一派公子哥儿看戏般的兴味散漫。所长大人顿时恼羞成怒，哪有员工不干活，老大往前冲的。简直岂有此理！
随倾走到他身边，迟疑道：“按理说千年的鬼物不该这般无用。”他扯了扯羽绒服下衬衫的领子，松开了两个扣，“继续往前走吧。”
“哦？”曹函知挑起一边的眉毛，有点不太相信。他收起了匕首问，“你怎么看出来是千年的？”
随倾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曹函知其实也没指望他会回答，没想到倒让对方陷入了沉思。他刚想转移话题，就听那低沉的声音说：“就是知道。”
曹函知差点没喷出来，忙摆了摆手表示好的知道了。
随倾却突然停下，郑重地对着曹函知又说：“句句属实。”
“好好好。”曹函知对着暖光下那正儿八经的表情彻底没了脾气，“来，我们说点儿别的。”然而话虽如此，这尴尬的氛围让他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有营养的话题。庆幸的是，所长大人的手机在此刻救场一般地响了。
“喂？”
“所长，是我，唐钧。”
曹函知想了想才记起来那是昨天来入职的小子，便以口型示意随倾是所里的电话，“怎么了？”
“沈老板让我给您查了些资料，不一定有用。您现在有空听听吗？”
曹函知给手机开了扬声器，“别老您您您的了，累不累，赶紧汇报！”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噎了一下，“我们查了你现在所在村落的县志。由于一些原因不是很全，不过还是有些有意思的地方——不是，我是说，值得思考的地方的。”
由于扬声器声音开得很大，电话那头传来翻书的声音，“这个村子别看现在很小，实际上千年前，差不多战国时期，就有人群居在此，成为村落了。照描述来看，现在附近这好几个村子合起来的规模都不及当时。”
曹函知嗯了声，道：“说重点。”其实他是抱怀疑态度的，毕竟战国时期竟然有县志留下？这也太扯了。而且听那边的声音，分明翻的是纸质书页，战国时期怎么可能有造纸术。
唐钧赶紧说：“这都是有前因后果的，我从半途说你听不明白啊。”
随倾突然开口：“战国时期记事多用大型器辅以金文亦或策简，你这县志何处找来”
那边猛然听见一个不认识的声音，反应了一会儿，才说：“……七哥也在啊。所以听我继续说嘛！”
随倾见他心中有数，便凑近手机，应了句：“抱歉，请继续。”
那边唐钧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生怕再讲两句又要被挑刺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现存最早的地方志，是唐代的一本儿叫《元和郡县图志》的，我手上这个当然不可能是战国时期传下来的。这县志有人给作序，是宋人所编，大意是后周三征南唐，整片地方大乱。这编者除了记录人口田地山川，还把整个县的野史正史收集起来，新编成志。里面就有提到秦武县南郊的村落和其后的屏山。哦对，宋初那会儿，屏山叫殡山。出殡的殡。”
曹函知皱了皱眉，“是因为乱葬岗吗？”
“编者没说，只是记录了一个故事，说是当时的村民告诉他的。”
听到那边翻书的声音刷刷作响，曹函知忙道：“你小心点翻，别给弄坏了！”
“……所长你清醒一点！这肯定是影印版啊!”
一阵熟悉的提示音忽然响起，手机屏幕上跳出‘电量不足百分之十’的提示。
曹函知：“……”
随倾茫然地看着跳出的字样：“这是何意？”
唐钧那边儿听到了声音，不以为意：“没事，还百分之二十呢？够我讲完了。”
曹函知幽幽叹道：“请除以二。你言简意赅一下我回去的时候还能有点电量开导航。”
唐钧赶紧组织起了语言：“是这样，这县志里说，这村里所有成年男性年初一的早上都要带五头牲畜上山祭拜山神，还得不一样的种类，牛羊猪狗鸡各一只。如果不这么干的话，就会被山神视为不敬，此人上元节之前必定会消失，漫山遍野都找不到。”
曹函知瞥了眼随倾，见他不悦地皱了眉头，便放心嗤道：“山神才不会干这种事。还说什么了？”
唐钧又说：“我也觉得，这明显是假借山神之名做坏事儿啊。所以说封建迷信要不得——”他骤然停住，显然想到了沈青迦‘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式的教导——直面封建迷信本身——他差点没吓得背过去。
他咳了一声，继续道：“有意思的是，这个山神有名有姓，叫作臧禺。首先这个村里的人就都姓臧，这个山神既然跟他们同姓，必然有三种可能。第一，意外同姓。第二，村里的人姓臧是因为山神姓臧。第三，山神因为村里的人才姓臧。”
“是有意思。”曹函知这才停了脚步，拉了随倾坐了下来，“第一未免太巧，这又不是什么大姓。第二三取决于山神出现的时间。”
“这还哪里可考，编者写这些事儿的语气跟写传奇话本一样，可见年代实在久远。对了，还有村民说山里住着怪物的，相传长着人面獠牙，浑身是毛，身长七尺。”唐钧停了下，发表自己的见解：“我看就是猴子嘛。”
随倾兴味地低下头，冲着手机说：“你说的不错。那臧禺的禺字，可不正是猴么。”
“所以地震的原因是那只猴子？”曹函知哭笑不得，实在不愿意相信一只猴精有可以笼罩整座山的怨气。
“啊！还有——”唐钧的声音只响了几秒，手机就不孚众望地黑屏了。
曹函知：“……”
随倾：“？？”
曹函知叹了口气：“回头给你买个手机你就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白云处处长随君（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