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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云处处长随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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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函知慢悠悠走进院中,忽然一瞬间觉得天昏地暗,雷声轰鸣。他疑惑地看了眼头顶,却被蔚蓝天空下的光晕晃了眼。沐浴在暖洋洋的冬日阳光中,他奇怪地摇了摇头。
将视线拉回平地,曹函知思绪猛然停住,伴着不知何处突如其来的狂风,黑色的花瓣随风肆散,让在院里的人仿佛无处落脚,天上地下,整座庭院如同被阴翳笼罩一般。
而在那逐渐溢出的黑中,有一抹白,毛茸茸的白。
曹函知啧了一声唤道:“随倾!”当他走过去,果不其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人软乎乎的白色围脖儿……
“又有案子?”那穿着白色羽绒服,带着白围巾的男人转过身来,敛目而视。
“……”曹函知正盯着他的围巾看,似乎对于刚才的话毫无所觉。
“曹函知?”对方笑了笑。
“嗯。有个南城郊的案子,比较紧急,现在出发。”曹函知揉了揉眉心,“具体路上同你讲!”言罢便带着随倾往院门口走。
这厢一个胖子从屋里见到了,忙挥手喊道:“所长,七哥!晚饭回不回来吃啊!诶哟……黄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您的饭勺敲了我的头可得重洗了!”
“越生!”黄姨气道:“就你嘴贫!”
沈青迦对着唐钧略一颔首:“见笑了。”
唐钧目瞪口呆,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什么人啊。想起方才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他问道:“所长是出去调查了?怎么只带了一个人?”
“外勤的时候,七哥一个人能当三个人使。”沈青迦说:“行了,我们带你到所里转转吧。”说着,自然地抬起了左手,挽住了禹哥的胳膊。
唐钧一知半解地应了声好,想起给他调任书的领导对他即将调去的单位含糊其辞,只说这家叫三七事务所的“公司”是一家类似地方警察局的民营事务所,深得民心,便打发他走了。他正偏过头想问问沈青迦具体情况,却忽然发现这个小丫头眼神无光,没有焦距,倒好像是个瞎子。
“你是不是……”
“不妨事。”她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我看不到,却也能‘看’到。”
“???”唐钧配合地点点头,心里莫名其妙。
另一边,有两人乘着所里唯一的座驾扬长而去,带起一片尘土。
已至黄昏,说起来,距离曹函知二人和座驾离开事务所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终于是到了地方。
至于为什么刻意提到“座驾”……曹函知从小电驴上下来,都快哭了,颠哭的!把手上挂着的奇怪形状的小玩具正吐着舌头,仿佛在嘲笑曹函知不经颠,一晃一晃的简直看得他要把中午吃的都吐出来。
“……回去让禹哥再给改改吧。”随倾斟酌了下言辞。
曹函知点了点头,无奈道:“得再加个减震系统。”
二人就这么盯着被扒皮抽筋重新组装了无数次的小电驴相对无言。
奈何……穷啊……这倒霉电驴是他们整个事务所的代步工具,谁特么出趟门儿都要用它,这使用频率都快赶上厕纸了。曹函知拍了拍僵硬的臀,把电驴锁好,往四周看去。
这儿就是之前电话里所说约定见面的地方,别说人了,连个鬼影也没。曹函知眯了眯眼,却发现随倾正盯着一侧的行道树。
难道有人?曹函知按了按眉心仔细去瞧,却是一无所获。
“敢问……”一个中年男人从不远处的树下走过来,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游移:“是事务所的曹先生吗?”
曹函知吓了一跳,因为他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人气儿,那个中年人在他眼中就像是凭空出现在树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走来叙话一样。
曹函知等他走近了才看出来,这人眼里全是血丝,眼下更是青黑两片,像是多日不眠累出来的。衣着也有些意思,里面穿的是个名牌儿,外面套的却是个破破烂烂脏兮兮的甚至还在漏羽毛的羽绒衣。
说到羽绒衣,曹函知不免往随倾那处看了两眼,这是他见过唯一一个穿羽绒衣还能穿的玉树临风的男人。随倾长得好看,个子比曹函知还高半头,身上穿的正是曹函知自己以前乱买的名牌羽绒服,不过那会儿他买回来就后悔了,上身效果简直堪比米其林轮胎,完全出不去门。后来翻出来给了随倾,本想等他穿上后嘲笑一下,可惜结果自然是……
曹函知回了神:“不错,是我。抱歉来迟了。”然后介绍随倾,“这是我的助手。”
“幸会。那二位跟我来吧。”中年人在前头带路,丝毫没有跟后面“二位”交谈的意思。曹函知也只得跟上,暂且放弃交谈。
许久,曹函知忽然小声对随倾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随倾转过头,忽然“嘶——”地抽了一口冷气。曹函知忙低声问他怎么了,罪魁祸首却无奈地笑了笑,将一缕长发从雪白的围巾中抽出,“扯到头发了。”
曹函知:“……”
随倾微倾了上身,凑着曹函知耳侧小声说:“依我所见,那不过是衣物与牲畜呆得久了,沾染在上面的气味驱散不去。”他顿了顿,“不过这气味,倒是与一般牲畜的味道不尽相同,可以一查。”
曹函知闻言却皱了眉头,他闻到的明明是一种很奇怪的香水味……“七哥,你闻到什么香味了吗?”他忽然大声问道。
随倾骤然间听了“七哥”二字便知道曹函知这家伙起了什么心思,于是直起身子,做好心理工作,准备等他满嘴跑火车。
七哥这个名称是所里用来唤随倾的。随倾刚来的时候,大家商量着怎么叫他,有说叫名字的,有说叫“倾哥”的,却怎么听怎么像“亲哥”,于是大家顿时觉得被占了便宜,纷纷弃了这个叫法。还是禹哥嘴巴不顺溜,叫“倾哥”硬生生叫成了“七哥”,于是就此,所里便多了“七哥”这么号人物。但是,唯有一人,也就是所长大人,不乐意这么个亲切叫法,就愿意叫人家全名,搞得正式隆重,像是念核心价值观一般的严谨。时间长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由得所长任性去了。
而在这偏远城郊,曹函知这么一喊,随倾便反应过来,他在告诉他,任务开始了。
黑幕渐沉,水镜路23号却还算亮堂。
唐钧与其说是被带着逛,实则只是被沈青迦和禹哥带往办公的地方瞧了圈,赏了他一句‘一会儿宿舍挂牌来这儿拿’他们就撒手不管了。哦不对,还被嘱咐了一句“花不要乱碰”。他也没兴趣碰花好么!又不是采花大盗……虽说此花非彼花。
在禹哥做挂牌儿的这段时间,唐钧着实无事可做,就在这偌大的院子里乱逛,权当熟悉新工作环境了。
整个院子都带有浓烈的清朝风格。那些围墙,哪怕岁月将墙皮褪的差不多了,也多少可以根据顽强留存下来的一些看出,这原先其实是红墙。上面的瓦倒不是那种碧色的琉璃瓦,而是很普通的灰瓦。唐钧虽不是专门研究建筑的,不过毕竟专业相关,也多少了解些,若这破地方有太和殿似的围墙出现,早被当作重点建筑保护起来了。
之前还在院外的时候,他在围墙的阻隔之下就只能看到两座房屋,最高的一座是个重檐顶,而由于围墙实在高的不似寻常人家的,另一座,他却只能猜了,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像是座歇山或是硬山顶。但是无论哪一种,这个院子已经不简单了。唐钧当时就琢磨着这怕不是从前哪个大人的宅子。
但当他真正在里面了,却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推测。因为这院子的格局像是被喝醉了酒的人随手指了方位定下的,虽说四通八达完全不会迷路,但是这院子里的建筑布局是全然不成规矩的——既不是普通人家那般四平八稳东西对称,也没有苏州园林步步成景,构筑精致的讲究,简直叫一个乱七八糟——总之很不像清人造院的风格。唯有四个角的建筑还算格局周正,安安稳稳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整个院子的四角。
唐钧身处院子的东边,点名点将了下,便择了东北角的屋子走去。
这会儿不知是什么时辰,反正天是全黑了。兴许是云彩厚了些,只有那么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挂在那儿。走近了门,他才借着两旁挂着的灯笼看见,那门上正钉了个牌儿,三个潦草的大字用油性笔写得明白:曹函知。唐钧推了推眼镜,发现下面还有别的字,可能是铅笔写的,浅浅淡淡。他好奇地掏出手机打了光,发现那字迹端正无比横平竖直。他辨认了一下,正是“随,倾”二字。
“欸?”唐钧反应过来,心说这四个角落的房子难道是员工宿舍?曹函知他知道,就是所长嘛,随倾是啥?是所长的字号?还是说其实是个人名儿,不会是个姑娘家吧?所长竟然是这种人???唐钧猛然间浑身打了个寒战,熄了再逛的心思,转身去办公室找禹哥领挂牌儿了。
那边儿随倾被曹函知乍问了关于香气的问题,还贼大声,便也配合地走到前面中年人的身侧,“恐怕是我这两日鼻子不甚灵光,倒不曾闻着香气。”见那人神情确实有变,随倾便放缓语调,状似闲聊地问:“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距离他们下车的地方已经走了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冬日里天色暗的极快,这儿又是郊区,没什么灯火,他们先前还能靠着些微的天光跟着中年人,这会儿只能拿出手机用闪光灯照明。
“我姓刘。”
曹函知见他开口说话了,也上前问道,“那这次案件的委托人是您的……”
“父亲。”
“原来是这样,那您大概跟我们介绍一下死亡情况吧,我们也好边走边想想办法。”
曹函知话音刚落,对方却突然转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被戳了什么痛处,这黑黢黢的环境里,那人盯着曹函知的眼神竟显得有些神经兮兮的。曹函知笑笑,用手机的闪光灯照向他的脸。“刘先生,想找我看面相就直说,不用这么恶狠狠的吧。”
他看向对方的瞳仁,里面映着自己的脸。再下一秒,那张自己熟悉的脸猛然间变大,扭曲,旋转着只剩下曹函知自己的眼睛,就像是一面鱼眼效果的镜子,又像是一个自己对着监视器看着摄像头对准的另一个越来越近的自己。“你命真大。”他听见两个自己同时张口。
曹函知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声音还未出,那双瞳孔骤然收缩,后又放大,颜色却变成了肉色,也越来越立体,成了两个圆柱体,像是青铜纵目像那样的两个突起的双目。忽然,那顶端的圆形又生出了岔,乍一看仿佛婴儿的小臂。它们不停生长分叉,直到距曹函知的眼睛不过毫厘。
他的意识非常清醒,知道自己应该抽身后撤,可是身体却像被定住一般不听使唤。
“叮————”一声嗡鸣乍响,近在眼前的肉刺突然轻颤了下。
能动了!曹函知一拳挥过去就砸在了对方的左边脑壳上。那刘先生猝不及防,眼中肉刺像是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飞速缩回了眼中,整个身体□□就要倒在地上,右边脑壳差点也要负伤。
曹函知瞬间托住他,让他换了个方向倒地。顿时,这中年人“梆”一声脑袋碰地,彻底晕了。
这下哪怕这大哥醒了,曹函知只推说他突然晕过去了就不用付医药费了——不然头上两处伤可还真不好解释。
伴随着嗡鸣声的渐渐消失,曹函知头皮发麻的感觉终于也一并消失。
“你这玩意儿还真是……效果拔群。”曹函知撇了撇嘴。
之前的嗡鸣声是随倾手中两个内里中空的黄铜玩意儿发出的。姑且可以算它是某种铃。那玩意儿使得力道越大,声音越大,回声时间也越长。若说有什么用,照随倾的说法,小则静气凝神,大则驱邪避害。
其实当时曹函知对此说辞是很不相信的,心说这玩意儿那叫一个粗制滥造,这要是能驱邪避害,咱干这行的还混什么混。不过,打脸总是来得很快的……
——眼前的情况就印证了这点。曹函知这会儿已然在脑海里吐槽了半分钟有余,回过神这刘姓大叔竟然还晕着。
别是被他打成脑震荡了吧……
随倾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目光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不悦,但他很快移开眼,问曹函知:“还好?”
“没事,谢了。”曹函知挑了挑眉:“对了,你用那个东西之前,听到我说了什么话没?”
“并未。”随倾弯了弯眼睛看他,“你说什么了?”
见曹函知只是耸了耸肩,他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唔。我已将那小鬼抓了来。”说着伸出左掌摊开,现出上面一团极浓烈的黑。
从没见过的颜色与形态……事实上,这一团东西在曹函知的认知里很难跟“鬼”扯上关系。
曹函知皱了眉,问道:“它为什么是这样的形态?……那哥们儿身上的?”
随倾惊讶地看了眼曹函知,但很快将情绪隐去,只玩笑道:“莫随便认亲。”他右掌横扫,“可能是……天色已晚,你未能看得分明罢。”话音刚落,二人身前出现了一盏宫灯,光华流转,乖巧得悬在他们身侧,兀自发着暖光。
曹函知见怪不怪,此时再往他左掌看去,那团玩意儿却变了样子,变成了他熟知的,“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