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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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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愚人节当天,陆黎度过了很戏剧化的一天。
早上刚到办公室,陆黎就被丁启明叫去跟广告部开会,会议主题就是挨训,原因正是蒋俊磊。
关于蒋俊磊采访稿的问题,老周提前收到消息,给陆黎透过风,她心里也清楚问题在哪,基本放弃辩解。
那篇通过审核的个人专访稿,其实不全是蒋俊磊的故事,里面糅合了李圳的特质。
这么浮躁的时代,蒋俊磊虽然属于赢在起跑线上的人,却凭着一己之力拼出了属于自己的版图,情感生活比起李圳稍微复杂了一些。回放录音时,李圳的温柔声音让陆黎平生好感,他对梦想和爱情的坚定也让人敬佩。蒋俊磊提及的一些中学往事,勾起陆黎对过去的一些怀念,她将蒋俊磊和李圳的经历和情感拆解再重组,塑造出一个接近时代青年的榜样人物。
给人物润色加工不是什么违规操作,然而这次不属于受访者的那部分在当事人看来过于明显。广告部的人带着周刊去商谈季度预算,谈话间用了一些发布的内容来恭维蒋俊磊,蒋俊磊没接话,拿起周刊翻到自己那篇采访稿,认真看了一遍,笑了,问:“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个相伴十年的女朋友?”
于是便有了愚人节这一场批评大会。
因为项目洽谈顺利,广告部只是私底下投诉,广告部老大劝告丁启明:“不要总偏袒自己的徒弟。”
丁启明当即表示绝不姑息。
等广告部的人离开,会议室剩下编辑部两人时,丁启明问:“你跟蒋俊磊之前就认识?”
蒋俊磊确认稿子时很爽快,而且对陆黎表现出高度赞赏,所以丁启明接到投诉时百思不得其解。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这个采访原本跟陆黎扯不上关系,是对方听说原负责人入院后,直接点名陆黎,理由是正好读过她的文章,觉得不错。眼下这情况,更像是这位之前跟陆黎有过节。
“不认识。”陆黎也感觉到一丝不对,纳闷为什么审稿时不提出异议,她撰稿时就已经做好被驳回重写的准备。
丁启明将信将疑。
“这事怎么处理?”陆黎小声询问。
“不用你操心,经济那边会追加一篇,你给我写个检查。”丁启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告诉你,别想着复制之前的检查啊,态度诚恳一些。”
“一字一字地写检讨很浪费生命啊,老大。”
“知道浪费生命你就别犯这种低级错误啊!大学四年学的东西都还回去了?”
丁启明火气上头,训斥越来越大声。
忽然一把更高亢的女声凭空响起,“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件消谴的东西~”
丁启明噎住。
陆黎一愣,伸手进衣兜,驾轻就熟挂掉电话,略带歉意地看着丁启明,示意他继续。
丁启明深呼吸平复心情,正吐出一个“你”,《卡门》再度不解风情地,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陆黎不得不掏出手机,原以为是老周,一看竟是连悯的电话,她瞅了一眼上司铁青的脸色:“我室友,可能有急事。”
丁启明没好气地说:“接。”
陆黎按下接听键,连悯的声音传出,“陆黎,我摊上事儿了,你能来一趟医院吗?”
丁启明沉默。
“你等我一下。”陆黎回完这句,按下静音,抬头看老大,“我请个假?”
丁启明无奈地挥挥手,示意准了,待人站起来,忽然又喊住她,问:“你要不要休个长假?”
陆黎条件反射地站直:“老大,我保证好好写检讨。”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启明翻了个白眼,“你……最近状态不太好,休息一下吧。”
陆黎反应过来他指自己分手的事情,丁启明的妻子赵丹之是林浩的表姨,对林浩和她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用,我没事,谢谢老大!”陆黎对丁启明笑了笑,拉开会议室门,一个人趴在会议室门上的人差点跌倒。
老周挠着自来卷,凑近陆黎,关心地问:“没啥事吧?”
“没事儿。”陆黎推开他的头,走了两步停住,回头瞪着老周,“我手机铃声你换的吧?晚点我再跟你算账。”
老周自豪地点头:“应景吧?”
陆黎不再看老周的贱兮兮的表情,边继续问连悯要地址,边急匆匆回工位拿包。
赶到医院找到连悯时,连悯坐在角落的座位上低着头,手臂被坐一旁丰腴的中年女人抓着,两人对面站着一位中年男人,一直看着她们在思考什么。
连悯抬头望过来,恰好看见穿过人群向她走来的陆黎,顿时红了眼眶,想起身,被猛地一拽,踉跄着跌回椅子上。
陆黎到了三人身旁,看了一眼男人,双方都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转向连悯时,陆黎才发现她额角青紫,右脸上有一道红肿的掌痕,攥着碎花裙子的双手颤抖着,不知是害怕还是给气的。
陆黎蹲下,手覆上连悯的手,看向旁边的女人,心平气和地开口:“这位女士,麻烦您先松开手。”
女人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对上陆黎毫无表情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手上力度不自觉地松了几分,连悯稍一用力,手臂挣脱出来,抬手擦眼泪,拉着陆黎站了起来。
接着陆黎听了一个八点半剧场的故事,听完后她松了一口气。
故事的人物有四位,急诊里面还躺着一位。人物关系也简单,对面的男人是连悯的上司,中年女人是男人的糟糠之妻,病房里躺着的是一位年轻女人,是男人的秘书兼情人。
剧情是正妻发现了奸情,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冲上公司闹着要求男人开除秘书。这种类型的纠纷,场面非常容易失控,在这个故事里也一样,正妻和小三打了起来,入职两周的助理连悯拉架,被女人诬蔑成男人的小四,战况升级。
“尚秘书可能流产了。”连悯郁郁地说。
“没摔死那小妖精算她命大了!”旁边一直安静的女人突然出声。
陆黎皱起眉,严肃问连悯:“她是意外还是故意被推倒的?”
“不知道,被推倒的是我……”连悯指着自己脑袋,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撞到头,起身就看到尚秘书出血了。”
“你什么意思啊?你意思是我推的?”女人反应激烈,说着就站起来想抓住连悯分辩。
站在她们中间的陆黎被撞得一个趔趄,连悯及时将人拉住,陆黎脚下一歪,直接被拉到了连悯的怀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满怀抱,两人都沉默了。
女人没感受到这个氛围有何不妥,指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脸向陆黎控诉:“你看我的脸被她打成这样,我哪还得空去推那个狐狸精!”
女人的左脸比右脸肿,额上有割伤,嘴角也破损一块。
下手这么狠?陆黎抬头看连悯,目光里带了几分责备,连悯委屈地直摇头。
“不要再闹了,丢人现眼!” 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声色俱厉地斥责妻子,向陆黎打了声招呼。
陆黎点点头回应,有些厌恶男人周身的气场,问连悯:“他当时不在现场?”
“他?在啊。”连悯冷笑一声:“他一直旁边看着,她们打起来时,他也没拉架,我还真以为是他老婆胡闹,直到尚秘书出事,他才打电话叫救护车。”
“没报警?”陆黎环顾四周,人来人往不是家属就是患者,没有警服的踪影。
“我想报警,陈总不同意!”
陆黎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那我们现在报警。”
“不能报警。”出轨的男人斩钉截铁地制止。
“您好!刚忘了自我介绍,我是DS报社的陆黎。”陆黎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上,边说道,“这事可大可小,里面还躺着两个,万一有个好歹……”
不出所料,男人脸色变了,没有伸手接名片,回道:“这事情我会妥善处理。”
陆黎也不勉强,把名片揣回兜里,心想丁启明要是看到她这么用名片,大概能把她脑袋砸出个坑来。
陆黎采访过类似的案例,肮脏事越多的社会高层,越是忌讳记者,一旦东窗事发,就只想着掩盖事情保全名声。
这个男人恰好是这一类人,不知道是连悯的幸运还是不幸。
“我们需要先弄清楚事情真相,毕竟有人受伤了,算不得小事,得厘清责任。”陆黎边说,边看了一眼连悯,连悯同意地点头,甚至连女人也没有反对,安静地站在陆黎身旁。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思考着怎么回复妥当。
此时医生出来通知,尚秘书流产了,需要留观,让他们去办理手续。
陆黎终于看到了尚秘书,很漂亮的女孩子,脸色惨白,躺在床上怨恨地盯着女人和连悯。
四人就这么远远地站着,连悯下意识想过去看看尚秘书怎么样,刚迈出一步,手就被拉住。
陆黎就这么拉着连悯的手没放开,也没有过去跟尚秘书说话的意思,对着男人说:“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你们也没有权力这么做。要是您没有解决办法,那还是让警察帮忙处理吧。”
既然连悯确定没有推人,陆黎就相信她没有,报警处理是最好的方法。
“不能报警。”男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连悯像是突然记起什么,提议:“回公司看监控录像吧,公司每个角落都有摄像头,肯定有拍到的!”
每个角落都有摄像头?这公司的员工心理素质得多强大,才能在这种被高度监视的环境里工作。
“不用回公司。”男人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多久,当时的监控录像就传到了他的手机上,看到如飓风扫过的秘书办公室,陆黎暗叹,谁说女子不如男。
实情是,连悯只是个拉架的,脑袋撞到文件柜后好一会儿才起来,而正妻和小三揪着彼此的头发互赏耳光,后来尚秘书按着妻子的头撞击茶几,尚秘书的腹部也被妻子踹过,连悯起身后再次拉架时,妻子大概失了理智,不分敌友对连悯动手,这时尚秘书又冲过来,被地上什么杂物绊倒,撞向办公桌,不一会儿就见红了。
而男人,就真的只是坐在他的办公大桌前看着。
看完录像,陆黎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结果很明朗,除了连悯误入战局,那三个人都不无辜,陆黎只觉得身心俱损的年轻女孩和中年女人都很可怜,最可恨的是那个男人。
陆黎跟这对夫妇交涉了一下,让他们自行协商,便拉着连悯到病房外等候。
“还疼吗?”陆黎抬手碰了一下连悯脸上的伤。
连悯摇摇头,愣怔地盯着鞋子,“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普通人一般也不能把世间百态都看遍,而长得好看的人,能获得很多善意,离丑恶的事情更远一些。正如一开始陆黎不抵触连悯的不请自来,有很大的原因是连悯出色的长相。但事情总有两面性,好看的皮囊,也有更大的机会碰上常人不会碰到的恶意。
陆黎轻拍着她的背部以示安慰,任由她默默地思考。
大约过了半小时,男人和女人过来给出结果,告知不需要连悯负责任,但是要解雇她。
这个结果在陆黎的意料之中,连悯也不愿意在这家公司继续呆下去。
男人说完,就转身进了病房,女人跟连悯道歉,犹豫了一下,问:“你跟我老公有没……”
连悯还没来得及开口,陆黎已经回答:“那种人也配?”
女人嘴唇抖了抖,没有再说话。
“找个好律师吧,下半辈子还长着,何必呢?”陆黎曾经写过关于离婚率上升的报道,离婚案例大同小异,人类说到底还是动物,多坚定的承诺都不可靠,只有利益最真实牢靠。
女人听了陆黎的话,先是一怔,而后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劝解完他人,陆黎也沉默下来。
是啊,未来的路还长,何必揪着过往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