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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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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半个月,B城的气温降了1℃,算是入秋。
陆黎接了重阳专题任务,和周良出差采访模范养老院。
采访结束后,一位老人转动轮椅来到两人身旁,往陆黎手里塞了一盒果肉干,想请她帮个忙。
陆黎对这位老人印象深刻,是一位姓郑的退休教师,在与老人们交谈时,郑老师条理清晰,从不偏题。
难道这老人院名不副实?陆黎拿着盒子,环视四周明亮的环境,正在收拾器材的周良也停了下来。
郑老师在轮椅一侧的挂袋里摸索,掏出一只零钱包,拉开拉链,拿出一张纸递给陆黎。
纸张上面写着固定电话号码和地址。
“这是……”陆黎疑惑。
“这是我一位老友的联系方式,”郑老师解释,“这电话已经打不通了,登寻人启事不太妥当,电视的寻亲节目能找到失散几十年的亲人,我只有她一位朋友,想劳烦你帮忙看看有没别的方法能联系上?”
郑老师要找的人也是一位教师,姓贺。
从实习起,两人就在同一所中学任职,七年后贺老师随丈夫工作调动离开小城,她们保持书信往来。贺老师第二个孩子出生时,郑老师还去探望过。再后来,贺老师一家再次搬离。两人再见面已经过去二十九年,贺老师来到养老院找郑老师,离开前留了这一张纸。
两人说话间,坐一旁的周良拨了纸上的号码,是空号。
陆黎问老人:“这号码以前能打通?”
老人点点头,说两年前院里的工作人员两年前打过,因为贺老师打算住进这老人院,“陈护士去年帮我打电话,才打不通的。”
陆黎去找陈护士,周良留下陪郑老师唠嗑。
“那家的儿子让我们不要再打电话过去,说不可能送母亲进老人院,也不想见郑老师。”提起这事,陈护士忍不住叹气,“去年再打,就变成空号了,我们这身份其实也挺尴尬的,总不好直接上门去,你说是吧?”
陆黎想想也是,家有老人,跟老人院扯上关系,要是让人知道了,总归是不光彩的事情。
不远处,周良托腮,咬着果肉干,跟郑老师聊天。
陆黎过去,把纸张交还给老人,委婉地表示爱莫能助。老人笑着说没关系,将纸细心折好,放回零钱包里。
周良见老人眼神变得落寞,将陆黎拉到一旁,不解地询问。
上了动车,陆黎才解释事情原委。
周良扭头看车窗外,沉默许久,“下一站就是贺老师家的城市。”
陆黎看着他侧脸上的胡茬:“老周,你是不是拍下了那张纸?”
周良一愣:“你要干嘛?”
“我迟一天回去,晚些再跟老丁解释。你明天还有活儿,先回去吧。”
陆黎说完,站起来,将自己的背包拿下来。
车到站,陆黎看了一眼周良发过来的地址,拍拍他的肩膀,背起包下车。
贺老师留下的地址没有问题,陆黎敲开门,只见到贺老师的儿子。
前年,贺老师脑溢血,没有抢救回来。
在贺老师家,陆黎才得知两位老人还有一层爱人的身份。
贺老师从养老院回来跟儿女坦陈旧事,然后发生了许多不愉快,老人没撑住。母亲死后,儿女们一直悔恨,也后悔没有成全母亲的心愿,他们没敢联系郑老师,怕郑老师会承受不住这个噩耗。
母亲已不在,家里座机不时有从老人院打过来的电话,他们去年注销了固话。
陆黎离开时,贺老师儿子拿出一叠信件,让她帮忙转交给郑老师。
夜里,陆黎在旅馆里整理稿件,听到采访录音里郑老师的声音,想起那些没在录音里的内容,那些不能出现在稿件上的故事,她不知该怎么把结局告诉老人。
陆黎抽完最后一根烟,清晨坐车返回养老院。
临近养老院,隔着铁栅栏,陆黎见到在廊下看书的郑老师。
看着老人的苍苍白发,陆黎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欠缺太多。
“她是不是……不在了?”看陆黎的反应,郑老师已经猜测到结果,先开了口。
陆黎默然点头,老人摩挲书页许久:“也好,走在我前面也是福分。”
陆黎拉开背包,从里面掏出贺老师转交的信件,递给郑老师。
郑老师翻查着信件,拿出其中一封,颤巍巍地抬手抹眼泪,“这是我给她写的最后一封信。”
刚失去联系的第二年,郑老师去找过贺老师,却是人去楼空。郑老师又去了贺老师的故乡,见到郑老师的母亲,才知道,她们那些书信都被贺老师丈夫看到,男人知道一些事情,又不愿放走妻子,于是再度举家搬迁。
贺老师母亲恳求郑老师别再寻她女儿,郑老师答应下来,留下一封信让她母亲帮忙转交,也是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自己已选好去处,要是还有机会再见,凑一堆打打麻将也好。
二十多年后,贺老师整理母亲遗物才发现这封信,但顾念丈夫和孩子,又已经多年不联系,便压下相见的念头。直至前些年丈夫去世,一双儿女都已成家,她终于可以寻过来。
看到郑老师的身体情况,贺老师决定搬过来同住,她的孙子已经上中学,余下的时间只想和爱人共同渡过,算是偿还,也算是了自己的夙愿。
然而,这个愿望最终没有达成。
离开养老院前,陆黎找到陈护士,告诉她贺老师去世的消息,请她多关注一下郑老师的精神状况。
再次坐上返程的动车,陆黎翻出一个熟悉的号码拨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
“安佐。”喊了一声这个名字,陆黎不知再说什么。
“怎么了?”电话另一头,安佐坐在候诊区的角落,陆黎唤她名字时,分诊台显示屏的号码刚好跃动一下,她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最近生意好吗?”
“不好。”安佐捂住话筒,弓着背一阵咳嗽。
“好呀,八折?”
“可以。”安佐清了清嗓子,“天气预报说,今冬的雪可能会早一些。”
陆黎问:“雪景好看吗?”
于是安佐给她描述起雪中的古镇,光秃的枝头会挂上白雪,可能会结出冰棱;小河依然会流淌,但河面没有鸭子;村子里的篝火场会比夏季热闹,旅舍的住客也会多一些。
陆黎安静地听着安佐夹着咳嗽声的声音,列车离南方越来越近,气温慢慢上升,铁路两旁树木苍翠,树枝上的小黄花在风中摇摆,细小的花瓣被列车带起的风卷到空中,在车旁飞扬。
“怎么又咳嗽了?”
“小感冒。”既然被听见了,安佐不再吊着嗓子说话,换回浓重的鼻音,“你听起来有点丧气啊?”
“这两天出差,有点累。”陆黎打起精神,“你穿多点,老不注意身体,要是伤了肺以后够你受的。”
列车驶入隧道,四周骤然堕入黑暗,车窗上的倒影变得清晰,手机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片刻后陷入寂静。
重新进入光明,陆黎又拨过去:“刚才过隧道,信号断了。”
“南方隧道多。”安佐抬头看显示屏,她的名字已经排到顶端,知会一声陆黎,正式结束通话。
列车又驶入下一段隧道。
斜阳西沉时抵达B城,陆黎打电话给连悯,连悯还在舞蹈室练习,陆黎直接打车过去。
半小时后,连悯在练舞室的镜子里见到陆黎的身影,她背着包,倚在透明玻璃墙,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趁着休息的间歇,连悯小跑出来,陆黎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张开手,却被人一把拥入怀,陆黎埋头在她肩窝,闷闷地笑了一声。
周围起哄声此起彼伏。
连悯打量着陆黎眼底下的黑影:“你怎么看起来几天没睡?”
连轴转两天,陆黎确实有些心力交瘁,她抬手将连悯湿漉漉的刘海稍稍分开,“几点结束?一起吃晚饭?”
“现在就可以走,我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下。”连悯小跑着去更衣室,陆黎靠在过道墙壁上候着。
“陆黎?”
陆黎循声望去,见到一脸错愕的柯开,淡淡地回应一声,“柯老板。”
“我还以为自己眼花,”柯开看她一身风尘仆仆,“你怎么在这里?”
“刚出差回来,领孩子吃饭去。”陆黎扯扯身上皱巴巴的衬衣,余光扫到在转角处探头张望的连悯,练舞房的窗户和门口悄悄伸出好些脑袋。
柯开喜欢连悯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记得在连悯生日会出现过的陆黎。两人压低声音说话,旁人看到陆黎嘴皮子动了几下,柯开的脸色变了。
柯开今天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衬衫,气势有些骇人,倚靠墙壁的陆黎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众人看到柯开抬起手,一双双眼睛随着那只手移动。连悯从转角冲出来,一把抓住柯开的手臂,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柯总”。
练舞房的窗户又多出几颗脑袋。
柯开的脸色沉下来,“你叫我什么?”
陆黎拿下连悯的手,朝脸色发黑的柯开摆摆手:“有空再聊。”
到了楼下,陆黎打开导航找大排档,连悯憋着一肚子话想问,每每想开口就被导航里的女声打断。
七拐八拐的到了大排档,连悯终于忍不住:“我准备辞职。”
陆黎提起水壶,倒开水烫碗:“我知道,我跟柯开谈过了。”
什么?连悯呆住。
陆黎想起在舞蹈室里笑容肆意的连悯,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真的想辞职吗?”
连悯垂下眼睛。
她真正的想法很贪心,希望一直呆在陆黎的身边,却也不想跟柯开变成陌路人。
“在我看来,你现在的工作很适合你,你身边也有很适合的人。”陆黎将烫洗过的碗筷推到连悯跟前,“但是我们都明白,这个人不是我。”
连悯的眼眶逐渐泛红。
“我们只适合做朋友。”陆黎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你跟柯开之间,得靠你自己努力了。”
连悯吸了吸鼻子:“我明天要出差,回来给你答案。”
连悯出差的第二天是重阳,报纸下方一小版是重阳节的稿子,一片太平盛世。
陆黎迎来大姨妈,猝不及防病倒,告假一天。
陆黎吃了一片止痛药,躺半天便恢复了精神,她捏捏自己并不强壮的手臂,每次生病时效都不长,短得连撒娇都来不及,也不知安佐的感冒好了没。
陆黎起来熬粥,打开电脑查邮件。
其中一封邮件引起她的注意,是一个旅游网站的推送,邮件标题里有她之前逗留过的小镇名字。
打开推送邮件,住宿推介里「途」赫然在列。
陆黎点击旅舍照片,跳转到旅社的小站,站内相册以游客照片为主,职员相册里短工换了一茬又一茬,获得最多红心的自然是小方同学,她大多时候都身穿白衬衣或白T恤,清冷的脸和可爱的小棕熊围裙形成反差,格外受欢迎。陆黎在相册里看到自己的身影,相片里的人傻笑着,眼镜被大狗舔得歪歪斜斜,相片命名《阿福的宠物》,这么刻薄,八成是小方干的吧。
陆黎在小站的搜索框输入安佐名字时,手指一顿,忆起一些事情。
她接入内网,登入内部系统,在自己的历史记录里检索古镇名字,搜索结果中出现4月调用过的旅游业资料,然后不出意外的在村落系列里找到这个古镇。
古镇资料里,有一张「途」的相片。
旅舍的门前,老人在给大狗梳毛,窗内的餐厅,有一个单薄的侧影,低着头,怀里抱着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