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平调》与不休

136、相聚一堂

　　迟风瑞只觉得“咚”的一声，胸腔处发出了一次重击。
　　并非来自苌慕的咒术。而是来自他自己的身体内部。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那跳动，一下又一下，在他的体内输送着阵阵暖流。
　　那是他的心脏。那是他渴求了数十年的温热感觉，他的血液在流动，心脏在跳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他高兴呢？
　　因为，他又活过来了。
　　当初在暮江城，四周百姓叫喊着要将他挫骨扬灰，仙道的人视他为蝼蚁，人人喊打喊杀，势要让他万劫不复。
　　可是那些人，却永远想不到，他回来了。
　　他一定会比前世活得更好，让那些人，再一次看到他的锋芒。
　　秦苌慕强撑着使用了过多灵力，纵然有桑白的滔滔灵力，却也是她的丹田第一次承受这样大负荷的咒术。
　　迟风瑞惊喜地睁眼，刚想道谢，却看见苌慕因为体力不支，一下子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闭眼前，她听见迟风瑞焦急地冲了过来，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而他的掌心，这一次，是温暖的。
　　昏过去时，她的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
　　阿瑞回来了，再多的辛苦，都是值得的。那个满腹天才，不可一世少年，本就应该自信地站在阳光下，不被任何东西所拘束。

　　苌慕昏迷了整整一日，等她醒来时，周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被前来送饭的侍女萤火撞见了迟风瑞，两人险些就在堂中打了起来。好在迟风瑞连忙辩白说是圣女在妖族中救下的人类，这才免去了一场争斗。
　　再是听闻圣女晕倒了，萤火急得不得了，连忙奔去了药剂堂和灵草堂寻人前来相助。但由于半夏在药剂堂中说了许多关于苌慕的坏话，众人又将这次半夏和玄石被困妖族归咎于苌慕身上，萤火磨破了嘴皮子，也只有白棠愿意前来相助。
　　不一会儿，星河堂中，就挤满了前来探望苌慕的族人。如今桑白祭司陨落，原灵族人群龙无首，一时间都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年轻的圣女身上。众人又是带来滋养的药膳，又是献上了象征福祉的物件。纷纷扰扰，好不热闹。
　　又过了许久，冲进星河堂的竟然是炉甘长老。
　　他满身怒气与从屋外带来的寒气，一身肃杀的气势冲了进来，与堂中的其他族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见众人皆满脸忧愁地围在苌慕身边，他先是愣了一愣，询问了几个人，才知道苌慕圣女晕了过去。
　　于是他强压下心中无处发泄的怒火，低吼道：“我就在星河堂的大殿中等候，若是圣女醒了，让她即刻来见本长老！”
　　炉甘一席话，毫无对圣女的尊重，反倒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已经觉得炉甘对圣女的态度十分不妥，似是在高位久了，就忘了自己辅佐的身份了。
　　只是这番话，却没有人敢于当着炉甘的面说出口。更何况，这位年轻的圣女，与资历丰富的炉甘长老，孰胜孰败，还未曾知道呢。
　　原灵族众人在此时，都纷纷噤了声，敛去了目光中流露的心思。没有人会在局势尚且不明的情况下主动与长老作对。
　　炉甘长老一屁股坐在了星河堂的主座上，俨然将自己当成了一族之主。就连过了一会赶来的新任祭司，天南来到了星河堂，炉甘也仅仅是坐着说了声：“今日此处倒是热闹得很，就连天南祭司也来了。”
　　炉甘态度之倨傲，就连天南也未曾放在眼里。
　　而天南倒是毫不在意这些，对着炉甘以祭司对长老之礼微微点了一下头，有些焦急地挤到了苌慕的床边，对着萤火问道：“你们家圣女是怎么了？”
　　萤火实话实说道：“奴婢也不知，这位迟公子说，圣女在妖族境内救了他，用灵力为他疗伤才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天南将信将疑地瞥了迟风瑞一眼，觉得颇为面生，未曾在归途中见到过他。只是这几个月来，苌慕圣女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惊喜，兴许她有法子将生灵装入乾坤囊中带回来也未可知？在加上此时情况突然，他也没有过多的心情再去理会这位陌生男子。只是询问了一旁的白棠与灵草堂弟子，苌慕的用药与治疗方案，便再无他言。
　　听闻灵草堂弟子说，圣女似是进行了消耗极大的咒术，丹田压力过大才形成了保护式的休眠。这种情况，通常要三日才能醒来。天南神色十分焦急，复而穿过拥挤的人群，踱回了星河堂的大殿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只听他喃喃道：“怎就在这般危急时刻，忽的昏过去了呢？”

　　苌慕却对外界的纷纷扰扰丝毫不知。她只觉得丹田内暖暖的，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修复和填充她受损的灵力，汇聚到丹田内的那片海洋中去。
　　仿佛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一直到那股暖流彻底消失，她才缓缓苏醒过来。就好像前世遇到了没有安排的周末，在暖暖的阳光中睡到自然醒一般。
　　可是刚睁开眼眸，就看到一双双焦急而关切的目光直直望着她。这却是她未曾预料到的。
　　“怎么了，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在？”苌慕惊讶道。
　　一旁的侍女紫苏连忙抢着说：“圣女，长老和祭司都在星河堂大殿中等您。还请您速去相见。”
　　秦苌慕还在一脸茫然之中，听闻紫苏此言，料到许是出了什么大事，即刻便要起身。
　　可是下一秒却被白棠拦住了，只见他狠狠瞪了紫苏一眼，大声道：“且慢。圣女能不能下床，还需我们检查后才可确认。”
　　秦苌慕见他目中关切，一字一句都是为自己着想，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主动将手腕伸了过去，甜甜道：“那便麻烦白棠了。”
　　白棠这才沉下眸子，转头为苌慕探脉。片刻后，又让一旁的灵草堂弟子过来再探了一次。
　　只听那名弟子道：“圣女脉象平缓，体内灵力浑厚，已然大好。”
　　白棠这才点点头道：“我探的也是如此。圣女的灵力比起以往，似是长进了不少。”
　　秦苌慕直直看向了白棠，对上了白棠若有深意的眼眸。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么，虽然是迟早要被所有人知晓的事情，只是她还未想好，要如何同众人解释，是桑白亲手将灵力传给了她。
　　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编造出圣女谋害祭司，夺其灵力的故事，倒是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可是白棠的眼中却是关切多于猜忌的，知道他不会对自己不利。本来想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等到她出了原灵族，便谁也管不着她。如今看来，也许是她多想了，白棠是君墨影的人，她自然要寻个机会将一切都告诉白棠的。
　　只是当下，殿中还坐着两位大佛，秦苌慕不得不起身，优雅地理了理衣冠，步履轻快地向外走去。
　　秦苌慕对着天南施以了极为完整的礼仪。这位新上任的祭司，以师父新丧为由严词拒绝掉了一切典礼，只是草草进行了授予千魄灯的仪式。他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变了。如今的天南，好像在一夜之间化成了另外一个桑白，淡漠而严肃。
　　苌慕不禁有些心疼。那个在路上主动关心自己的，帮助自己的天南，会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计策逼得无比窘迫的天南，好似忽然不见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天南，是毫无个人感情的，如桑白一般，只关心天地平衡的原灵族祭司天南。
　　一礼完毕，她又转过头，对着炉甘长老，如同天南先前一般，云淡风轻地点了一个头。
　　神色间，仿佛与之前炉甘的倨傲态度如出一辙。
　　气得炉甘是吹胡子瞪眼，注意到旁边全是看戏的族人，自觉颜面大失，不由对一旁的群众喝道：“看什么看？全都出去！我们三人有要事相谈！”
　　碍于炉甘长老的威严，虽然心中不满，原灵族人们也都只能纷纷识相地屏息退了出去。与之前堂中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此时长老勃然大怒，再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就是迟风瑞退出去的时候，他朝着苌慕的方向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惹得苌慕忍俊不禁。
　　这一切，都被炉甘长老看在眼里，所有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在迟风瑞关门的那一刹那暴跳如雷：“穆长琴！如今皆拜你所赐，半夏和玄石被困妖族，妖族甚至嚣张地派人来通知我们，若不在三日内献上妖族本源，他们就会在族内杀害所有的俘虏，并且会立刻大举进攻苏合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如今，他竟然连声圣女都不愿称呼了，这等失礼举动，只怕在原灵族的历史上，还是头一遭吧。
　　只是秦苌慕却对炉甘长老所说的一切不以为然：“半夏和玄石他们要回妖族，是他们咎由自取。长老何故将一切都算在本圣女的头上？”
　　更何况，那妖族本源，苌慕原本就是要原封不动归还妖族的。至于他们手中的人质，秦苌慕苦笑了一声，倒真是不想救呢。
　　见双方针锋相对，事情仿佛陷入了死局：一个暴怒无常，一个却淡定地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这样下去，只怕会要大打出手——于是天南连忙出来当和事老：“二位莫要再争论这些了，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想方设法如何救出妖族手上的原灵族人。”
　　炉甘本要上前将这不识好歹的丫头片子痛骂一顿，听闻天南此言，也只好隐忍了下来，紧握着拳头站在原地，发指眦裂地瞪着苌慕。
　　苌慕却淡淡一笑，望向天南道：“不知天南祭司有何良策？”
　　天南摇了摇头，缓缓道：“说不上良策。妖族只给了我们三日时间，时间紧迫，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妖族本源是师父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断不可就这么交给了妖族。我们只能派出族中精英尽力相救，但断不可为了他们几人伤了族中元气。妖族内部此时定是固若金汤，我想，此次援救要以自保为主，救援为辅。妖族中险象丛生，我们前仆后继地前去送命，绝不是什么好办法。”
　　“我反对！”炉甘吼道。他的拳头“砰”地一声重重的砸在了苌慕殿中的桌子上，生生砸出了一个大坑来。“半夏和玄石，都是我们族中极有天赋的人，便是耗尽山月堂的一切人力，我也要将他们救出来！”
　　面对自己的亲人和徒弟，原来这个冷酷的长老也会露出这样焦急关切的神色。若是他早料到了今日，是否还会千方百计地设计自己？
　　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天南皱了皱眉，劝说道：“炉甘长老，我明白他们手中的俘虏都是长老的亲属。不过还请长老以大局为重，别忘了，他们的下一步，可是要大举进攻苏合山。”
　　炉甘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的眼神晦暗了下去，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最终只能沙哑着嗓音，缓缓道：“是。”
　　秦苌慕在心中笑了笑，炉甘长老虽然张扬跋扈，发展自己的羽翼，自私、护短。但最终，他还记得自己的长老身份，懂得权衡利弊，为原灵族的大局着想。就冲这一点，半夏和玄石他们，她救定了。
　　虽然不解为何苌慕眼中忽然流露出了笑意，天南却没有时间深究，继续道：“那么下一步，就是守好苏合山。炉甘长老，山月堂的弟子最多，这防卫守备一事，还请您多多费心。”
　　“是。”炉甘长老继续沙哑地回答道，只是他整个人，再无方才的气势，失了神一般，瘫坐在星河堂的主座上。
　　“最后一件，也是我们现在就需要做的。”天南又道：“便是用原灵族三件圣物，打造一个固若金汤的结界。之前妖族大举进攻之时，由于少了混云珠的力量，一下就被妖族的军队踏了过来。如今苌慕圣女回来了，我们一定不会再像当年那般被动。”
　　在场的三位同时点头，赞成天南的计划，立刻开始召唤自己的法器。
　　只是苌慕，却忽然呆住了。
　　“混云珠，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