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平调》与不休

133、灯灭化萤

　　不知又过了多久，洞窟中咒灯的光芒，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只剩下莫善河静静地流淌着，那内敛的金色光芒，映射在苌慕脸上，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落白咒也随之戛然而止。洞窟中一片寂静。
　　忽然间，就连莫善河也彻底失去了光芒。洞窟内变得一片漆黑。
　　“终于结束了。”秦苌慕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她体内的灵力丝毫没有想要停歇的趋势，依旧是横冲直撞的模样。她胸闷难耐，虚弱开口道：“祭司大人，这里太暗了，能不能麻烦你把咒灯点亮一下……”
　　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
　　秦苌慕就好似独自一人身处在这无底的洞穴中，彷徨而慌张。
　　“桑白祭司？”秦苌慕再次喊道。
　　她的声音就好似石沉大海，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秦苌慕撑着地艰难地站了起来，抬手施了个萤光咒。
　　这是她极为熟悉的咒术，只需要一个十分简单的手势就可以做到的低级咒术。只是这次，那萤光咒的光亮却令她震惊了。
　　那光亮初现时，喷薄而出的炽热光纤一下子令她睁不开眼。
　　许是这洞中太过黑暗的缘故，她怎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这简单的萤光咒竟然要比桑白的咒灯还要亮上许多？
　　下一秒，她就注意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桑白。
　　“桑白！”秦苌慕惊叫道。
　　忽然间，她身后的莫善河又再次亮了起来。那千万句原灵古文字汇聚而成的河流忽然间在她面前垂直地涨潮到了淹没她的高度。
　　像一堵墙高高直立在苌慕面前的莫善河，好似低低呜咽着。金黄的原灵古文字在苌慕面前流转。
　　“星灭落尘。”秦苌慕念着那在她眼前越来越清晰的金色文字。
　　好似听到了她的声音般，那莫善河筑成的高墙在顷刻间倾倒，如同飞尘中垮掉的高楼，呜咽着，低吼着，翻滚着向苌慕涌来。
　　怎么回事？秦苌慕慌了起来，下意识地朝外跑去。
　　当然，她不能忘了地上的桑白。
　　她本已经做好准备卯起全身力气去拉地上的桑白，却发现此时桑白的重量却如同鸿毛一般，她轻轻一拉就背到了背上。
　　“桑白！你快醒醒啊！”秦苌慕大声尖叫着，声音在慌乱中撕裂。
　　她时不时慌乱向后望着呼啸而来的莫善河，大力推搡着背上的桑白。

　　桑白此时，只觉得自己身陷一片混沌之中。有人在冥冥之中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前尘往事在他的混沌中不断回溯。他也在这片闪着金光的回忆中不断地下沉。
　　好似又回到了和初云在一起的时候。亦师亦友的她用温暖的灵力一点一点温养着他的魂魄，光线和煦，照得人昏昏沉沉的想要睡着。
　　只是梦境中那呼喊自己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刺耳了。
　　真讨厌。
　　桑白皱了皱眉，想要叫那个声音住嘴。
　　可是下一秒，那声音竟然喊他喊得撕心裂肺。他听到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毫不间断地喊着他。
　　他的面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
　　那个声音，正是从崖底传来。
　　背后是初云温柔的笑。她轻轻说着：“桑白，过来。”
　　桑白刚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转过头，复而想要朝着初云走去。
　　那崖底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桑白！救救我！快醒来救救我啊！”
　　那个女孩有了危险么。她听起来很伤心的模样。她究竟是谁？为何自己会如此担忧？为何听到她的哀求，自己会感到难过，感到透不过气来。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像有一群人，视他为天神，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太多的希望。好像有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成天制造麻烦，却是唯一一个会关心他的人。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好像在冥冥中，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他好像决然地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将一切都压在了那个不懂事的女孩肩上。
　　面前是笑得温柔的初云，而背后，是那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呼喊。
　　对不起，初云。
　　那个女孩在崖底迷路了。她笑起来和你一样灿烂，可是也许我自私的决定，会夺走她的笑容。我必须去帮她。那是我欠她的。
　　面朝着初云令他心安的微笑，桑白下定了决心。桑白想要对初云说一声再见，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快退几步，面朝着初云温暖的笑容，义无反顾地跳入了身后漆黑未知的悬崖中。
　　在那一瞬间，身后温暖而明亮的回忆，忽然间化作了漆黑的怪兽，张开双翼径直朝他倾盖而来。

　　秦苌慕在占灵洞窟中仓皇躲避着化作洪水的莫善河。她从未觉得这洞窟像今日这般长，就好似，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苌慕圣女，别慌。”
　　“只需一个流云咒即可。”
　　桑白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桑白！”苌慕惊呼，千万声呼喊，终于将他唤醒了！“现在这种情势，是练习流云咒的时候么！”
　　桑白在苌慕的背上轻咳了两声，轻飘飘地开口道：“你信我。”
　　秦苌慕迟疑了一会，咬咬牙，决定相信他。
　　苌慕连忙将桑白放了下来，在飞涌的河水快要袭来的时候坐下，催动混云珠，感受占灵洞窟中的灵力。
　　她没有时间去思索为何在灵力这样充沛的占灵洞窟内，她还能够这样毫发无损地施行吸收灵力的流云咒。
　　秦苌慕的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她看到汹涌的河水忽然间在她的面前缓了下来，打了一个急转弯，在她的面前最终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金色圆珠。
　　“桑白，现在呢？”秦苌慕大声问道。
　　虽然这件事情比想象中的要简单了许多，可是苌慕对面前的莫善河，依旧有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只听桑白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还记得莫善咒么？”
　　秦苌慕来不及关怀桑白此时的状态，调动体内的五种元素，十分精准地施行了之前在占灵洞窟中，同样施行过的莫善咒。
　　桑白在她的身后，绽开了一个她看不见的满意微笑。
　　交给她，果然是可以放心的。
　　本源印结，苌慕的神识再一次融进了面前的金色河流。
　　无限的精神冲击再一次铺面而来。炽热而耀眼。周身依旧是苌慕听过的神圣歌谣。
　　“有彼松柏，直上凌云。”秦苌慕一边循着歌谣而去，一边喃喃翻译着歌谣的语句。
　　随着歌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她的眼前逐渐笼入了一片荫地之中。
　　当她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停顿了。
　　头上是一篇巨大的苍松，如同歌谣所唱，直入云霄，遮天蔽日，庇荫千里。
　　她记得这棵树，桑白曾经说过，指的是她自己。
　　什么时候，这棵树，已经成长得这般高大了？
　　恍惚间，她的神识一闪，再一次回到了占灵洞窟中。方才澎湃的莫善河已经消失不见，洞窟中恢复了平静。
　　“桑白……”她的嗓音有些颤抖，萤光咒召唤出来透亮的光球在她的身后漂浮。“落白咒……究竟是做什么的？”
　　桑白轻轻一笑，淡去了他眉间方才流露出的痛苦与隐忍。只听他轻声道：“苌慕圣女……终究还是发现了么？”
　　证实了猜想，秦苌慕只觉得一下子天昏地暗，无限复杂情绪涌入心头。
　　她有些哽咽：“占灵秘境中的苍天大树……这不该属于我的巨大光球……还有我在这占灵洞窟中，那种胸闷的灵力冲击之感已经彻底消失了。还有熄灭的咒灯……长于此，失于彼……落白咒……究竟失掉的是你体内的妖族本源，还是你桑白自己！”
　　桑白艰难地扶着身旁的石壁站了起来。
　　他还是那般高洁纯白的模样。可是却比往日苍白了太多。
　　桑白苦笑着喃喃道：“若不如此。只怕圣女会亲眼看着我被丹田内的妖族本源，变成一个毫无人性的妖族。”
　　“桑白在此，谢过圣女相助了……”桑白颤颤巍巍地，缓缓低下头向苌慕鞠躬致谢。
　　苌慕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桑白！到了此时，你竟然还在谢我？”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快，快告诉我要如何稀释这洞中的灵力？你将所有的灵力给了我，你要如何在这占灵洞窟中支撑下去？”
　　之见桑白苦笑着摇了摇头，摆手轻轻道：“已经……来不及了。”
　　落白咒。就如同桑白在施咒之前言辞振振作出的预言一般“中天升，东耀落”。
　　中天星是她。那么东耀星，则一定是桑白了。
　　他用自己的性命，去成就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
　　长于此，失于彼。
　　说的则是桑白的灵力。他千万年辛苦修炼的灵力，就这样，毫无保留地给了她，就连点亮一两盏咒灯的灵力，他也未曾给自己保留。
　　难怪只是一个初级的萤光咒，竟然会变成一个这般明亮的光球。
　　因为是桑白的，如同一片汪洋的灵力。
　　秦苌慕觉得难过，想要竭尽所能地，为他做些什么。
　　他见苌慕还要辩驳，立刻打断道：“与其做那些无用功，圣女不如……听我交待三件未尽的心愿。”
　　未尽的心愿……
　　他竟然已经把事情，设想的这般周全了么……
　　桑白淡淡地看着苌慕紧锁的额头，宽慰道：“圣女不必为我难过。我说过的，该发生的事情，论谁，也阻止不了。你且听我说——”
　　他的脸上是云淡风轻的微笑。
　　即便是议论起他自己的生死，他也能够毫不在意一般。果然如同天南所说，他的心太小，小到连他自己都装不下。
　　秦苌慕浑浑噩噩地听完了桑白的三件心愿。
　　一是保存好妖族的本源。他会用最后的内丹封印好他体内生根的妖族本源，不让它再向外侵蚀。
　　二是将千魄灯交给天南，让他继任之后的祭司之位。
　　三是不要浪费咒灯的力量，他会将咒灯传给秦苌慕，希望她代替他去认真观察这个世界。
　　她是原灵族的圣女。
　　不论她多么没有归属感，这也是她的职责所在。
　　秦苌慕哽咽着点头，死死地抓住桑白的衣袖，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留住一样。
　　桑白最终无奈地笑了，温润地开口：“我在这世间数万年，最终也未曾看到过初云对我描绘的景色。”
　　“众人安居乐业，再无生灵涂炭。”
　　“或许是很难的事情吧。”
　　桑白沉默了很久。他在凝聚身体最后的力量。
　　忽然有成百上千的萤火虫飞入了占灵洞窟中，它们安静而明亮地环绕在二人身边。
　　桑白像一棵树一样，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他的声音微弱到屏息凝神才能听清：“它们是咒灯的化形。如果有那一天……记得替我记住那景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