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雨》凉口大海

10、第九章

　　经历过姑姑的事后，池引墨和潘许夏都很自觉地克制着对彼此的爱意的表达，在学校时，最亲密的举动也只是牵着手在田径场的塑胶跑道上散步，即使是在家里，也会关好卧室的门，避免再次被姑姑撞见的尴尬。
　　就这样，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高三，高考的压力同样笼罩在两人的头上，潘许夏的文综成绩得力于池引墨的悉心指导，已经稳定在年级前十的排名了，但池引墨的数学一如既往地烂，每次潘许夏说要给她补习时，池引墨都一脸固执地拒绝，气得潘许夏直跺脚，威胁道:如果不学好数学的话，就不让她拥抱和亲吻了，但池引墨仍旧不为所动，该抱的、该亲的，一次没落下。
　　一模考试后，老潘同志点名让潘许夏负责池引墨的数学提升，他看得出来，池引墨是个好苗子，脑子也灵活，但不知为何对数学如此抗拒。
　　后来在潘许夏软硬兼施下，才得知，原来早在池引墨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数学作业做错了一道题，全班同学就她一个人做错了，数学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数学作业扔在她脸上，并说道:放学后，其他同学可以走，她必须留在教室里，把做错的那道题抄一百遍，然后等老师回来检查完才能走，但那天，池引墨抄完了一百遍，而健忘的数学老师却没有回到教室检查她的作业，她就在教室里等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同学都来上课。那件事给池引墨的童年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也让她对数学、对数学老师产生了严重的抗拒心理。
　　潘许夏安抚她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个数学很厉害的女盆友，而且作为她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的老潘同志，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不会把做错的数学卷子扔在她脸上，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在教室里做完作业，等他回来检查后才能走”。
　　池引墨看着潘许夏坚定的脸，心里开始动摇，即使是为了与当年那个数学老师赌气，也不该把自己未来的命运都搭上啊，于是她按照潘许夏的计划，重头开始恶补数学。
　　潘许夏给她讲一遍题目，做一遍给她看，然后合上书本，让池引墨说出解题思路，再试着举一反三地用另一个方法解题。事实证明，老潘同志没有看错人，池引墨进步很快，到三模的时候，数学已经可以考到六十分了。
　　顺利地通过了高考，两人的分数都超出了一本线四十分左右，约定一起报考S 市的大学，潘许夏选播音主持专业，池引墨选汉语言文学专业，然而就在准备填志愿的时候，两人在一起的事被潘母知道。
　　潘母气得浑身发抖，把潘许夏叫到卧室，软硬兼施、声泪俱下地劝她跟池引墨分手。
　　“两个女孩子在一起，能有什么未来？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我和你爸爸想一下，这种事传出去，你让我们俩个在学校还有什么脸面？两个优秀教师，却培养出一个同性恋女儿，你让别人怎么看我和你爸？”
　　“我和引墨的事，别人凭什么来指手画脚？再说了，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我不理会就好，也不是每个人都吃饱了没事干，专门去八卦别人家的私事”
　　“你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啊，你不知道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的滋味，你从小就被家里宠得无忧无虑、无所畏惧，不知道有多少同性恋者的家庭被他们亲手毁掉、自己也身败名裂”
　　“我们又不是做了犯法的事，只是真心相爱而已，如果相爱有罪，那也比那些异性恋的人在婚姻里出轨、家暴来得罪轻”
　　“你今天是要气死我，是吧？”
　　“妈，你怎么蛮不讲理，我不是要存心气你，但是谁也不能让我和引墨分开，除非我死”
　　“你…啊！”
　　潘母捂着胸口，长叹一声，便倒卧在地，潘许夏吓散了魂，看着妈妈躺在地上，脸上苍白，呼吸困难，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老潘同志，听到声音便立即冲了进来，抱起爱人，平放在床上，不停地给安抚她，同时转头对潘许夏说:“快去叫救护车”。
　　直到这时，潘许夏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患有先天心脏病，也知道了为什么平时在家里，爸爸总是对妈妈百依百顺，不让她干任何重活，有时明明是妈妈错了，却总是爸爸先认错，爸爸一直说:这个家里，妈妈最重要，其次是女儿，最后是自己。
　　医院里，经抢救后脱离生命危险、恢复神志的潘母，躺在病床上表示不想看到潘许夏，潘许夏只好坐到病房外的走廊排椅上。
　　老潘走出来，安慰她:“不要难过，你妈妈是因为太爱你了才这样，等她身体好点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潘许夏却在想另一个问题:“老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和引墨的事”
　　“算是吧”
　　“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校运会的时候，你跑接力赛，快到终点时，被其她运动员撞倒，你摔破了膝盖，她立即冲进跑道，把你扶起来，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紧张的样子”
　　“那你那时候为什么不阻止我们？”
　　“因为我觉得，她是个好孩子，值得信任，而且，你们并没有因为恋爱而影响学习”
　　潘许夏听完这些，感动得死死抱住老潘同志。

　　池引墨打来电话
　　“阿姨好点了没？”
　　“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她现在不想理我。”
　　“嗯，不要急，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呢，不太饿不想吃”
　　“不饿也要吃饭，乖，要不我打包点吃的去医院给你吧？”
　　“别，她连我都不想见，你来被她看见的话，估计又得气晕过去，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过去找你”

　　三天后，潘母出院，单独约见了池引墨。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次见面，两人都谈了什么。
　　八月中旬，潘许夏收到了S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她打电话问池引墨是否也收到了，池引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久到潘许夏以为她没有听清，便又问了一遍，池引墨才回答说收到了，潘许夏提议在去大学报道前，再去一次学校教学楼的天台，因为那个天台是她们爱情的见证，她想再好好看一遍，和池引墨一起铭记它，池引墨说好。
　　池引墨比潘许夏早到，潘许夏上来的时候，池引墨正如她们第一次在天台上谈话那样，戴着耳机，面朝远处的青山，无尽地眺望，八月的微风拂在脸上，静默的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愁绪。
　　“引墨”
　　潘许夏走近，从后面抱住她。
　　池引墨扯下耳机，享受此刻的温馨。
　　“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又瘦了？”
　　潘许夏拥着怀里的人儿，怜惜地责怪道。
　　池引墨没有回答，只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依靠在潘许夏身上，如果可以她想要把整个自己，都融进潘许夏的身体里，永生永世不分开。
　　“想不想我？”
　　潘许夏把脸附在池引墨耳边，用极具撩拨的口吻问道。
　　“想”
　　池引墨回答，声音轻得微不可闻。
　　然而潘许夏还是听见了，她会心一笑，把池引墨的身体扳正过来，爽快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然后似乎觉得还不够，便认认真真地吻了起来，池引墨微张开嘴，回应她，一番唇舌的追逐、交缠，让两人都累得面红耳赤，但又都舍不得松开彼此，到最后，还是池引墨先败下阵来。
　　好多天以来，她都食欲不振，每天只喝半碗白粥，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引墨，我们订早一点的车票去学校好不好？我想早点和它见面，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考上了，我好开心啊！”
　　潘许夏拥抱着池引墨，满脸的喜悦，她觉得引墨一定会同意她的建议的，因为引墨一定也很想早点见到自己心仪已久的大学，可是拥抱着的时候，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脸，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池引墨正在与内心的一个小人作着顽强的抵抗。
　　终于，池引墨还是被内心的小人打败了。
　　“许夏，我们分手吧”
　　池引墨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然后鲜血随着颈部的大动脉，一路涌上喉咙，在舌根处，她尝到了血腥味。
　　“引墨，你在说什么呢？”
　　潘许夏一脸茫然无措，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幻听了，那么爱她的引墨怎么可能会说出“我们分手吧“这几个字。
　　池引墨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分手吧”。
　　潘许夏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引墨确确实实是在说分手，毫无预兆地，就说了分手！
　　“为什么？”
　　潘许夏想哭，但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于是她努力咧开嘴角，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但发现那样很难。
　　“我们不适合”
　　池引墨别过脸，她不敢看潘许夏的眼睛，她知道，那双好看的眼睛现在应该蓄满了泪水。
　　“我们哪里不适合？”
　　潘许夏带着哭腔，质问道，与此同时，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们哪里都不适合，你太幼稚、太任性”
　　池引墨依然没有看潘许夏，她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每次她哭，都是鼻涕眼泪一起流。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潘许夏伸手去抓住池引墨的肩膀，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引墨，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池引墨低下头，努力把眼泪逼回去，再次抬起头时，与潘许夏对视的那双眼睛，又恢复到三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清冷，甚至多了几分决绝。
　　“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潘许夏看着那双疏离的眸眼，心软了下来。
　　池引墨不语，仍看着她。
　　“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引墨你告诉我，我一定改！”
　　池引墨还是不语。
　　“引墨，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你怎么能这样伤我的心？”
　　潘许夏双手搭在池引墨的肩上，用力地摇晃，却又感觉其实自己什么都没能撼动，沉默不语的池引墨，是在用冷暴力折磨她。
　　“我没有报S市的大学”
　　池引墨终于开口，但这对于潘许夏来说，无疑又是一重打击。
　　潘许夏震惊地看着她，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所包含的意义。
　　“为什么？”
　　潘许夏问道，她还想知道池引墨接下来会再说出什么伤害她的话。
　　“因为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纠缠”
　　池引墨一脸冷峻，眼神更是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呵呵～是吗？”潘许夏笑了:“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不妨一起说出来”。
　　池引墨紧咬牙关，似乎要把一口牙齿都咬碎，然后和着血一起吞下去，她看着眼前被她逼得无路可退的潘许夏，那么纯粹地爱着她的潘许夏，一直以来带给她那么多温暖和快乐的潘许夏，让她终于明白什么是爱情的潘许夏，她没有办法想象以后没有她的人生，但是，她必须走这一步。
　　“我和你在一起，只是想上你，现在我玩腻了，我不想玩了，所以，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死皮赖脸也得有个度，大家好聚好散”
　　池引墨平静地说完这些话，她看着潘许夏原本清亮的眼睛，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一点一点地从震惊变成愤怒，最终化为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她脸上。
　　“池引墨，我恨你！”
　　潘许夏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吼出这句话，而那个巴掌，也仿佛把过去三年的幸福快乐都斩断为碎片。从此她的内心，关于池引墨的一切，都被埋葬在无人可及的孤岛。
　　池引墨被那个巴掌扇得火辣辣的痛，本来就因为低血糖病犯而有点晕了，现在更是恍惚得有点找不着北，她脸色苍白，四肢乏力，随时可能倒下，但是她不能倒下，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池引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句话，她想，潘许夏但凡还有点傲气，听了这句话必然会立刻从她面前消失的。
　　果然，潘许夏听了这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一脸决然地走了，仿佛两个人从未深爱过，而以后都不可能再相爱了。
　　池引墨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终于消失在楼梯转角，满意地笑了，随即昏倒在地。
　　等她醒来的时候，满天繁星，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