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黑色礼帽》许天幕

3、第三章

　　朱华上次差点丢了这份工作，幸亏那位年轻的先生帮她说情，她想感谢一下这位先生，但是那个人已经走了，朱华一直有这么一个毛病，心中有念头的事情非做不可，否则就心神不安，她本想通过客户预约订单去找那个人，但是又担心反而显得小题大做。过去了一个星期，朱华还是心里不自在，她知道如果那位先生当时没有帮助她，而是指责她会是什么后果，那么她就完了，她的儿子完了，她的人生都完了。
　　现在朱华已经在崩溃边缘了，她真的已经经不起任何刺激和指责了，她一个人照顾自己的儿子，经济负担是个大问题。
　　镜子里，这个已经开始显示出苍老的女人让自己恢复镇定，她的胸膛一起一伏，强制自己别再皱眉，抬起头，别看起来像是个四处奔波的流亡者。最后，朱华带上自己的黑色礼帽，动身去了医院看望康文，她一去，护士们朝她微笑，儿子的主治医生也停驻脚步鼓励她，朱华心想：他们是在同情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孩子没的救了？这个想法又立即被她否定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大家都是善意的，她不能因为自己潜意识里的消极，就不去正视他人的善意。
　　越是走近康文的病房，朱华的心理就越是抗拒，时至今日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生病的儿子相处，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鼓励康文，连身为母亲的她都没有这个勇气，又怎么能让孩子去勇敢面对呢。终于走到了病房门前，朱华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这时有护士路过，朱华一下子把手放下。她叹了口气，决定去一楼的自动贩卖机前转一转。
　　陈巍龙刚走到医院门口，就后悔了。
　　他已经不再发烧了，但是医生说最好今天也打针，可是陈巍龙不想浪费这个时间，他是个职场新人，是个菜鸟，没有犯错误的余地，他哪怕是拿错一张资料，门外立马就有几万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等着接手他的位置。他小时候身体一点也不好，因此晚上了一年学，初中开始长身体，但是长得太快了，导致高中和大学期间也没有再长高了，因为不能再高了。初中到大学期间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一年连感冒几乎都没有，也许是因为如今孤身一人来到了南方，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站在原地，在心中纠结到底进不进去打针，转头一看，看到一个圆圆的黑色帽子。
　　真像啊，他心想。
　　那个带着黑色礼帽的女人来到自动贩卖机前，但是迟迟没有动作，陈巍龙以为那个女人够不到自己想按的按钮，便走过去打算帮忙。
　　“你好，你需要帮忙吗？”他走近。
　　女人微微抬了头，但是她的帽檐挡住了她的脸庞，陈巍龙看不到她长什么样。
　　“谢谢你，但是，不必了。”女人说，语气听起来无精打采。
　　“如果你够不到的话，我能帮你的。”
　　“不，谢谢你。”
　　陈巍龙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被女人叫住，“等一下，先生，你是那天在餐厅帮我的人！”女人说，语气中染上些喜悦。陈巍龙低头看她，想不起来什么，“是么？”
　　“是的，”朱华如释重负，“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一直想谢谢你。我是那个做错了甜品的人，你进后厨找我，刚好被老板看到，后来是你为我解了围。”
　　“哦，我想起来了，”陈巍龙回忆起来了，“那不是什么大事，你以后工作的时候注意一点就好了。”话毕，他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顿住——是她吗？在陈巍龙的记忆力，那个女人，终日生活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她的儿子被她赶到后屋去玩耍，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她什么都不管，她的神情总是冷淡的，从没见过她喜悦的样子。陈巍龙微微走神，朱华却倍感轻松，她一下子舒畅了不少，两人沉默了一会，几分钟后，沉默被打破——“陈先生？好巧呀。”金敏儿摘下了墨镜。两人看过去，金敏儿正轻快地走来，说：“陈先生，这是你的家人吗？”她问。陈巍龙回答说：“不是，是一位，一位偶然认识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金敏儿这是几天前让她空欢喜一场的甜品师。金敏儿歪着头笑了，她看起来总是那么亲切，而且和陈巍龙很般配，朱华看着他们俩，想起这是这位先生的“女朋友”，虽然她管他叫“先生。”
　　朱华感到一阵退缩，她想起了曾经的她和康诚平，他们也曾年轻，也曾充满活力，他们看起来也是那么般配，那时的她还没有一腔苦水，康诚平还没有开始酗酒，他们没有计划过以后要不要孩子，也从没想过以后的经济负担该怎么办——也许后来康诚平想到了，于是他承受不住生活的重压，丢下她和孩子走了。朱华开始颤抖，如果不是她还顶着这顶帽子的话，她已经缩起肩膀啜泣了。她看了看眼前的这对年轻人，说：“我还有事，我走了，再见了。”
　　她匆忙地离开了，高跟鞋踏在医院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慌的声音，她回到康文的病房门前，这时她的双眼已经蓄满了泪水，她为自己感到羞愧，她是怎么做母亲的呢，她太脆弱了，已经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就在她准备再次离开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康文看到她的神情了。康文一愣，随后眼里净是痛苦，朱华赶忙说：“儿子，你知道，知道妈妈上次说的电视剧吗？它，它的结局，嗯，比妈妈想的要…”康文打断她，说：“妈！我想出去散散步，行吗？”还不等朱华说话，康文已经跑了出去。
　　陈巍龙陪金敏儿去取了她的体检报告，金敏儿说：“我每年做三次体检的，这样省的以后得了大病不知道。”陈巍龙刚想说话，就有一个小男孩撞进了怀里，小男孩后退好几步，说：“对不起，哥哥。”金敏儿弯腰给小男孩整理了一下外套，她发现这个小男孩里面穿着病服，就问：“弟弟，你在这里住院？你的陪护人呢？”
　　“我，我妈妈在这。”
　　“那你是在找你妈妈？”陈巍龙问。
　　“不是。”康文哽咽着。
　　“弟弟，你怎么了？别哭啊。”
　　康文只低头哭泣不说话，金敏儿转头看着陈巍龙，这时有一位护士追过来，说：“金小姐是吧？不好意思啊，我们医生在找你呢，你的体检报告拿错了，医生说有点事情要和你交代，麻烦你再过去一趟。”金敏儿只好回去，只剩陈巍龙和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