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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人生亦有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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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青是随他母亲搬到凤栖市的,那时候他刚中考完,收到的礼物是父母离婚的消息。其实这并不多见,因为中国父母更青睐于在孩子高考后揭开家庭早已溃烂的创口。
得知这个消息时,看着一地摔碎的锅碗瓢盆,林深青心中有一种隐秘的释然与轻松。在毫无意义的大吵大闹后,林深青的母亲吴枫非常雷厉风行地向单位申请外调,把林深青带到了凤栖市生活。
“妈,粥我留了一碗在餐桌上。”林深青听到开锁的声音就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
晚上九点吴枫才拖着步子回到家。她搭着眼皮,瘦小的身躯佝偻如一只被油锅烹炒的虾。吴枫随手将沾满蛋糕房甜腻气味的工作服往椅背上一扔,鞋也没换,就往里走。
林深青叫住了母亲:“妈,你又忘记换鞋了,地都脏了。”谁知,这一句话不知触动了吴枫哪个机括,吴枫的眼睛霎时间瞪大,里面是猩红的血丝和一层薄薄的泪水,她几乎是尖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苦?你知不知道我辛辛苦苦为你付出了多少?要让你出人头地,要让你光耀门楣,要让你去上这么个破重点一中,我低三下四求了多少人?我都快跪下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吴枫暴怒到发疯的状态,没有人能够将她与蛋糕店那个被奶油与水果香甜围绕的糕点师联系在一起。
我本来在延辉市也能上重点,是你偏要搬到凤栖。林深青在吴枫暴怒的叫喊中有些冷漠地想着,但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吴枫不是朝他发火,但他是唯一的受害对象。
见吴枫嗓子喊哑了,终于消停下来,只坐在那里一边骂“造孽,凭什么,他们凭什么……”一边瞪着眼睛流泪。林深青便将凉到已经凝出米油的粥放入微波炉,然后就自顾自回到了房间。
按照他两三年的经验来说,吴枫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会持续半个多小时,然后带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在吴枫和林川海离婚之前,心高气傲却不得志的吴枫发泄的矛头是大多对准林川海。终于,本就只可同甘不可共苦的林川海忍无可忍,干脆连儿子也不要了,直接离婚,恢复了逍遥自在的本性。而林深青的反应也从第一上来的担忧与痛苦慢慢被压抑成淡漠与平静。在这无休止的争吵中,林深青竟咂摸出一丝贫瘠却令人不堪重负的爱意,于是在这种中国常见的扭曲家庭环境中,林深青艰难地抽条生长开来。
林深青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头压抑的气氛,然后就发现,在这个点大喊大叫扰民的不只有他亲妈,还有隔壁人家。不过隔壁不是在吵架,而是传出一个少年走了调的歌声:“Baby I can feel………won\'t fade away……halo,halo,halo!halo,halo,halo…… ”
这栋楼属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老式居民楼,在当年“隐私”二字犹如天方夜谭,压根没考虑过隔音,所以一切高于普通说话音量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深青咬了咬后槽牙,戴上耳机,打开新概念3开始读《a puma at large》,然而他万分痛苦地发现,自己似乎被隔壁那混账东西的歌声洗脑了。“Experts from the zoo felt obliged to investigate……”林深青面无表情地读书,然而他的大脑拒绝记忆这些单词而是一个劲地“halo,halo,halo……”
林深青只得妥协,把书收好放在枕边,准备明天早上起来背。他回到餐厅帮母亲洗完碗筷,又自己刷完牙洗完脸,已经快十点,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隔壁那混账东西还在蹦哒。“他怎么还没被他爸妈打死呢?”林深青百思不得其解,并且决定在广衢的作死之路上推波助澜一把。
他换好睡衣,把眼镜摘下,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吴枫做的精致糕点,敲响了隔壁家的门。
谷雨氛正和丈夫广丰坐在客厅看电视,顺便一个剥毛豆一个剪蚕豆,听到敲门声时,她有些惊讶,把电视机音量调低了些,听到门外的人又敲了一次,她才擦了擦手,一边喊:“来了,等下啊,这么晚了谁啊?”一边疑惑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哦,你是隔壁新搬来人家的小孩吧,来来来,进来坐,这么晚到阿姨家来有什么事吗?”谷雨氛前几天去上班时在楼梯上见过林深青搬着大箱子一点一点往上挪,再加上听说隔壁人家出国了把房子卖了出去,看见林深青的时候心下便已了然。
“没事没事,阿姨我不进去了,这么晚打扰你们不好意思。就是我妈她这几天事情多压力大,可能有时候说话声音比较大会吵着你们。她托我给你们陪个不是,等她空了再亲自来拜访。哦,这个是她做的小点心,不值几个钱,不过用料比较安全,你们尝尝,喜欢的话我们家还多着。”林深青把手里的糕点递给谷雨氛,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说:“哦,对了阿姨,你们家孩子唱歌挺好听,就是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谷雨氛听出了林深青的话音,一边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们家广衢那个小宗桑一天到晚干嚎些不知什么玩意儿,我这就去训他,越来越不像话了。”一边扭过头中气十足地朝里面大喊:“广衢你个小赤佬,给我滚出来!”
房间里一阵响动,一个汲着人字拖的少年窜了出来,一边把耳机线拽下来一边问:“妈,怎么啦?”
“怎么了,我还问你怎么了呢?你又在里面嚎什么?我和你爸看电视没听见,但把隔壁人家吵得连觉都没法睡了!”谷雨氛一把拧住广衢的耳朵,顺手给了他脑门一个毛栗子。
广衢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陌生少年,看着林深青穿着纽扣扭到最上面的整齐深蓝睡衣,再看看自己一身背心短裤人字拖,广衢后知后觉得有了些自惭形秽。
摆脱了谷雨氛拧着耳朵的手,广衢不好意思地朝林深青笑了笑,摸了摸鼻尖,说:“不好意思哈,就是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老年人作息的人,兄台是不是准备出家?”
要是放在以前,站在亲妈身边的广衢断是不敢这么混不吝的,但看着满身透露出谦和有礼但拒人千里气场的林深青,他忍不住打了个嘴瓢。然后不出意料得又被谷雨氛打了个脑瓜子,还顺带没收了耳机。
林深青原本只是想让广衢别再哼唧影响他休息,结果却弄出了这么大个阵仗,自己也有些说不过去,便像小大人似的自行原谅了广衢幼稚的调侃。
在广衢挨训的时候,他细细端详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广衢的骨骼并不突出,侧脸的线条很是柔和,眼睛不大但形状圆润,看什么都聚精会神,再加上带笑意的嘴角和若隐若现的虎牙,让人不由自主得感到亲近。不过是个爱惹是生非的家伙。林深青轻飘飘地在脑海中给广衢下了个定论。
“是,是,儿臣知道了,太后莫要动怒,保重身体为万事之本……”
趁着广衢被谷雨氛拎着耳朵说教的功夫,林深青向一边无奈叹气顺便帮老婆打儿子的广丰道了别,回到了自己冷清的家中。
林深青回到房间,打开空调,然后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就着隔壁人家传出来的、久违的烟火气,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