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白白鳥

6、第 6 章

　　村子里的人即使因为种葡萄酿酒比其他村庄富足，庄稼人也没有晚上浪费点蜡烛油灯的习惯。

　　天一黑，家家户户便都闭门休息了。

　　因为一来一回奔波，沈家的男丁今天早早就睡了，累的。

　　夜晚的虫鸣跟夜莺的啼叫更衬得家家户户一片安静。

　　沈元抱着貉子，寂静无声的走在村子往村后头的路上。

　　已经很多次了；所以沈元并不怕。如果天空连一点月光都没有也没关系，大咪会把叶子变成一群火金姑，飞在前面为他引路。

　　刚开始是沈元怕大咪一直在家闷着会无聊。

　　几回以后则是喜欢上夜里带着大咪一起到后广场这边。

　　只要入夜，这边不会有任何人靠近。

　　大咪可以变成人，他可以牵着大咪在小树林这边溜跶、说话，甚至看着大咪用一堆树叶变成一张席子，让两个人一起躺在上面看星星。

　　只是今天，沈元有些沉默。

　　刚开始大咪是没有发现的，因为她正忙着吃沈元偷偷藏起来给她的一块烧鸡。

　　可当她留下最后一口舍不得吃，试图递到沈元嘴边时，貉妖发现了不太对劲。

　　沈元的表情太静默，甚至还带着一股严肃。

　　「阿元…？」貉妖有点担心：「怎么了？…」

　　沈元回了神，他抬起头看向了貉妖。

　　面前的女孩儿，大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都是关心。

　　她还是那最一开始化型的模样，除了耳朵跟尾巴已经可以收起来了。

　　沈元伸出手，默默牵住了对方。

　　他的手，已经跟她的一样大了。

　　「阿咪…，妳说山里头没有其他的妖精在等妳对吗？」

　　「？嗯…对阿…」貉妖不明所以，但对于沈元的问话完全没有迟疑地楞楞点头。

　　「那…阿咪，妳还认识其他的妖精吗？他们…会不会来找妳？」

　　沈元虽然问得一副轻松得像是无聊闲聊的样子，但事实上一直仔细注意着女孩的表情和反应。

　　貉妖到是被这一个问题问得发楞，只见她眨了眨眼，然后歪着头认真苦苦思考的样子：「我没有认识其他妖精…不过，很久很久以前，在其他地方，有遇到过…不过我不认识他阿…嗯，还有也看过一只拜月的…不过那只没注意到我…他们都不认识我…我那时还不会变型呢…」

　　听起来，像是路过刚好撞见了”同类”。不过，看大咪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熟，而且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是，她跟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以来，从来没有提过关于妖精的其他事情，也没有提过她有认识其他的”伙伴”。

　　孤孤单单的一只妖。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位老先生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说的＂大祸＂是什么？

　　还是其实他只是个信口雌黄的老人？

　　沈元一边想要说服自己相信那个老人家只个胡言乱语，一边却有隐隐觉得对方并非普通人。

　　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隐隐的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只温暖柔嫩的手抚上了他，沈元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阿元…你不舒服吗？」

　　沈元回神，对上的就是大咪那满满关怀的大眼睛。

　　沈元不禁心里一动，伸出手把人搂进自己的怀里。

　　大咪很乖顺的窝在沈元怀里，还伸出手也搂住了对方。

　　她陪着他这么久了呀…她总是一直陪伴着他。

　　她不像村子里的那些女孩儿，整天想着买镇里布庄的花布做新裙子好互相攀比。也不像那外边村的姑娘，只想着托媒人好嫁过来这儿，谁都知道二林村比其他村有钱，聘礼厚、嫁来这就有好日子过了。
　　她不在乎那些衣服裙子，给一块烧鸡就开心半天。

　　天气再热，也躲在树下陪他。

　　她比哥哥姊姊还懂他。

　　甚至，她会帮他把衣服裤子破掉的地方用针线慢慢补好，补得像是没有坏过一样，比娘和姐姐还厉害。

　　冬天大咪总是会窝在他怀里，让他从来没有冷过。

　　夏天大咪会跑去找一堆奇怪的树根叶子跟果子，用煮出来的茶泡水洗澡，整个夏天再热也没长过痱子。

　　当初不就是他自己要求她留下来陪他的么？

　　他也答应过她等他长大了，就要赚钱让她过好日子的…怎么就因为一个不相识的人的一句话，就开始动摇起来了？

　　她是妖又怎么了？也不过是一只只会用树叶变点戏法的小妖，连一只鸡都没偷过。

　　沈元把大咪抱紧，心理告诫着自己，若是因为外人的胡说八道就怀疑怀里的小貉妖，那就太对不起她，自己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于是沈元放下了那个老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不再去烦恼。

　　日子在葡萄园的忙碌里一日一日的过去。

　　这些年来，沈家园子的葡萄种得是越来越好；酿出来的酒，已经可以数进村子里前十名了。

　　家里的房子，年初才翻过。

　　爹上回也说过，已经攒够了大哥的老婆本，可以帮大哥说亲了；指不定明年就可以替大哥讨个老婆回来。

　　家里是慢慢富了起来。

　　还有姑娘前些天给二哥送了个荷包的，让二哥被家里兄弟姊妹笑了好几天，笑到后来脸皮挂不住直接抓了大嘴巴老三去后面揍的。

　　沈家算是在二林村站稳了脚，也被人高看一眼了。

　　沈元已经是个漂亮的帅小子了，能写会算、聪明勤奋、又斯文有礼。放在村里放眼望去一堆黑了吧喞的糙汉里，就是一窝沙里滚的鸡群里的一只白鹤。

　　何况还是没有爷奶伯叔得伺候，酒已经得了大盘下单的那沈家。

　　虽然年岁其实还小，村里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家小姑娘开始会拉长脖子偷看几眼了。

　　二林村郭是大姓，算算族谱不能嫁给谁谁谁，也舍不得把闺女外嫁吃苦的，那沈家不就是最好的选择么？知根知底、门户清白又简单、一家子都是踏实勤奋的。

　　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有闺女的人家算盘打得劈啪响，尤其是沈家那么子，谁都知道是个优秀的，又长得一表人才，谁要能有这样女婿真不知道多长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元娘跟人闲唠磕时就会被谁家大婶大娘的塞一把菜，沈元姊姊们更是被贿赂了一堆小帕儿新色的绣线啥的好打听弟弟喜欢吃什么。

　　等再大一点，沈元走在路上，被小姑娘大姨婆塞个包子送颗菓子也是有的。

　　其他人看到真是眼疼。

　　可人家那是长得真俊，镇里那出入”鲜满兴”的有钱人家也没这样好看的。

　　当然也有见不得人好的，私底下总要嗤之以鼻，笑沈元那就是长得像个娘们，不，比女人都还女人了，真的哪个姑娘敢嫁，也得惦量惦量以后出门敢不敢站在自家男人旁边，怕不得被笑话死。

　　那些爱慕的好感的有意思的眼神视线动作…，沈元一贯笑脸迎人。

　　只是那些婉拒不了收下的各式各样的糕饼粿粽肉包子，转眼却都塞到哥哥肚子里。一点舍不得都没。

　　姊姊好奇也问过了几回，就只得到弟弟毫不在乎的摇摇头。

　　爹娘看了倒是觉得好笑，只当么子还小，不懂。

　　这一天，沈元跟着爹和哥哥来镇里。

　　沈元娘是个凡事喜欢早早准备起来的。

　　为了给儿子讨老婆，年初翻了房子后，陆陆续续请师父打了些大件的家俱，这一回来镇里，是准备买些什项杂货。

　　来的是时候也不是时候，刚好镇上在建醮，锣鼓喧天、人潮钻动。

　　建醮在镇里是件大事，要连续办上五天四夜，不仅是镇上热闹，也会有隔壁镇附近村的人赶来，或者是为了钻轿底祈福的、或者是挑着货推着车的小贩赶来赚一笔的。

　　沈家父子哪时见过这么大阵仗，都看呆了。

　　刚开始还挨在路边像群傻鹅拉长了脖子瞪大眼看，后来听到不知道人群中谁喊着”出巡了”、”绕境了”…，大堆头的人潮便开始涌动了起来。

　　唢吶、锣、鼓混合着人的声响，沈建父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

　　虽然急得大声嚷，也被淹没在喧闹的人声里，就这样被人群挤散了。

　　沈元被硬生生地跟父兄们挤开了，当时他只顾着抓紧前襟，怕前门开了被三只手掏掉了荷包。等他退到了旁边，抬起头，哪还看得到自己的爹亲？

　　「……」沈元看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太慌乱。毕竟已经来过镇里很多回了，虽说不是条条路都认得，但几条大道总清楚。他想了想，决定去追在人群后头好了，或许可以见到爹亲跟哥哥。如果真的找不到也无所谓，那就去他们常去的那饭馆外等着好了，总得要吃饭的。再不济，顶多就是再走回村里的事，又不是女人，没什么顾忌担心。

　　就是怕真回晚了，大咪会等得饭都不吃了。

　　想到大圆眼睛的女孩儿，沈元忍不住嘴角牵起了一抹笑。

　　他决定先绕去附近一摊卖姑娘饰品的小摊，之前帮娘跟姐姐买过两回，都说那家卖的东西好看。

　　他想买个簪子给大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