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白白鳥

7、第 7 章

　　小摊在另一条街，货主是个看起来就很憨厚的瘦汉子，摊上的东西货样多，每回沈元来都可以看见总有几个女人围着挑三拣四水磨功还价。

　　今天兴许人都跟着刚刚那人潮看热闹去了，沈元难得可以不用挤在女人里面看货，倒是把爹亲都扔后脑杓去了。

　　簪子、梳子、耳坠、手钏…木头的、细银的、镶宝的…，突然沈元看见了一块玉佩，心里一动，便拿了起来。

　　是个吉祥如意锁造型的玉佩。

　　说玉佩也不算，因为不到女人的两节指肚长。但整块玉白净油泽，虽然小了点但厚度够，到显得圆润可爱；雕工也简单，够不上那种繁复精致，但配上如意锁的造型却很是讨巧。

　　这样一块玉，当颈坠腰佩都太小，当耳坠却只有单个也太大。给女人戴太稚气、给个女娃戴就太奢侈了，可能也只有富贵人家才舍得。

　　所以就这样孤伶伶被盛在小盒子里放在里边，每个人看上都要瞄上好几眼，最终却乏人问津。

　　沈元却觉得真是太可爱尺寸太适合太完美了，完全就是为了大咪量身打造的。

　　这样一个精致可爱的白玉如意锁若是绑根红绳戴上，那该是多么的可爱！

　　不管是大尾巴的样子，还是女孩儿那睁着大眼无辜望着他的模样。

　　沈元觉得光是想着，就让人心都软了。

　　于是他问了价。

　　原本沈元已经做好了可能要把这些年攒的压岁钱帮工钱都押上的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价格比他想得还低上许多。

　　原来那块玉不是和阗，就只是地方玉，加上其实透光可以看到里面有条暗纹。

　　「而且…已经放很久了，都卖不掉。若小兄弟你真的要，就这个价给你吧。」货主挠了挠头，表情又无奈又心疼又有些希冀。

　　沈元才不管那什么和阗不和阗透光不透光的，立刻把荷包掏出来倒干净，生怕老板会反悔似的就把东西纂手里了。

　　买到了让自己大大满意的东西，沈元总算想起该回去找那不知道已经散到哪边的爹亲和哥哥。

　　他跟老板打听了一下，便往另一头赶了过去。

　　沈元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想着或许也是一个跟家人走散的。

　　所以他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小镇比不得大城，房子高高低低栉比鳞次，道路弯弯曲曲岔路多，沈元绕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弄，最后走进了一个死角。

　　一个女人正背着他。

　　听到了沈元的脚步声，那个女人转了过来。

　　一个看起来在普通也不过的女人。

　　一张见过就会忘记的脸、灰土的穿扮，看起来就像个随便哪个路上挽着菜篮匆匆而过的大婶。

　　只除了她的眼睛。

　　没有眼白，只有黄绿色的眼瞳，中间则是一条细细的线。

　　沈元当场就整个愣住了，不知为何脑子竟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在村子废广场上遇到的那条攻击他们的蛇。

　　那个女人看着沈元，嘴巴张开，竟然整个咧到了脸颊，牵动了整张脸皮呈现一种狰狞的扭曲：「嘶~你也来这里吃饭嗬~给你提个醒~有个秃驴要追来啦~」

　　说完，那女人脖子像折断般左右扭了扭，忽然之间整个人手脚没动却直直跳过了背后的墙，消失了踪影。

　　沈元才发现整个背已经被汗湿透了。

　　也就这时，他才终于注意到刚刚那女人站着的位置倒着一个人。

　　脸朝下趴着，包袱散在地上，很显然已经没了生息。

　　沈元当下脑子一片空白，扭过身拚了命的跑出了巷弄。

　　他跑得很快，就像只要慢一点下一秒就会被恶鬼抓到一般，疯了般狂奔。

　　他循着记忆，看着路，听着远方遥遥传来的一点唢吶声，拼命的跑。

　　他想要吶喊、又不敢出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却又同时觉得似乎跟四周隔了一层墙一般。

　　直到他终于看到了前方长长的人龙。

　　沈元立刻把自己钻进了扎堆的人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能够让自己有重新回到现实的感觉。

　　这一回沈元很快的找到了自己的爹亲和哥哥。

　　因为在短暂的惊慌之中，几个人不约而同都往旁边避让，尽量让自己挨在商家店铺墙边柱旁，所以总算顺利的把人都集合齐了。

　　热闹看够了，这一折腾却是平白浪费了许多时间。沈建担心回去误了时间晚了，催着儿子们挤出了人群赶快把剩下的东西采买了，捡了家干净的面店混沌吃了顿，包了点心铺子的糕饼，便急急往回赶。

　　沈元帮忙扛着东西一边推搡着还想凑热闹的三哥，他巴不得下一秒就离开这里。

　　那天回去姊姊们围着问了好半天热闹，毕竟镇里的建醮可是大事，见识过的都要忍不住说上一说的。

　　沈元在家一向不是那个多话的，所以他的沉默也没引起太大注意，顶多就是认为奔波一天小弟累了。

　　只有貉妖很明显得感觉到沈元的不对劲，别的不说，碗里的东西他通通都塞到她嘴里了，自己却没吃半点。

　　当天晚上，沈元把自己小房间的窗户塞上了布帘，让大咪变出一堆的火金姑，站在书柜前翻找着。

　　他把所有那些个神怪异志的杂书都拨了出来，翻了翻，最终却又惶惶停下动作。

　　书里写得那些神神怪怪，怎么能全当真呢？但就算真的又如何？他又能做什么？

　　沈元默默坐了下来，捏著书，强迫自己认真回想白天遭遇的可怕记忆。

　　那个＂女人＂肯定不是人，一定是妖魔鬼怪。

　　那个婴儿哭声是＂她＂发出的，对了，有些书的确也有提到，有些鬼怪会发出婴儿的哭声，好吸引人的注意找过去，就可以把人吃了…。

　　那个躺下地上的汉子死了。

　　头手脚都还在，不是被吃了；所以是像书上说的那样，被吃掉三魂七魄了吗？

　　那为什么＂她＂没有吃他？甚至还跟他说话…说完就跑了…

　　“她”说是来吃东西的…好像也把他当成来吃东西的…还说提醒他…有秃驴…

　　秃驴，和尚。有和尚追过来，是降魔符妖的大师吗！？

　　沈元终于精神一振。

　　一天下来悬吊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纷乱不停的脑子也算有了一点思考的能力。

　　从那个妖透露的只字词组，可以猜到＂她＂应该是赶着镇里建醮的大事，随着其他外来的人涌进小镇，趁乱吸取人的魂魄。

　　然后＂她＂就会离开了，因为有一个会伏魔的大师在追着。

　　所以镇上应该之后就安全了，即使后来他们再去，应该也不用担心了。沈元不停安慰着自己。

　　他甚至把自己记忆里的各种神仙佛号念了一遍，希望那个会吸人魂魄的可怕妖魔会被逮到降伏，免得再祸害其他无辜的人。

　　可能是想着想着慢慢放心了，肚子这会儿就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饿得沈元回了神。

　　他抬起头，就看到大咪笑咪咪看着他，捧着一大片叶子，中间躺着一枚圆滚滚的饭团。

　　「饿了吧～？你刚刚都没吃，我帮你偷偷留起来捏成饭团了。」

　　沈元感动得不得了，接过来就着桌子上放的水吃喝起来，也就是这时，他脑子灵机一闪，想通了一件事。

　　因为他天天跟大咪在一起，所以身上可能有大咪的气味，所以…那个妖魔是把他当成”同类”了，也就因此才没有吃了他，甚至在离开前还”提醒”他。

　　沈元一边吓出一身冷汗，一边又情绪激动了起来，大咪又救了他！不然今天他可能也跟那个人一样，被吸干了魂魄，倒在巷子里，再也回不来了！

　　「大咪～！」沈元忍不住把貉妖抱进怀里，感动得不得了。

　　貉妖乖乖被抱着，倒是有点疑惑，怎么一个饭团就高兴成这样？看样子阿元是真的饿坏了。那怎么刚刚没吃呢？

　　「阿咪，来～这个～！」

　　沈元把荷包从怀里掏出来，打开口子从里面倒出了从摊上买来的白玉如意锁，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貉妖大咪这辈子不是躲在山上，就是猫在二林村里，还真没看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当下瞪圆了大眼睛，小小惊呼了一下。

　　「这是什么～？好漂亮！」

　　「给大咪的，今天买的。」

　　听到是给自己的，小貉妖整个脸都要放光了，颠着自己的手掌心翻来覆去的看；然后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吞吞吐吐地问：「会不会…很贵啊？」

　　沈元听到都要笑了。

　　大咪一只大尾巴，怎么会知道什么贵不贵便宜不便宜的？肯定是常常听自己娘亲这样叨念，也学起来了。

　　虽然是这样，但想起来还是暖心得很，大咪会心疼他的钱呢！

　　「不贵，给大咪的。喜不喜欢？」

　　「喜欢…」

　　沈元手脚利落地从床另一头找出一个木头箱子，是他自己做的，看起来实在有些糙，但结实耐用，是他专门用来放大咪的颈绳的。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看到漂亮的头绳他就忍不住买，被姐姐们笑过了无数次，都说那大咪恐怕是一只财产最富的貉子了，还有自己一个专属的首饰盒呢！

　　沈元从箱子里翻出一条细一点的绳子，剪了一小段下来，穿过小玉佩，小心翼翼绑在了大咪脖子的颈绳上。

　　「大咪～真好看！」

　　沈元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对方又长又澎软带着微卷的头发。

　　大咪笑得大圆眼睛瞇成了两湾月牙，整个扑到沈元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