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白白鳥

4、第 4 章

　　「咪咪…变成人。」

　　「大咪…变成人。」

　　「大咪…不要装了…快变成人。」

　　「大咪…听话，快变。」

　　「咪咪…不可以不乖…。」

　　接下来好说歹说，不论沈元怎么讲、怎么上手戳戳戳，大尾巴貉却始终没半点动弹。

　　不过沈元就是个倔脾气，貉子很明显是打算跟他装死了，可他却没有半点想放过的意思。

　　他就是抓着大尾巴，不依不饶。

　　那只貉的表情几乎都写满绝望了，最后甚至把自己的小脑袋埋进自己的爪子下，再蜷着用胖胖的尾巴盖起来。

　　一人一貉就这样僵持着。

　　沈元见大尾巴不为所动，抿住了嘴，把貉子抓到怀里，然后抱住对方的脑子扳过来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大咪，你骗我！你一直骗我！对不对！？」

　　貉的小尖嘴都张开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然后便是显出很慌张不安的模样。

　　「大咪，你．骗．我！那．我．不．要．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貉子从怀里拎出来，往地上就是一放！

　　如果那只貉要是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虽然她自己被拎放到了地上，可栓在脖子上那根细细长长的绳子的另一段可还被偷偷捏着。

　　不过因为打从醒过来以后就一直处在各种紧张的状态里，所以大尾巴貉完全没注意。

　　不仅没注意，在看到沈元转过了身的时候，她甚至紧张地「唧～！」了一声。

　　沈元听到了大咪的声音，面无表情地又转了回来。然后继续瞪着大尾巴。

　　貉子低下了头。沈元甚至很确定他还听到了大尾巴发出了一息叹气声。

　　然后，黄色的光芒重新满满垄罩住了貉子。

　　沈元大气不敢喘，直直盯着，一只手则下意识紧张地把绳子攒得死紧。

　　光芒消散时，大圆眼睛的女孩重新出现在沈元面前。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

　　直到风吹过树梢传了一阵哗啦轻响，沈元才像是清醒了一般，急急脱下身上的衣服往女孩儿身上拢。

　　「…大咪…？」沈元小心翼翼开口。

　　女孩望着他，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有着一点紧张，看起来就更无辜了。看得沈元连最后一件小衣都脱了个精光，光着膀子就顾着往女孩身上遮，就怕她会吹到风受凉。

　　「我…没有…要骗你…」女孩开口，声音比葡萄都甜，就是腔调听起来有些怪。

　　沈元坐了下来，牵着女孩的手，也没了前一刻的冷面孔，就只是点头，然后就是继续发傻了一般地看着对方。

　　被沈元这样直勾勾盯着，对方似乎也窘了，挤出一句话之后，就低下了头，再也不愿意多吭半个字。

　　「大咪…是妖精，对不对？书上说的…」冷不防的，沈元又冒出这样一句话。

　　女孩听了抬起头，涨红了脸：「我才不是！我才不是那种坏妖！」

　　沈元平日看那些杂书，总是搂着大咪看。当然也被哥哥姊姊笑话过，说那只貉真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貉了，都不知道看多少本书了。

　　所以原来她真的看得懂。

　　「不然大咪是什么妖？」沈元这下真的好奇了。

　　女孩气鼓鼓着双颊，认认真真看着沈元：「我不吸人精气的…我是靠…自己修行的本份妖！」

　　大咪会说话，但说得不流利，速度有时会慢下来，像是在思考要怎么说。

　　但一人一妖一问一答也总算敞开了话匣子。

　　大咪是貉妖，躲在山里才修行了百来多年，刚化出人型，耳朵都还没收好呢，就遇到了天劫，根基不稳被打回了原型还受了内伤，逃躲时还倒霉遇上了上山打猎的郭二哥。当时若不是沈元，下场可能就是被逮了个正着直接扒了貉子皮带去镇里卖。

　　被沈元带回去后，为了偿还恩情，她便一直待在沈元身边。

　　当时从蛇口下救了沈元，其实就应该走了。

　　沈元听到这句就急了，从牵着对方的手变成抓住对方的手腕：「不可以！」

　　女孩儿被揪紧了手腕，看了看沈元，又低下头去。

　　她其实早就该离开了，离开沈元、离开沈家、离开二林村。

　　她是妖，怎么能老是待在人身边。

　　但她孤单太久太久了。

　　一只妖，躲在山里，数过一回又一回的春夏秋冬。

　　她早已忘了当初最早最早出生的那个山头在哪。

　　跟她同窝的兄弟姊妹早就已经老死或死在其他野兽嘴里了。

　　从兽到妖、从妖到型、从蒙昧到启智，不会再有其他的貉靠近她，她也记不住自己洞穴外那树上的麻雀仔已经到了第几代…

　　曾经她以为变成妖就是这样了…

　　直到那一次被沈元抱回去、跟沈元分享同一个被窝、被沈元抱着满村子跑…，她才明白过来什么叫温暖、什么叫热闹跟开怀…。

　　她甚至想，如果能继续待在这儿，待在沈元身边，就是一直维持着原型，也没关系…。

　　「不要走。」沈元开口，声音因为发急都有点紧了：「大咪妳要去哪？」

　　貉妖张了张嘴，有点呆愣：「回…山里……你不赶我！？」

　　沈元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两只手把人手都握紧了：「山里…有其他妖精在等大咪吗？」

　　女孩儿还没回神呢，楞楞直接摇了摇头。

　　沈元见状心里一松，小脸却还是一副无比严肃的模样：「那妳还回去做什么？不许回去了！」

　　蛮霸霸的很，哪有半点平常对外那聪明乖巧懂事的模样儿。

　　也就平常一直跟着他的大尾巴貉没半点不满，反而还有些开心，带点想要再三确认的不可置信：「…真的可以留下来？」

　　「当然要留下来，不许离开。」沈元非常认真地看着对方，伸出了大拇指跟小拇指：「拉勾。」

　　听到这样的”要求”，女孩眼睛都发亮了。

　　她也抬起了手，有点笨拙地依样画葫芦伸出大拇指跟小拇指，立刻就被沈元勾住了，还非常讲究的用力小幅度上上下下晃了三下。

　　「说好了，不可以离开我喔。」

　　「好～不离开～。」

　　拉拉勾这样小孩子玩的把戏，两个人却是这样的慎重。

　　女孩儿甚至因为这个小动作，彷佛是获得了什么珍贵的重大收获一般，整张小脸蛋都笑得眉眼弯弯。

　　原来靛色的天空早已经退去，太阳已经升起了，金黄色的光芒撒在女孩身上，照得女孩全身像在发光一般；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更是灿烂得像星子一样。

　　沈元看着面前的女孩，只觉得漂亮就像是书中描绘的朝阳下的仙女，让他整个脑子都不会转了。

　　「阿咪…」沈元傻笑，牵住了对方。

　　女孩看着他，跟着笑「…沈…元…」

　　六月的这一个早晨，天空如此明亮、空气里是草木的芳香，连鸟儿都唱得这么热闹。

　　沈元感受到手里传来的温暖，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一股开心快乐就像是过年放的鞭炮一样一直在心里炸着。

　　这一天，他们后来从没有忘记过。

　　这一年，他们都太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