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白白鳥

3、第 3 章

　　沈元一边这没头那没尾的说，一边拿着绳子笨手笨脚地往貉子的脖子上绕，若旁人看了肯定以为这孩子打算勒死这只貉。

　　偏偏这只大尾巴动也不动，由着小男孩折腾。好在绳子粗，而且也够长，围着两圈打个结，看起来就像个项圈。

　　「大咪好看~!」沈元笑咪咪，小手摸了一下又一下。

　　被养得胖敦敦的貉子抬头，大眼睛黑眼圈又无辜又讨喜，惹得小男孩咯咯笑了起来。

　　葡萄熟了，村人忙着动员采葡萄、晒葡萄、装桶酿酒。

　　前一批的时间也到了，拉出去卖了好价钱。

　　村里请了戏班子，唱了三天酬神。全村都热闹得不得了。

　　村头村长家嫁了闺女，沈元的大哥前几天也被人打趣了那谁家的谁谁瞧了喜不喜欢…

　　乡下的孩子懂事早，沈元已经开始帮着爹娘各种忙了。

　　跟着老先生几年，被老先生赞了好几回脑子好学得快又坐得住，原先还有意思往念书这条道栽培。

　　沈元爹娘原来也生了这样的心思，想说这祖上保佑阿，沈家总算出了个能做学问的，如果可以供着，指不定未来能出个可以光耀门楣的。

　　不过沈元却不甚乐意，书给他他会乖乖看，但后来更爱看些神怪杂志那不入流的杂书；让他练字他也会好好写，但后来却更愿意帮爹娘开始无师自通的记账算账。

　　沈元爹沈建这几年带着几个大的，勤勤恳恳，葡萄园是长得象样了，自家酿的酒也卖得出去了，规模开始成型，这时出了个不用钱的小账房，可乐坏了。这读书讨功名什么的，毕竟是虚的，自然就放一边了。

　　沈建跟老婆俩人很快就发现自己么子的好处，园子里的东西学得快，不贪玩也没喊过累，下地、挑肥、刷桶…各样的苦活都跟着，还会自己用纸笔帮忙写帮忙做各样的杂项纪录。

　　邻里听见了沈家父兄有意无意地炫耀，都好生羡慕。同样每天太阳晒地里滚的，那个沈家小小子半点没黑，比谁家姑娘都长得俊不说，还这样能干…瞧沈建那老粗得意的…

　　沈元聪明，让沈建动了心思，开始带着小儿子学品酿。

　　沈建刚带着老婆来二林落户时，没半点酿酒本事，头几年都是学着种葡萄、各种帮工，卖着力气过生活；后来各种拉关系各种明的暗的拜师偷师，也才学到了村人不外传的技术。

　　尽管如此，刚开始酿出来的，失败率高、味道也不够；一年一年下来，才摸索到了门道，也总算卖得动好价钱。

　　他前面三个儿子，勤奋是有的，就是脑子没这么好。下地还行，但酿酒可能这辈子就跟他一样也只能那样了…但他一直希望自己这沈字有天也能成个招牌，而不是由着收酒的盘商挑三拣四…。

　　他做不到的，或许这小儿子可能做到。

　　沈元嗜甜，加上那红中带紫透亮晶莹的漂亮颜色，第一次喝就喜欢上了；不但喝光了小半杯，还偷偷自己又装了一满杯。

　　这两天来特别的忙，天气又特别的热，大咪精神不太好，总自己窝在角落里。

　　沈元看了心疼，得了这好喝的，便想给大咪也喝点。

　　沈家人丁茂盛，这些年下来原来的土角厝也显得紧迫。沈家慢慢攒了钱后，边间也开始慢慢一间一间往外拓，往一条龙的形制发展。先是三个儿子慢慢大了，不好再跟爹娘妹妹挨着睡；后来是两个丫头也长了，整天挤着也不是个事。后来最外边儿最小的那间，当初是要给么子念书用的，现在则变成了沈元的小房间加杂物储置间。

　　「咪咪—」

　　沈元推开门，见不到大尾巴，便轻声唤。

　　一点微响，床旁堆满杂物的架子上跳下来大咪。

　　沈元轻快地走了过去把貉子搂了起来，好声好气拍拍哄哄。

　　沈元聪慧，是故先是学字念书、后来跟在父兄旁学下地，早早就没跟同年的小伙伴们玩耍了。哥哥姐姐的年纪又大他甚多，总把幼弟当成了孩童看待，以致于得了空的时候，能陪着说话的半个也没有；到头来，身边也就只有一只大尾巴始终相伴。

　　「来，很好喝喔，阿咪喝喝看。」

　　貉子闻了闻，只闻到一股又香又甜的味儿，又是沈元亲手端的小杯子，便伸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一下一下乖乖地舔了起来。

　　沈元看到大咪喝了，更是开心，一直摸着毛茸茸的尾巴鼓励着，结果大咪整整喝掉了一满杯。

　　农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一天，照例太阳下山后沈家早早睡了。

　　沈元睡到一半，只觉耳边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响。

　　他觉得不对劲得很，因为大咪动作向来轻巧，睡觉时更是安安静不吵闹。是大咪病了吗？想到这，沈元立刻睁开了眼，从木板床上坐了起来。

　　「！！」

　　月光洒进了木头窗格，他的床脚，此刻正坐着一个人！

　　沈元愣住，看着那模模糊糊的影子，问道：「…阿姐…」

　　那个人听到了沈元的声音，慢慢把头转了过来。

　　已经适应了月光下昏暗房间的沈元，看到了一张巴掌小脸、小尖鼻、樱桃嘴，尤其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漂亮无辜得不得了。

　　女孩有一头长长的头发，落在雪白的肩头，更衬得黑夜中肌肤如雪。她拢着沈元的薄毯子，瞪着大眼睛直望着沈元。

　　沈元呆了。

　　这女的不是阿姐，也不是村里任何一个姑娘，他非常确定，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人，比他在镇里看过的那些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女人都还要好看。

　　她是谁？为什么跑进来他的屋里？她又是怎么跑进来的？

　　沈元盯着她，却莫名的一点害怕都没有。

　　他把女孩从头看到尾，从头发看到手指头…，然后，他愣住了。

　　因为，他看清楚了…女孩的头顶上，有两个圆圆的…耳朵！？

　　心里头突然闪过了一个无比荒唐的念头，沈元轻轻开口：「…大咪！？」

　　只见那个女孩在听到沈元开口喊出的名字后，慢慢眨了眨大眼睛，拢着被子有点笨拙地往他身边靠了过来。

　　一点一点…，就这样把自己挪进了沈元怀里。

　　突然之间抱了个”大活人”，还是个触手光溜溜没穿衣服的，沈元整个懵了，全身僵着没敢有半点动弹，直到\"女孩儿\"抱住了他，蹭了蹭，嘴里发出了他听起来有点熟悉又听不懂的呢喃；然后过一会后，往下滑了点…又往下滑了点…

　　沈元呆呆看着女孩小毯子没能遮住露出来的两条白腿儿，还有一截熟悉的大尾巴…。

　　直到他的耳边传来了女孩陷入深眠的微鼾声，他才敢慢慢转动脖子，往偎在他怀里的那个「人」看一看。

　　鬼使神差的，沈元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撩开那一头长长的头发，见到了那细白的脖颈上，系着那圈熟悉的红色绳子，是上上个月他重新买给大咪戴的…。

　　沈元就这样一直傻看着女孩，直到月亮撒入窗格的光影随着时间移动了位置，女孩慢慢地全身泛起了一到雾蒙蒙的光…。

　　在黄光的笼罩下，一点一点的缩小…。

　　等到沈元终于鼓起勇气敢探出手指头夹住一端掀开小毯子时，熟悉的「大咪」重新出现在眼前。

　　四周仍然一片安静…，只有外面的虫鸣声远远传来。

　　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沈元很清楚，他刚刚绝对没有作梦…。

　　他再次伸出手，缓缓抚向扒着他腿睡得酣甜的貉子…。

　　天色还是一片暗的时候，手上传来的扯动让沈元很快清醒，眼睛还没张开就直觉地往身边一捞一提。

　　「大咪！！」

　　大尾巴貉子睁着圆滚滚的眼睛，里面满满的惊慌。

　　沈元在牠脖子的绳圈上偷偷栓了条细细的绳子，牠今天酒醒后想逃，却没想到才一挣动就被逮住了！

　　沈元一边按住大咪，一边俐索地套了衣服踩了鞋，然后夹着貉子，轻手轻脚开了门之后便往外跑。

　　外头天空还乌鸦鸦一片黑，挂满了星斗，另一边的月亮却已经快沉下去了。沈元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连灯笼都不敢点，就是凭着直觉往家后边的方向跑。

　　他家挨在村子最后边儿，离葡萄园子近，离别家远，这一路跑很幸运没引起邻里的狗吠。

　　也好在平常村子跑跳得熟门熟路了，这一路狂奔也没摔了个四脚朝天。

　　看看天空，天边边角已经转成了墨蓝色，再没多久应该就要天亮了。

　　要再快一点！

　　沈元一口气跑到了远远的后边大广场那片地，才敢喘着气坐下来。就是没敢放松手上的劲儿，还紧提着大尾巴。

　　这个时候，这边最是安全，保证不会有人来。

　　「大咪。」沈元喘匀了气，认真盯着貉子：「变成人。」

　　手下的貉子很明显的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