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白白鳥

13、第 13 章

　　「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我们约好的…」

　　「我…大咪…我…」

　　「……你骗我？」

　　「没有！我没有骗妳！」沈元急着大喊。

　　「那你不要娶那个姑娘…」大咪定定看着他。

　　「……」沈元张了张嘴，眼睛闪烁游移。

　　「阿元…不要成亲…」女孩再次开口，嗓音却已经开始发抖，带上了不自觉的乞求。

　　沈元抹了一把脸，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女孩。

　　「阿元…我…我求你…」女孩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从那双美丽的大眼滚落，卑微地哑声哭求。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甚至让她看不清她心爱的阿元。

　　她的脑子里，则清清楚楚回响着那个柴嵞曾经对她说的话。

　　『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果我赢了，就跟我走。』

　　『我赌妳身后那个叫沈元的男人，会为了四颗银锭子，舍弃妳、离开妳、违背你们彼此之间的约定，并且因此跟别的女人拜堂成亲大宴宾客。』

　　『妳很快就会明白，人类是种不可信赖、为了贪求一点蝇头小利就舍弃自己诺言轻易背叛的族群。他们无比自私、凉薄、善于编造谎言。』

　　「大咪…对不起…但我不能…但我实在不是…因为…大咪，妳相信我…」

　　『甚至他们还会使用花言巧语，来掩盖自己各种邪恶堕落的罪行与错误，只为了骗取更多的好处。这也正是我等妖族，于这世间处处受难之源头。』

　　「你娶亲…那…我呢？」貉妖的脸此刻早已爬满了泪水，却仍固执地望着对方，像是反问、又像是问着自己。

　　「大咪…我…我还是一直心里有妳的阿！」沈元抬头看见女孩哭了，心里一痛，情急之下只想表露自己真正的心意，只求对方能不要如此悲伤。

　　但这样的话，落在貉妖耳里，不啻一句充满了自私自利贪得无餍凉薄无比的人类的骗话！

　　「你还在骗我！！」貉妖再也无法忍耐，痛哭怒斥！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声大喊，惊得沈元立刻从先前的情绪中回神，害怕小房间里这么大的动静会引来家人的注意。

　　「！？」沈元这时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四周似乎一片宁静？窗户明明还没来得及用布帘塞紧，外面却一点声响都没？

　　不对劲，为什么连平常三哥堪比打雷的打呼声响都听不见了！？

　　刚刚的两个人没注意，弄出这么多声响，为什么…募地，沈元却突然想起了一直刻意压在心里的那一段回忆，小镇上那个用婴儿哭声骗取人的注意，套着人的外表吸取魂魄的妖…

　　一股毛骨悚然窜上后背，沈元反射般扭头看向貉妖：「妳做了什么！？」

　　「！？」大咪前一秒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冷不防被怒斥，一时转换不过来一脸莫名。

　　「妳对爹娘阿兄阿姐他们做了什么！？」心头一急，沈元质问得又凶又气：「为什么他们像是没听到…」

　　貉妖第一次被沈元这样质疑怒喝，等回过神心里像是被针密密扎过了一般：「你怀疑…!」

　　「妳是不是对他们做什么了！？」小镇那个失了生息倒卧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沈元眼睛发红：「妳伤害了他们！？」

　　碰的一声！

　　桌子上的一个杯子突然凭空炸裂，震得沈元心里一惊，满脸惊疑不定的看向了貉妖。

　　「妳…想做什么？」

　　貉妖的脸泪痕未干，原本总是像朵桃花般的漂亮小脸此刻苍白得像是张纸。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质直看着沈元，原本过往用叶子变成的火金姑，忽然之间却全都变成了青白色的鬼火，聚拢在貉妖身旁，照出她明明灭灭的身影。

　　这是第一次，沈元很明显得感受到对方是只妖。是一只其实跟镇上那只摄人魂魄的妖没有什么分别的妖怪。

　　一样可怕，一样可以凭着自己的妖术任意的伤害人。

　　『把那只畜牲赶走吧，让牠留下，必有大祸。』

　　多年前那位萍水相逢的老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此刻字字清晰地重新出现在沈元脑子里。

　　看着面前表情变得森冷的妖怪，之前还为了对方而慌张心乱的心情此刻完全变成了害怕与后悔。

　　他看了这么多的书，怎么就忘了书里面从来都提醒着妖魔鬼怪的邪异与对人的心怀不轨？

　　他的爹娘、他的阿兄、他的胞姊…

　　「是我对不起妳，妳要杀要剐，就冲着我来！妳好歹在我家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我沈家上下没有一点对不起妳的地方，妳怎能忘恩负义，对他们起歹心！？」

　　沈元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壮志断腕般等待着自己被妖怪报复。

　　所以他没有见到，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眼睛流下了血泪。

　　因为她觉得好痛。

　　因为她为了不想沈元总是带着她跑去村后头广场这么辛苦，跟柴嵞学会的屏蔽之术，竟然让沈元怀疑她蓄意谋害沈家。

　　她一直以来都把他们当成了家人了啊！怎么可能…

　　但是沈元的表情是如此如此的明显，上面写满了害怕、恐惧、猜忌、愤怒、厌恶、疏离…

　　他是如此的讨厌她！

　　甚至连再睁开眼睛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因为她毕竟是只妖，不是人。

　　因为她是妖，没有本事，在他心目中终究只是在他家里白吃白喝。

　　因为她是妖，所以她的伤心难过，只是忘恩负义。

　　因为她是妖，所以他认为她会伤害报复他。

　　因为她是妖，所以他…终究不相信她。

　　「…沈…元…」她看着他，试图想要再喊一次他的名字，却发现，已经无法喊出声音。

　　无声的最后一次呼喊，终究没有办法让他再睁开眼睛，看看她。

　　「咚—」的一个闷响，一个小东西砸中了沈元的胸膛，让他错愕之下睁开了眼睛。

　　落在他脚前的，是一条编织精致的粗红绳圈，上面栓了一颗晶莹白润的小玉锁。

　　妖怪的身影，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家那元小子生了一场病，说是夜里受了风寒造成了。

　　也有说是他的那只貉子跑了，他大半夜去找，得了风邪。

　　不过好在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灌几碗药下去发发汗也就没事了。

　　那貉子跑了，小娃娃们或许觉得可惜，可大人们听了也只是聊慰了两句，毕竟是只野畜牲，又不是猪牛鸡鸭狗，跑了就跑了呗~。

　　或者了不起有人再多感叹一下，你说沈家要是当日把貉子卖给了柴贵人，不就多赚一笔了？

　　不过村里没有太多人跟时间了为了一只跑掉的貉子感叹，因为大家都忙着送柴贵人呢！

　　说是有急事，要先去镇上处理，让沈家好好操办一场婚礼，再让人元小子赶去镇上会合。

　　看看，不愧是大家公子风范，多会做人呢！据说还留了笔银子说是给沈家添喜办席用的！

　　所以柴大公子离开二林村的时候，村里过一半的人都去送了，简直就跟送自己的亲爹一样的万分不舍！

　　等送完柴贵人，村里的大事便是沈家跟郭家的结亲了。

　　这场婚礼可让人期待，因为那意义可大着！结了亲，元小子上路，之后几年后等沈元回来，那就是村里人发财的时候了！

　　所以这几天凑热闹的、说要主动帮忙张罗的可真不少，都是为了多打点关系套好交情的。

　　可惜就是没见着那即将当新郎倌的沈家小子。

　　据说是病了一场还没好全，怕把病气过给了其他人，干脆在屋里好好待着，顺便打包即将远行的行囊。

　　众人听了也是这道理，结亲完就得跟着那柴贵人舟车劳顿远去南方了，身子没养好中途个水土不服可就糟了！

　　只有沈家人自己暗自憋闷伤透脑子。

　　自从那一晚那大尾巴貉跑了，他们家小子简直就跟丢了老婆掉了魂一样。

　　就为了这，从老子沈建到几个兄弟姊妹私底下都不知道偷偷摸摸村前村后找过几回了。

　　就是连根尾巴毛都没找着！

　　还能怎地？又没办法再买一只？再说不见了也不是没好处，就说那疼宠劲儿，你说要是还在，他吵着要一起带着走岂不是笑掉所有人大牙？

　　所以只能关起门，劝上几句、骂上几句，顺便督促再多喝几碗药，确保人到时能好好地穿上新郎倌的衣服拜堂结亲。毕竟整村人都看着呢！总不能丢了沈家的脸！

　　沈元待在房里，苍白着一张脸低着头静静听着爹娘苦口婆心地教训。

　　桌子底下的手心，紧紧攒着的，是一颗小小的白玉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