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白白鳥

14、第 14 章

　　已经是三更了。

　　四周一片黑，静悄悄得很。

　　村后头的废广场上，有一抹诡异的白光飘动着。如果这时有人见到，肯定要吓得哭爹喊娘。

　　但如果胆敢走靠过去，就会发现那不过是盏灯笼而已。

　　提着灯笼的，却是那位应该待在房里好好养病的沈家小子。

　　白色的灯笼的微光下，更照得一脸憔悴的沈元面色毫无生气。

　　但他却依然紧紧握着杆，在这片空地上慢慢来回地走着。

　　入夜了，夜露深重。风寒一直没好，他已经打了好几次的喷嚏，甚至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但他不想离开，不愿意离开。

　　那一天，张开眼后，他就后悔了。

　　见到了那个小玉锁、确定家人只是陷入了沉睡…他整个人疯了般在整个村庄前前后后找上了一整夜。

　　只要想到他竟然那样质疑她，竟然对她说出那样的话…，他就恨不得再多往自己脸上扇上几巴掌！

　　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她？

　　他说过要对她好的，但最后却让她哭得那样伤心。

　　甚至，最后离开了他…。

　　什么柴大公子、什么离乡挣钱、什么结婚娶亲…，他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因为他不论睁开眼睛、闭上眼睛，想得全都是她。

　　她的笑容、她看着他时眉眼弯弯、她跟他一起躲在被子里讲悄悄话…还有最后，那双眼睛里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

　　全都是因为自己浑蛋！

　　如果可以，沈元甚至还想闯进山里找。

　　但白天他被家人看着，夜里则是没法子进山。所以，他选择了在这里，在他们第一次相遇、无数个一起相偎着说悄悄话看着星空的地方，等她。

　　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他还想好好跟她道歉。

　　沈元看着黑漆漆的四周，拉了拉衣服，往地上坐了下来。

　　他对不起她…明天，他就得跟郭家的女孩儿拜堂成亲了…。

　　他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再看她一眼…。

　　再看她一眼…

　　沈元摊开掌心，看着静静躺在手掌中的那枚小玉锁，只觉得…胸口痛得不得了…。

　　从天一亮开始，沈家就开始各种的准备了。

　　今天是他们小儿子要娶老婆的大喜日子！

　　虽然因为时间实在太仓促，很多地方都急就章，甚至连原本要给大郎的新房都被充了，但至少其他外人看得见的地方，可还是费尽心思的周全了。

　　不说别的，据说今天的办桌就是花了大钱，请一个地方上颇有名气的总铺师办的！就为了这，就让很多村民艳羡得很。

　　沈元作为新郎倌，一整天下来的繁文缛节都是由着身边的人各种提醒完成的。他昨天在那片空地上坐了一整夜，冻得脸都青了，脑子更是昏沉沉的很。

　　再者，对于这一桩婚事，他是打从心里的抗拒着。

　　他很明白村长表面为了沈家好事实上强买强卖的打算；但即使心里再恶心，沈元自己也很清楚这事成了可以让家里得多少的好处。

　　他再不愿意，也不可能真的就舍了整个沈家的脸面和以后在村里的位置不管；更不可能因为自己心里的念想而不顾自己的爹娘手足。

　　他跟她…注定是他负了她…。

　　新人拜了堂，把新娘子送入房，便开席了。

　　沈家先前翻了屋、改了格局又加了房，一条龙便成了三合院。这一场席面就在前院上摆开，还摆到了外头，席开了数十桌，壮观得很，村子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

　　村长、耆老、郭氏宗老们都说了许多的话。有对沈家的祝福、还有更多的是对整个二林村以后的大期盼。

　　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喜字、飘荡的酒香，热闹无比。

　　一盘又一盘的大菜流水一样的上、除了家藏的玛瑙酿、还有从镇里买回来的好酒。

　　为了显示主人家的大气，这酒像是水一样的供，汉子们小子们一碗接着一碗，敬着新郎倌、敬着两边主人家、敬着村长、敬着那谁谁…。就连婶子婆子们，难得的好菜佐上好酒，也都吃得满面通红。

　　所有的人都大醉而归、尽兴而返。

　　嘴欠的还不忘吆喝着新郎倌快入洞房！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整个村子才似乎重归了平静。

　　沈元在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了有人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一边喊一边大笑…

　　声音好凄厉、好刺耳…

　　不太对劲？怎么了？

　　…那声音…听起来好熟悉？

　　貉妖看着眼前的一片火光，脑子一片空白。

　　她那天在极度心伤的情况下离开了沈元，逃回了山上。

　　她在山上躲在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一处的山窝里，直哭得眼睛肿得再也打不开。

　　哭了多久、哭了几日，自己都不晓得了。

　　也只敢一只妖自己窝起来哭，委屈极了，却也不知道怎么办。

　　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糟糕透了，什么都不会，难怪阿元终于不喜欢她了。

　　直到柴嵞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才终于有些清醒。

　　「既然妳已看清了那个人，那就跟我走吧。」

　　她沉默了。

　　很久以后，她用自己几乎也听不见的声音吶吶道：「让我再问他最后一句。」

　　即使是被那样子的厌弃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他。

　　她还是想再看他一眼，想再问他一次。

　　她想再问一次阿元，是不是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柴嵞摇了摇扇子，顺便摇了摇头。

　　她只是低下头，却也没有打算移动一步跟着走的意思。

　　最后柴嵞告诉她，这段时间沈家有很多外人进出，为了避免被撞见，最好三日后夜半再去。

　　于是她一边找着草药敷在自己肿成鸡蛋大的眼睛上，一边数着日升日落。

　　一边想着遇到了阿元，要说什么。要怎么问，才不会让他生气、让他讨厌…

　　三日后，好不容易捱到月上中天，她便急急忙忙地从山上窜下来，往二林村飞奔。

　　就算是在黑夜中，沈家的位置她也一清二楚。

　　何况，远远看去，也可以看到那个位置红艳艳的。

　　想来，是挂了很多的红灯笼吧？

　　想到这，心里就酸疼得不得了，差点就几乎迈不动步了。

　　但她还是固执得想再去见他一面，想要再去问他一句…

　　她想过了，其实这都不是阿元的错，家里需要钱，她自己不能帮阿元挣钱，怎么能怪他呢？

　　只要阿元还记着他们的约定，心里头还有她，那她…

　　貉妖终于慢慢地放下了脚步。

　　因为越靠近，越发觉得沈家那个方向的那一片通红不对劲。

　　那看起来…为什么怪怪的…？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貉妖眼睛突然放大，尖叫了一声，疯了一般的往前冲！

　　沈元觉得头好重…很想就这样继续睡下去…

　　可是那声音一直没完没了，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喊着他的名字，吵得他头痛，让他整个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抄着鞋底扔过去。

　　这是谁？这声音…这会儿大半夜这样扰人清梦…

　　不过…这声音…为什么….

　　不对…这声音…是大咪！？

　　沈元猛然睁开了眼！

　　房内的龙凤烛早就熄了，睁开眼后一片漆黑并不意外，但沈元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为什么房间里温度这么高？呼吸这么困难？

　　心中一股莫名的警觉意识让沈源整个清醒，他摀住么鼻子呛咳着，一边下床想搞清楚怎么回事。

　　大咪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外面传了进来！

　　却让沈元整个剎那间毛骨悚然！

　　凄厉地狂笑着，喊着他的名字…那是…大咪？

　　然后，下一刻他不可置信却又很快地反应过来—屋子起火了！

　　「梅…冬梅！！快起来！！快！！」沈元立刻扑回床上，猛然揪住自己的新婚妻子想扯下床。

　　对方似乎已经被浓烟熏得已经迷迷糊糊，反应迟钝由着沈元拽着。

　　新房不是自己熟悉的小房间，布置格局全然陌生，加上害怕慌张又什么都看不见，两个人沿路跌跌撞撞，乒乒乓乓撞倒了凳子桌子，想找到方向往门外逃。

　　沈元一边在黑暗中试图踢开倒在面前的障碍物，一边想要高声大喊引起家人的注意，但张开嘴，立刻就被浓烟呛得肺疼。

　　「呀—！」冬梅惊叫了起来，拼命抓着沈元的手拉扯着，沈元回头一看，却见房间另一边隐隐见到了火光！

　　沈元死命扯着已经脚软的冬梅，试图往应该是门口的位置摸去，手一伸一拍，却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

　　房间里的浓烟跟高温让沈元整个人只能抱着冬梅，一边蜷曲着移动，一边心惊胆颤地想要找到能逃出去的办法。

　　浓烟让他的呼吸无比的困难，每一口都像是要把肺烫熟，但却又因为吸不到足够的空气迫使他不得不再张口呼吸。

　　屋子里的高温让他全身都汗湿了，几次爬摸更让他手脚都因为受了伤或烫伤而无比疼痛。

　　但更可怕的，是无法找出逃出去的恐惧。

　　沈元的手已经烫伤了，因为他一直摸索着墙壁，想找出门。但或许是黑暗中一直绕错了方向，他们无法找到出口。

　　冬梅呜咽着，因为过度的惊恐发出的声音像是已经陷入了崩溃。

　　听在沈元的耳朵里，更像是种即将面临死亡的催命符。

　　茫然、惊惧、慌张、痛苦、一片的黑暗。

　　一直无法逃出去，马上就要被活活的烧死。

　　这样的恐惧几乎逼疯了沈元。

　　他再也忍受不住、一边咳着一边拉开嗓门使尽力气的高声呼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