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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透过青空之蓝 ...


  •   透过青空之蓝
      空に越した見た青

      星期日下午三点钟,门铃响过两声之后,远远地听到祖父支使我出去应门的声音——我就知道是赤司征十郎来了。

      他穿着白底淡灰蓝花纹的衬衣,将提在手中的茶绿色伴手礼交给我,才很有礼貌地俯身换鞋,并习惯性转身将鞋整齐摆好。我趁这个机会赶紧打量他带来的伴手礼,素净的绿色包装上印着一家有名老店铺优雅的书法标识,是祖父喜欢的类型。真是滴水不漏。
      赤司回过身,大概是瞧见了我冰冷的目光,也没说什么:“重慈老师身体怎么样?”
      真会装乖。
      “自己看不就知道了。”我忍不住用鼻子笑出声,却又觉得不能表现得太没礼貌,“爷爷他很精神。”

      我将他领进祖父的房间,给两个人倒茶,又把男生带来的点心盛盘端上,这才抱着托盘小步溜回房间去了。“好像有段时间没见你了。”这是我关上门前听到祖父说的最后一句话。我隐约瞧见赤司在棋桌的对面落座,他们身侧便是初夏的庭院,两人坐在新鲜的翠绿之中,惊鹿静静地响了一声。
      我回到厨房,自己也尝了一份赤司带来的点心——透着粽叶的香味和清凉的微苦,非常成熟的味道。他实在完全不像个小孩。

      我是非常讨厌赤司征十郎的。他比我年长一岁,从小学棋,原本师从东京的须见浦野九段,因为高中在京都,便被须见先生引荐到祖父这里。我对将棋实在没有兴趣,只听说赤司来自东京那边的大户人家,高中读的又是偏差值好看洛山,而且还在打篮球——“认真的吗??”我忍不住想象着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用细胳膊细腿拍动篮球的样子。
      结果后日来家中拜访的既不是文弱小白脸也不是纨绔子弟,名叫赤司征十郎的男生穿着清爽的便装,手里提着一只装伴手礼的漂亮纸袋。“我经常听须见提起你。”祖父的口气也是令我不可思议的随和,他扭头示意我的方向,“我孙女。澈子,——你还不打招呼?”
      我僵硬点头:“你好。”

      我从见面那一天开始便真心实意地讨厌赤司。祖父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居然叫我陪初见面的新学生下盘棋,我没有正经学过将棋,技术马虎,为自己不得不陪着这一脸清凉的小少爷玩棋感到委屈又窝火,于是出手迅猛,果不其然,三两下便惨败。
      “……我输了。”我从不屑于计较输赢,迅速投降。
      祖父估计根本没期待什么,反倒是赤司非常有风度地安慰我:“澈子小姐出手凌厉,很有重慈老师当年的风格。”
      他放屁。
      我甚至懒得生气,险些笑出声,于是拍拍屁股起身走人了。

      赤司征十郎会在每周日下午三点准时来访,每次都提着适合时令的伴手礼。通常都是我去开门,然后他会在祖父的房间坐上两三个小时,直到天色将晚,有迎接的车会开到院门前。那两三个小时里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不发出声音惊动沉浸棋局中的两人,整个屋子就都是我的地盘。
      直到进入秋季,祖父身体变差,过一小时便需要短暂休息。赤司获得祖父的允许,会趁小憩的时间在院内四处走走。——他没走出多远,院子的另一头,穿着连帽卫衣、裤腿挽到小腿、边听歌翻杂志边将脚吊在廊檐上晃荡的我抬起头,四目相对,我们面面相觑。
      “……你们休息了?”我悻悻地合上手中的杂志。
      赤司点头,居然毫不在意地向这边走来,“——”我意识到身后的门还没拉上,一下警钟大作,“呃、我没收拾房间——”
      “……?”他停下脚步,这才露出理解的神色,“喔、不好意思。”
      我们相顾无言,实在尴尬,我不好意思让客人站着,于是放下怀中的手机和杂志:“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你要不要来厨房找找吃的?”

      久而久之,当赤司再次穿过庭院、看到我坐在廊檐上哼着歌翻阅杂志,也已经见怪不怪。或许是为了表示礼貌性的友好,他居然主动问起我在读什么,我有点尴尬地竖起手中的杂志,快速地为他翻了个面展示一下:“你应该没什么兴趣,就是那种普通的时尚杂志。”
      “哦……”
      “你没读过吗?”
      他摇头,“可以看看吗?”
      “……你确定?”
      我非常犹豫地递出手中封面上印着偶像团体的杂志,赤司两手接过,简单翻阅起来。我一下感到紧张,于是在他沉默翻书时忍不住开口解释道:“一般也都是女生在读啦,……其实挺无聊的。”
      男生像是听出我的不自然,停下翻书的手,轻轻看了我一眼。——然后他合上杂志,依然动作礼貌地递还给我,语气清爽:“没事。这也是一种兴趣。”
      “……”我瞪起眼睛,“你刚才把我当傻子了对吧。”
      “?没有。”
      他神色平淡,“如果让你感到不快了,不好意思。”

      所以我才讨厌他。进入深秋,祖父和赤司在染成深红的庭院前下棋,男生走后,我去祖父的房间帮忙收拾茶杯,他突然问起:“你和征十郎关系不好?”
      “我不太喜欢他。”我慢悠悠地、拿腔拿调地说。
      “为什么?”
      “他看不起人。”
      祖父笑出了声。“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天色阴沉,一片红叶落到了廊檐上。

      赤司征十郎实际是相当的傲慢之辈。虽然摸不准原因,但我却还是无比清晰地、几乎凭本能地意识到了这点。我猜祖父也早有察觉,只不过与我不同,他年逾七十,儿孙大都不在身边,身体也不算好,一个人过得清闲无聊,和赤司下棋反而成为相当的乐趣。我说赤司傲慢,祖父却非常乐见其成地跟我说:“他这个年纪,要不傲慢才叫没劲。”
      仅仅比我年长一岁的赤司温和聪敏,听说棋风十分成熟,耐心、慎重却有攻击性,野心十足,祖父因而对他评价很高。有时有客人来拜访,祖父也会语气愉快地提起从须见九段那里收来的新学生。这种时候,我多半只是蹲在一旁收拾茶具。

      秋意深了,赤司在周日下午准时到访,居然穿着我没见过的白色球衣,上面写着洛山高校的名字。——我才意识到是篮球队的队服。“你周末也在训练吗?”我有些好奇,主动问起。
      “最近快到赛季了,所以加大了训练度。”
      “哦……”没想到还真是运动系少年,我点头,不忘嘴欠一句,“我以为你是靠效率取胜那种人。”
      赤司很宽容地笑了,“当然是哪方面都不会落后的。”

      这话说得口气大极了,以至于我回到房间,竟然忍不住上网查了查他所在的队伍,随之弹出的是一大堆好看的战绩和新闻,赤司的名字被赫然写在队长的位置。——我倒吸一口冷气,他那身高居然真能做队长……?然而仔细想想,居然又飞快冷静下来,反而觉得很好理解。
      世道艰难,连赤司这样的人都会加倍训练,他果然确实是做大事的料。
      我关掉网页,戴上耳机看视频去了。

      我依然讨厌他,因为当我在整理棋盘时问起他们的比赛,试图闲聊,赤司征十郎居然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口吻坦白道:“我还没有输过。”“——?”我扭过头,“哪种意义上的?”
      “物理上的。”
      “所有的比赛吗?”
      他点头。
      ——。说实话,我确实有些想象不出赤司失败的模样,然而望着男生理所当然的神情,此刻却突然无比希望他在我眼前输个惨败。我感觉自己的表情可能有点扭曲:“真厉害哦。”

      后来又过了些日子,我们在满院红叶之中架了棋桌,中途休息喝茶,我正忙着收尾手上的游戏,一下腾不出空,赤司便主动起身:“我来帮忙吧。”“让她自己去。”祖父看都没看我,我于是很不高兴地抬起头,对着已经站起来的赤司伸出一只手。
      “?”他扬眉,很快从善如流地伸手。
      石头对剪刀。我快乐:“你输了。”
      他耸耸肩,非常自然地转身去端茶杯,我假装没有看到祖父有些不满的神情。不一会儿赤司端着茶回来,我放下手机:“你刚才输了。”
      “……所以?”
      “你说自己从来不输的。”
      他仿佛对这种低级挑衅早就习以为常:“我不和人争无聊的胜负。”
      ?!
      我也知道自己找茬找得十分没水平,却又实在不甘心,只好瘪着嘴继续打游戏。棋局片刻后又重新开始,我坐在院内枫树下的小板凳上,听到身侧传来清脆又平稳的叩叩落子声。他们两人下棋时话并不多,可能以赤司的聪慧,祖父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
      一片枫叶这时刚好落在了我的屏幕上,耳机里传来音乐,我死了。

      进入赛季之后赤司出现的频率降低不少。祖父看上去似乎有些无聊,经常一个人对着电视里直播的将棋节目指指点点、发泄不满。他身体不好,已经打不了比赛,年轻时的友人们偶尔会来家中做客,一群老头聚在一起发牢骚,场景实在非常好笑。
      我忘记关注赤司的赛程,终于想起冬季杯这个名字时发现决赛已经结束,洛山居然输给了一支来自东京的无名队伍。隔壁房间传来祖父和老友们的笑声,我一脸茫然地看着报道比赛结果的网页,居然一时不知该惋惜还是该笑。

      快要放春假时赤司才终于再次出现,他提了非常漂亮的白色纸袋,依然平静礼貌地同我打招呼。我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接过男生递来的伴手礼,小心翼翼地给他们两人泡茶去了。直到他中途从祖父的房间出来,我们在走廊碰面,沉默半晌,我才有些讷讷地问:“……前几天有人送了麻薯,你要吃吗?”
      于是我们俩像两只鼹鼠似的静悄悄坐在廊檐边上吃起了麻薯。
      “比赛,……真遗憾啊。”我憋不住事,狼吞虎咽地咽下手中的抹茶麻薯,终于还是小心开口。
      “……”
      赤司还在吃东西,脸颊鼓起一小块,教养迫使他沉默着以点头回答了我的搭话。
      哈。我刚才的悲伤突然一扫而空:“亏你还说自己不会输。”
      男生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然而教养迫使他只能继续吃瘪,细嚼慢咽。
      我要笑死了。
      终于,端庄地吃完了麻薯的赤司放下手中的空盒子:“……我只是说自己没有输过。”
      “你当时满脸都写着‘本大爷以前没输过,以后也不会’,”我十分嫌弃,头头是道地指责他,“还用清爽的傲慢脸接受了我违心的恭维。”
      “……”
      赤司征十郎可能从没听过人当面用这种口气和他讲话,居然没有回答,只是对着我露出复杂的神情,这让我也一下跟着心虚起来——赤司财阀不会下一秒就把我搞人间蒸发吧——然而他只是沉默了几秒:“……这样。”
      “?”
      男生露出思索的神情:“原来如此……”
      “???”我更害怕了,立马摆手,“呃、那个、我只是随口胡说的,不要太当真哦?亚军也真的很厉害了,所以不要太消沉……喂??”
      “……”赤司回过身来,却仿佛被我逗笑,“没事。谢谢关心。”

      他真的很奇怪。我隐约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发生了改变。新年到来时赤司便回了东京,我和祖父一起吃了跨年荞麦面,红白看到一半祖父就睡着了,我小心地收拾碗筷,给祖父盖上被子,自己也去睡觉。第二天起床,打开被寒风冻得冰冷严实的信箱,里面躺着好几封年贺状——最上面一封居然是来自赤司的。
      那一年我也要升入高中,祖父在赤司来家里时让他顺便帮我指导一下升学的事情。我不是很情愿地与男生分享了自己的志愿表,他倒是很客气,没有说我什么:“都是这附近的学校啊。”
      “嗯。”
      “不打算去好一些的私立之类的吗?”
      我收拾着桌上的杂志:“我要是跑太远,怕爷爷他一个老废柴什么都不会干,不知道哪天就突然跌倒死掉了。”
      “……”
      我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话说得太重,于是没抬头,赤司也跟着沉默。
      “……你在东京有见过我哥吗?”最后还是我心虚地打破寂静。
      男生想了想,摇头,“我不是很常去将棋协会。”
      也是,他又不是职业棋士。我摆摆头,放下手中的书,语气轻快地站起来:“好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占用你一点时间补习数学。”

      我知道赤司身价不菲,能让他抽出五分钟为我解答疑惑已经是天赐恩惠。后来我考上附近一所有名的私立女校,还要多亏赤司传授给了我猜答案的独门秘方——赤司征十郎居然做题也是需要猜的,这个发现最开始实在让我大跌眼镜。他成绩确实令人望尘莫及,学习进度也远超本年级,只不过遇到难题还是要靠运气。“假设就是这个数字。然后代进去,直接解——就是答案。”
      “……我以为你是那种必须全部靠自己解出来的完美主义者。”
      看着我目瞪口呆的表情,男生放下手中的自动铅。“考试的时候当然要用尽任何方法。……我有个朋友很擅长猜答案,当然他平时也付出了异常的努力。”
      “噢、”我趴下,“你和他偷学了猜题的方法。”
      “他不外传的。”赤司居然露出一点笑意,“我也是靠运气而已。”
      他很少会有这种玩笑的表情,于是我更诧异了。

      后来我升入高中,剪了短发,换成非常老土的黑色旧式校服。这里过去是教会学校,还保留着许多古老的建筑,我交了几个朋友,会在课后与大家一起逛街。赤司再次到家中拜访时,还曾问起我新学校的生活如何。
      “没什么区别吧。”我穿着非常幼稚的橘色卫衣,坐在桌前整理照片,“就是没有男生而已。也没什么用。”自从上一个冬天过去,我和赤司似乎变得熟悉了一些,也经常在休息时间闲聊。——事实上,自从进入女校就读,与我交谈最多的男性就变成了祖父、老师、常去的零食屋的叔叔和赤司。而赤司是其中唯一的同龄人,这感觉很神奇。

      那年夏天,赤司作为洛山的学生代表来我们学校参加了演讲比赛。我原本与这类学生活动无缘,却听说有洛山出席,于是跟着朋友去了会场。老旧欧式风格的礼堂中央,第一个走上台的居然是面熟的红发男生。——我没有见过他穿校服,直到他开口才确认这确实是赤司本人。演讲很快结束,掌声响起的时候,朋友有些兴奋地扭头悄悄对我说道:“这个学长是不是有点帅……?”
      “?是吧……”我没头没脑地应声了。
      我还真没仔细思考过这件事,也没有向友人炫耀的心思,——我对有关将棋的一切向来都是漠不关心的,至于赤司究竟从哪里来、是什么人,和我也没有多大关系。那段时间我与大哥通话,他听说赤司家的独子在同祖父学将棋,居然嘱咐我和赤司搞好关系,将来有什么事也好找他帮忙。
      我感觉自尊心受到侮辱,于是非常不快地回嘴道:“我就是嫁给他你也当不了将棋协会的会长。”就挂了电话。祖父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看戏似的摇着杯子:“人家才看不上你呢。”

      友人在那之后不久交到了男友,她果然是因为在女校读书,太久没接触男生,所以春心荡漾,饥不择食。我在看到她男朋友第一天就产生这种感觉。——那男生穿着非常土的棒球外套,头发剃得短短,吃饭时用筷子指了我两次,甚至走的时候没有把椅子推回去——!
      我陷入恐慌,生怕友人被骗,结果她反而有些不开心:“澈子你要求太多了嘛。”
      好嘛,我里外不是人了。
      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我发现一定是因为近一两年来与赤司接触比较多,连看男生的眼光都跟着变严格。虽然我跟着祖父长大,或多或少见过些世面,但赤司实在不应该是属于我方世界的人。——我在十六岁那年恍然惊醒,第一次才开始用审视男性的目光打量赤司了。

      赤司征十郎在那之后被我追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他大概隐约察觉到我对他产生了兴趣,但没说什么,基本都坦诚回答。“我和朋友想参加合唱比赛,要改编这首歌,”我向他展示手中的专辑,“这几天正在找谱子。”
      “你们没人会写吗?”
      我摇头。
      赤司看了看时间,“我先回重慈老师那边。——不介意的话,之后可以借给我一下吗?”
      我被这天赐的好运惊呆:“你懂音乐?”
      “学过一点。”他点头。于是我们又交换了邮件地址和社交账号,赤司借走专辑的第二天晚上,整齐写好的乐谱就被发到了我的邮箱里。
      我怀着无比惶恐的心情点开那份乐谱:“……你是神吗?”
      赤司回了我一个微笑的Emoji。

      我是在后来才得知赤司征十郎平时安排紧凑、忙得不见人影的,我也才知道他担任洛山的学生会长,又要兼顾篮球队的训练,家里的课程也严格得超乎想象——实在无法想象他究竟是从哪里抽出时间为我们无关紧要的合唱比赛写了这份乐谱。他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讨好我这种毫无用处的小庶民。我很清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想我已经不讨厌他了,甚至感到一丝隐秘的羞愧。

      那年冬天的雪耻之战,洛山取得了相当好的成绩。我还是直到比赛结束的第二天才想起这件事,点开新闻,看到赤司站在照片中央,依然是平静礼貌的神色,一下觉得遥远又神奇。“赤司君他们拿了全国第一诶。”我向祖父展示手中的屏幕,他很淡漠地应着声:“是嘛。”
      当时我实在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也不屑于明白,包括“赤司征十郎很厉害”这件事,也只不过囫囵吞枣地有了个印象。那年新年我们依旧收到了赤司的年贺状,祖父嫌我太不礼貌,叫我回信给人家,我却担心自己挑选的贺卡过于寒酸,最后也没敢寄出去。
      那张贺卡被我搁在抽屉里,年末的雪落了又化,快要变暖的时候,赤司又回到棋桌旁陪祖父了。

      春天还没到的某个午后,我正端着茶具往出走,忽然听到身后祖父讲话的声音逐渐变微弱——哐、然后是摔倒的声音。我回过头,罕见露出慌张神色的赤司已经起身去扶倒在地上的祖父。
      “……爷爷?”
      祖父住院了。直到被送进病房,他手中都还紧紧攥着昏倒时握着的那枚棋子。是赤司代替被吓得手足无措的我打了电话——赤司家的车甚至比救护车来得还快——然后他送祖父去医院,代我与医生打过招呼、又垫付了医疗费。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都只是茫然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而已。

      我从没想过祖父可能真的会死。他上了年纪,喜欢一个人对着电视里的将棋节目发牢骚,批评现在的年轻棋士棋风老旧,和一帮糟老头一起喝酒。我去读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女校,每天放学早早回家,就可以帮他浇花。——“我要是跑太远,怕爷爷他一个老废柴什么都不会干,不知道哪天就突然跌倒死掉了。”
      我一下放声大哭,正在和医生讲话的赤司诧异地回过头来。

      夜里,父亲居然赶到医院了。大哥抛下比赛从东京飞回来,在国外的二哥也隔着时差打了电话。“嗯、嗯……已经没事了。爷爷还没醒。”我机械地回答着他,直到大哥从我手里夺走了手机。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那天我们忙到深夜,还是大哥第一个向赤司鞠躬道谢,这次他甚至都没有功夫来责怪我的没礼貌。我一下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表示感谢,于是也跟着一起行礼,却在低头的瞬间整个人忽然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原来我真的什么都不会。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不学将棋,不继承家业,被放养长大,净搞些毫无意义的无聊爱好,说话做事也没教养,给家里丢光了脸,最后得救却还是靠身为外人的赤司。——我忽然又想起大哥曾经嘱咐我同赤司打好关系,将来有什么事也好找他帮忙。而我那时居然只是嘲笑他当不上将棋协会的会长。
      我一下就明白了——我一下就又什么都明白了,蹲在爷爷的病房外大哭起来。

      春天到来前的寒日里,我终于想起自己还完全只是个小孩这件事。

      再次见到赤司已经是在樱花谢了以后。那时祖父已经出院,在家中卧床休养,赤司依然在星期日下午三点钟上门拜访,没有同祖父下棋,只是带了探病的花与水果。祖父精神恢复得不错,正愁没有话伴,见赤司来家里,一下笑逐颜开。
      我悄悄去厨房给他们倒水,赤司带来了非常漂亮的金黄色橘子,洗几只摆出来,怪好看的。当我再端着盘子和水杯回去,红发男生刚好从祖父的房间出来。
      “?已经说完了吗?”
      “我请重慈老师先休息了。”
      “这样……”这下洗好的水果也没法端进去了,我于是很无奈地冲他扬了扬脸,“那你吃橘子吗?”

      我很少招待人进房间,不过赤司已经是和我一起在厨房偷过零食的小伙伴,不算外人。我吃了一点他带来的草莓(祖父不喜欢吃这个),还和他分享了一些近况。赤司这时已经升上三年级,开始考虑升学的事情。我说学校今年要组建新的合唱团,我和同学都有报名,还说想去洛山看今年的文化祭,听说他们会有超级豪华的舞台表演。
      洛山的现役学生会长坐在我对面露出微笑:“那就来吧,欢迎你们。”
      “我还听说会长之前亲自穿着布偶服去发传单。是真的吗?”
      赤司好像不是第一次被问起这件事,竟然笑了笑:“去年班上的摊位人手不够,负责布偶服的同学中间出去了一下,正好我没有工作,就代替他发了几分钟传单。”
      “对对对,我还收到现场照片了。”我原本想让他看看自己的黑历史,却一时找不到当时存下的图片,只好遗憾地关上手机。

      话题到这里突然中断,我们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前几天。”我低下脸,从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只橘子,“爷爷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赤司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举手之劳。”
      我一下又想起自己当时在医院里嚎啕大哭的事情,当时赤司回过头时诧异的表情到现在都无法忘怀,实在是太过丢脸。我低下头,差点把脸埋进橘子皮里:“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就来这边看看吧。不下棋也行,就陪爷爷说说话。”
      “……好。”
      “啊、不对、你是不是很忙来着……我不是强人所难、”橘子皮的香味一点点溢出来,“总之,看你方便的时候就好了。”
      “没事。”赤司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就继续打扰了。”

      他言出必行,那之后每个周日都照常来家中拜访,甚至常常待到天黑。我有几次想邀请他留下吃晚饭,不过赤司说怕给我们添麻烦,还是又悄然离去。
      “其实没什么麻烦的。”我和他开玩笑,“不会是嫌弃我做的晚饭太简陋吧?”
      “?当然不会,”他从容又诚恳地为自己辩驳,“只不过重慈老师……”
      “知道啦。”我扬扬手,“有机会再来吧。”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怀疑再对赤司的坦诚有所怀疑。一切都只是自尊心作祟,是因为我自负、浅薄又无知,习惯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赤司从来都是没有错的,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而已。

      甚至直到进入赛季,赤司都依然会努力腾出时间来访。院子里又一点点生出繁盛的翠绿,祖父身体好了些,近来也开始带着我在附近走走,而不是一味地窝在房间里看电视比赛转播。赤司来家里的时候,如果祖父身体状态不错,我也可以久违地为他们摆一局棋桌。
      这次我记得向赤司询问洛山的赛程,他居然非常实际地建议我等到全国赛开始之后再看,不然比赛可能没什么意思。我在心中默默为地方学校垂泪,又一下好奇:“你们今年会和他们撞上吗?就是那个——奇迹的世代?”
      赤司像是为我私下做功课感到了一瞬的惊讶:“今年不一定。东京的三所学校会有一所没法出场。”
      “哦哦……”
      我了解得太马虎,于是决定好好学习一下篮球的规则。可惜那年夏天,父亲接我和祖父去他那边住了两个月,我还是没能赶上赤司的比赛,只是在电视上看了转播。——他们这次又没能拿到冠军。
      啊。
      我有点不甘心地掰着手里的吸管,赤司可是只剩下一届比赛了啊。

      然而赤司征十郎却比我的反应还要云淡风轻,夏末初秋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他,刚坐下就向他表达了全国大赛的遗憾,男生却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没事。冬天就会夺回来。”
      我只能感慨不愧是赤司。转念一想,这似乎已经是我认识他以来的不知第几次失败了。“这么一看,你的FLAG已经基本倒得一个不剩了啊。”
      “?”
      “我记得有人最开始还会说什么‘我从来没有输过’之类的……”我笑嘻嘻地瞅着他表情。
      “啊、”
      赤司露出醒觉的神色,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那时候确实发言不谨慎。”
      “没关系,反正FLAG这东西将来还会继续不断倒掉的。”
      我也已经不是揪着人小辫子不放的小姑娘了,只是玩笑着吃了一块他带来的点心。

      我的生日在秋天,因为家人大多在外面,彼此联系不多,也没有庆祝的习惯,谁知那年十月,某天放学回到家,远远地就听到祖父的声音:“有你的包裹。”
      “?”我有些好奇地拆开,居然是喜欢的组合刚刚发售的新专辑。用格调非常高雅的米黄色花纹纸仔细包着,礼品卡上的署名是赤司征十郎。——这年头怎么还会有人用钢笔签字的。令人惊讶的点实在太多,我目瞪口呆地消化了好久。
      我后来向赤司道谢,问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的艺人,他提醒我书架上成堆的CD和杂志:“之前不是借过你的专辑吗。”
      哦,就是他帮我扒谱子那次,陈年旧事了。谁知赤司接下来又有惊人发言:“我当时听了一下,他们的曲子都很不错。”
      “?!你居然听了吗???”
      “?不是要写谱子的吗。”
      “我是说,你居然用心听了……?”我吓得手机都拿不稳,“还觉得不错?”
      赤司点头,“有几首的编曲我很喜欢。”
      我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震惊之余又有些开心。连活在另一个世界的赤司征十郎都认可了我喜欢的艺人,那他们一定是真的很好了。——男生的肯定让我产生了这样奇异的错觉。

      十七岁的生日一旦过去,剩下的日子就越走越快。窗外的枫树再次红了,祖父在那个深秋又住了一次院。察觉到的时候,冬天已经快要到来。
      我难得和大哥通话,提出将祖父送去东京休养。——我很快也要读高三,然后考试、升学,没有办法一直陪着老人。祖父却说他不愿意离开京都,那就请个佣人吧。——然后祖父又皱起眉,家里还摆着他收藏的老字画,万一遇上那种虐待雇主的恐怖保姆怎么办?
      我陷入困境,和赤司说起这件事。谁知赤司沉思片刻,才斟酌着告诉我:“重慈老师可能不是很喜欢被当做上年纪的人对待。”
      “啊、”我瞪大眼睛,“他和你抱怨了是不是?”
      赤司保持沉默。
      他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祖父又和自己学生抱怨了,说家里孙辈没出息,还成天把他当老人家。于是我们放弃这件事,回到升学话题。我问赤司是不是要去读T大,他点头。“那你到时候就要回东京啦。”他还是点头。
      自赤司第一次踏进这座屋子居然已经快要三年。念及此事,我竟忽然生出一点不舍,——虽然我很快告诉自己现在就感到不舍还来得太早了。他不仅忙着准备中心考试,还要带领洛山参加最后一场冬季杯,那段时间能隐约看出瘦了一些,坐在祖父的房间内同老人喝茶聊棋,房间内突然静下来时,极偶尔会流露出神的表情。我觉得良心受遣,当赤司在周日下午三点再次准时敲响家门,我叉着腰就出现在了玄关:“你怎么又来了。”
      他被逗笑:“不好意思。”
      “真觉得抱歉就快回去休息。”我还是没好气地板着脸,“脸色像我们欺负你了一样。”
      赤司被人伺候着长大,又很注重身体管理,会流露疲态说明确实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我有点难过,神仙也要从神坛跌落了。——他似乎将周日下午的这几个小时当做了某种短暂的休息,会和祖父下很久的棋,久到我觉得那两个人都快被风吹倒,才赶紧撵赤司回家。

      “我会学将棋的。”
      “?”
      “我会好好学将棋的,代替你和爷爷下。”那天赤司走之前,我蹲在玄关边上,捧着脸看他换鞋,“你好好考试,好好打比赛。我会去看的。……输了也行,别太拼命。”
      “……”赤司笑着回头看我,“输了可不行。”
      “咦、是哦。对不起。”我笑出声,低头认错,“输了可不行。赤司征十郎是不会输的。”
      他笑了笑,轻声告辞。

      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他。每个周末下午我都会代替赤司同祖父下棋,只可惜我棋艺不精,下得太烂,每次都被祖父骂个狗血淋头,然而老人还是不知疲倦地和我继续下了下去。我们还一起在电视直播里看了大哥的比赛,大哥隔着电视屏幕还是被祖父骂个狗血淋头,看来这是家族待遇。我边哈哈大笑边喝果汁,差点呛到。
      一放假,我就收拾行李,去东京看冬季杯的决赛了。

      我没有告诉赤司我去了现场,只是在比赛结束后给他发了祝贺的消息,他的回信隔了一天才到。“不好意思,昨天太忙,没来得及看LINE。”
      我在新年过后见到男生时笑话他:“你不会是忘记还有LINE这个东西了吧。”
      赤司表示无辜:“确实不是很常用。。”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非常悲伤地点开手机:“那你有推特吗?”
      他摇头。
      “开一个吧。”我语重心长,“面向世界的赤司财团继承人怎么能不掌握年轻人的潮流。”
      赤司居然无视我的玩笑,很认真地想了想:“可以。……等我考完再说。”

      然后他就去东京参加考试了。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有问题。赤司征十郎是不会输的。他既然在最后的比赛夺得冠军,往后走的也必定都是花路。只是祖父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赤司,可能感到有些无聊,于是甚至开始给大哥打电话:“你快回来陪我下棋。澈子她下得太烂,根本没法当对手。”
      冬季即将结束时忽然降了温,夜里下了雪。我坐在廊檐上看着结起一层浮冰的小池水,依然把腿吊在外面晃。祖父和大哥在我身后叩叩落着棋子。一声又一声。我点开手机里的音乐。喜欢的艺人已经又发了新曲。
      叮。然后我收到赤司的消息:“考试合格了。”
      “啊——!”
      我一下举着手机爬起来,身后的祖父很不满地放下一枚棋:“吵什么吵。”

      那场小雪很快融尽,太阳温和地探出头,气温又开始回暖。春天快要到的时候,周日下午三点整,门铃又轻轻响了两次,远远便听见祖父支使我去开门的声音——我就知道是谁来了。

      赤司要回东京了。他穿着深蓝的衬衣,领子扣得一丝不苟,手中提了两只非常好看的淡红色印花纸袋,同三年前刚刚出现在我家玄关前那天相比,似乎并没什么明显的变化。祖父接过他递出的伴手礼,点点头:“要回须见那儿去了吗。”
      “是的。三年间承蒙您关照了。”
      祖父摆摆手:“你这一走,我可就无聊了。”他一指我,“我最近成天被这丫头缠着下棋,她下得和我年轻时候真是烂得如出一辙。”
      我眼睛都瞪大了,愣是憋不出一句回嘴来。赤司只是笑了笑。祖父就很嫌弃似的拍着我:“你别瞪眼睛,你下棋那股劲还真和我小时候一样。”

      啊。
      我好像很久以前也被人说过这样的话。我看向赤司,他有些疑惑地回望过来,于是我又悄悄咽下话头。

      “我大学应该还在本地读。”我给他看了我的志愿调查表,“你要是来京都,还可以随便来这边下棋玩。”
      “好。”
      “说起来、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
      “?”
      “为什么你要打篮球?”这个问题我想很久了,终于能问出口,“一般不都是学音乐、玩玩高尔夫、骑马什么的吗……将棋也是。为什么是篮球?”
      赤司似乎没有被问过这个问题,他也怔了一下,然后才平淡回答:“只是个人爱好而已。”
      “就这样?”
      “……就这样。”
      “…………………………”
      我错开视线,沉默几秒。——啊。一件陈年旧事这时忽然精准地在我脑海里复苏了。我于是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然后慢悠悠、拿腔拿调地模仿着赤司的口气,静静开口,“没事。这也是一种兴趣嘛。”
      “………………”男生看了我一眼。
      “我记得以前,某个人是不是这么笑话过我看的时尚杂志来着。”
      赤司显然对这句台词还有些印象,抬起头思索几秒,好像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居然非常坦率地承认了:“那件事。……说实话,我那时候可能确实是有一点小看的意思。不好意思。”
      “我就知道。”最后一根刺也被拔出来,我心满意足,“原谅你了。”

      我将他送到玄关,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院外。临别时,赤司突然抬起手机,告诉我他前几天注册了推特账号,我飞快地点开程序页面,边搜索用户边真诚邀请他和我一起玩最近很火的INS。他于是说先考虑一下。
      我没有和赤司多聊关于冬季杯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他我去看了决赛,不过我觉得他可能已经知道。那是他应得的,不需要由我来夸耀。
      顺带一提,赤司征十郎最后提在手中的那两份伴手礼是不一样的东西。——给我的那份是麻薯,色彩缤纷幼嫩的小圆饼被很仔细地摆放在漂亮的白底红印花纸盒里,特别好看。我一直舍不得吃掉,放在冰箱里非常珍惜地一点点吃了好久,甜甜的。好吃。

      冬去春来,星期日下午三点钟终于恢复了令人不习惯的寂静。我升上高三,专心学业,不过每周日依然会与祖父一起下棋。大哥非常骄傲地和我说他比赛赢了前辈,于是悄悄塞给我好多零花钱,还帮家里雇了钟点工——在二哥年底回国之前,我都可以少做点家务了。我棋仍旧下得稀里糊涂,靠着从赤司那里学来的猜题方法考了几次好成绩,专辑和杂志都还在买,周末仍然会在廊檐上晃着腿听音乐。
      我闲来无事,悄悄翻过了赤司的推特,他很少发推文,大多是在转推一些新闻和时评,头像是喜欢的英剧剧照,看上去像极了年轻的政治家。可能因为不常打开应用,男生转推的时间都比较集中,而且间隔有点久,某天又突然转发了一部电影上映的官推,混在大片严肃的新闻中间,显得特别奇怪又好笑。

      祖父的身体在赤司走后也并没有好转,甚至开始卧床,在床上边喝药边拧着脸批评电视节目上的大哥。我们一家人都默认般地接受了这一现实。赤司在新年时问起祖父的近况,我如实告诉他,他也并没有太惊讶。
      我没有主动联系过赤司,也没有必要。只要稍加想象就能猜到他在大学中志得意满的样子。——或许从我在第一个周日下午的三点钟见到他那时起,大概就已经决定好了一切。甚至当赤司真正离我远去,回头想起,我才开始逐渐明白他的了不起之处。——我从小生活富足,被祖父惯养长大,无忧无虑,直到这一年面临升学,才第一次开始思考关于自己未来的事情——关于自己要去哪里、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关于渺茫的前路和看不到尽头的未来,少年人轻飘飘的幸福被现实压沉,我才重新意识到赤司的强大,意识到他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意识到祖父为何会对他器重有佳——甚至连当年赤司那番关于胜负的有些好笑的傲慢宣言,背后都是我无法想象的重负与难以企及的从容。
      我摸索着赤司曾经走过的道路,在中学时代的最后一年终于蹒跚着跑起来。

      那年冬天,当大哥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大学想不想去东京读书时,我忽然收到了消息提醒。叮。
      是一条INS的点赞。

      我点开软件页面——那已经是一张一年前的照片了,从篮球馆前排的坐席向下俯拍,红发的少年穿着球衣鞠躬行礼,前方的观众都在鼓掌。点赞人是一个很眼熟的账号,甚至连头像都有点眼熟——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那部英剧。
      我又笑了。
      神明终于跌落神坛,他来到我们的世界了。

      所以他还是知道了。我曾经在东京被冻成傻子,一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跑去看比赛,看到中途热血沸腾,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心中大骂这个寒冷季节的糟糕心情。然后。然后。洛山赢得了比赛。
      然后全场响起掌声,天空飘落彩带,四面涨落的欢呼与灯光里,红发男生仰起脸,像在感受自遥远的上空扑面而来的夜风。他平稳呼吸,然后面朝观众席,礼貌而郑重地轻轻俯下身,鞠躬行礼。——一种强烈而奇异的情绪在那个瞬间朝我落了下来。我忽然就被感动,站起身,跟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声鼓起掌来。
      我总以为赤司独自跑得太远,然后才终于发现,他在那一刻也不过还只是个少年。
      好像又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就那样躺在廊檐上看着手机,点进他的主页,又回到自己的照片列表。太阳不一会儿就晒过来了,怪晃眼的,半边身子都给照得暖融融。我躺着转了个身,姿势极其不雅。房间里传来二哥和祖父下棋的声音。
      我举累了手,于是放下手机,忽然又想起刚才大哥打电话找我说的话题。
      要不要去东京呢。

      那样就可以去找大哥要零花钱。可以去看天空树,看演唱会也很方便。或许还可以去大学找赤司玩。虽然他太忙,应该没工夫应付我。还可以去将棋协会找很多熟悉的老伯伯聊天——
      算了。再说吧。

      我忽然又懒得想了,转过脸,廊檐之外就是深冬无云的天空。上一个冬天,记忆中还是少年的赤司征十郎在无星之夜俯身行礼,头顶上也有着这样干净的天穹。东京也好,京都也好。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总是能看到今天这样的天空就好。

      天好蓝。
      我就这样想着,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Drawer
      武汉晴空万里

      2019.3.13
      HAPPY BIRTHDAY TO KENTO NAKAJIMA
      为你最好的一切。「刻んだ夢に嘘はな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透过青空之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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