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5%Coco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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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ocoa
15%ココア
高二那年冬末，我和学习小组的成员曾经去黄濑凉太租住的公寓一起复习，几人各自倒了饮料，我忽然瞥见他堆在零食箱里的一大捧纸盒：“这是什么？……巧克力？”我拿起一只精巧的粉色盒子，“黄濑君你喜欢甜食？”
“啊——不是，”男生露出头痛的表情，“是情人节时候的。”
“？情人节都过去一星期了。”
“这不是还没吃完嘛。”他将已经拆掉包装的手工巧克力分给我们，“这已经是把一大半都寄给我姐姐之后剩下的了。你们随便尝尝，味道……应该不会太奇怪吧。”
我可不好意思吃，感觉吃了就是糟蹋女孩子们的心意。——于是我把小盒子推给坐在对面的组长，跟着看了看还很富余的零食箱：“咦，没有我的巧克力呢。”
“？啊……可能是寄回去了吧。”
“你倒是吃一吃啊。”我半开玩笑地指责他，“这样下去会变成渣男的哦。”
情人节就是巧克力商与教育部的联合阴谋。第二年冬天，我在去外地参加考试的前夕和黄濑凉太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你看，情人节的时间刚好是上学期间，女孩子可以疯狂给男生送巧克力。——然而白色情人节那个时候居然在放寒假。回礼也收不到。”
“但是真正有想回礼的对象还是会回的吧。”
“你有吗？”
“没有诶。”
我给了黄濑凉太一掌：“你这不就稳赚了吗。”
男生哈哈大笑起来。
黄濑凉太和我同班两年，每年桌上的巧克力小山都会堆得更加登峰造极，堪为盛况。我到校很早，常常一个人在教室自习，情人节那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早晨推门而入的女生们。“最好玩的是她们看到比自己来得早的人的巧克力时的表情。”我也准备了义理巧克力，因为不愿意混进人潮，就在课间交给黄濑。男生礼貌接过，居然顺手就放进了脚边的纸袋里。
“……等等？”刚转过身的我又转回来，“你居然还带了袋子？”
“没办法嘛，根本装不下。”他一脸无辜。
放学后我们学习小组一起复习，我见他提着一大只装得满满的纸袋，忍不住问道：“一共收了多少？”
“六十四个。”他答得飞快。
“啧，瞧你那副得意脸。”
“没有啦，我初三的时候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么多来着。”黄濑脸上如沐春风，“那时候下学和球队的人一起，因为实在拿不了，就都分给他们了。”
“……你没被队友打死也是不容易。”
“才不会呢，而且小赤——队长收到的巧克力也很多哦？虽然我问他收到了多少的时候，他说‘没有数过’就是了。”男生模仿着他口中队友的语气，“真是游刃有余啊。”
“是啊，你就确实挺幼稚的。”我边做题边一搭一搭地吐槽他。而且在学习会途中，男生甚至还乍有介势地和我们说起他喜欢稍微偏苦的巧克力，对女生们常送的牛奶巧克力、白巧克力之类就毫无感觉，并且不喜欢干果。——“这家伙居然还挑剔起来了。”组长一脸惊恐，“这真是长得帅的人有恃无恐。”
我们走后，黄濑似乎一个人拆掉了所有巧克力的包装，大概翻阅一下粉丝来信和情书，然后就将一大半的巧克力都打包寄回了家里。“所以我当时问你味道怎么样，你说好吃也是骗人的？”我后知后觉地问他。
“没，我应该确实尝过一块的。朋友的话基本都会尝一下的……”他越说越没音儿，最终只是鼓了鼓嘴，“嘛——对不起啦。”
“没事，我本来就估计会是这样。”
话虽如此，不过我能明白女孩子们为什么喜欢他。他还有心思翻阅粉丝来信已经称得上足够用心，虽然招待我们吃本命巧克力这点相当过分，但无奈这家伙脸实在生得好看，玩笑两句过后也就原谅他了。
学习小组一共四名成员，除去黄濑，剩下都是平平的普通人，原本聚在一起也只是出于偶然。后来升上高三，黄濑还邀请了在他前座的女孩。女生数量占优势，这下彻底成为黄濑凉太吐槽大会，他一旦有什么新闻，都会最快被我们分享为内部谈资。
“咦，为什么你在用这个包？”我们在快餐店自习，黄濑诧异地指着我手中粉色的帆布袋，我心情很好地掏着书：“就是有你那期杂志的赠品啊。”
“我知道？”他还是一脸惊讶，“你买了啊。”
“随便看看嘛。”
“这样、谢谢……”男生心有余悸地道谢，“总觉得，真不好意思啊。”
“说起来，我妈妈还买了黄濑君当模特的化妆品哦。”另一个女生插话进来。
“咦咦咦？！”
从我的角度，能看到男生耳朵红了。还挺可爱的。
到了夏天，进入赛季，黄濑开始频繁缺席学习会。我们轮流帮他整理笔记和试卷，还结伴去看海常打比赛。听说他高一输了比赛会哭鼻子，高三时成为前辈，终于没再哭哭啼啼地下场，我们也遗憾没能拍到黄濑凉太的黑历史照片。——然而夏天过去，秋天的第一场学习会上，金发男生把嘴一瘪，重重翻着手里的教科书：“啊——可恶。真不甘心。”
“不是还有冬天嘛。”我看他模样可怜，笑着递过酒水单，“好啦，我们请你喝饮料。”
同组的女生和黄濑初中同校，似乎总向他咨询恋爱指南。我插不进话，通常都在旁边默默玩手机。久而久之，连剩下那名女生也加入话题，只要我一个人显得与感情问题十分无缘。“为什么黄濑这么熟练……？”组长和我孤零零地坐在圈外，忍不住发问。
“别看他现在这么头头是道，这种人搞不好反而找不到女友。”我半是吐槽地断言。
每周一次的学习会是那整年中最轻松的一段回忆。很快冬季杯预赛打响，黄濑又翘了许多次，只想把高三最后一场比赛打好，我们也都很理解地照常帮他带笔记。——进入十二月，他终于踏进决赛，却还是停在了离奖杯一步之遥的地方。
那年冬天，我和同组的友人一下矛盾爆发，关系转瞬间恶化，小组活动戛然而止，我们也没有再一起去看海常的比赛。
我一个人在快餐店写作业，忽然想起今天是比赛的日子，打开手机，刷到了冬季杯的结果。照片上一支身着白色球衣的队伍捧着奖杯。另一张则是他们与海常在握手。
——黄濑应该没有哭吧。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担心。
紧接着就是期末，年末到来，新年也在祈祷中心考试顺利中匆匆度过。我在假期中接到黄濑的简讯，他问要不要一起出门玩。“你不是在东京吗？”“感觉在家里总是静不下来……就提前回来了。”
好吧。我刚刚和友人大吵一架，身心疲惫，也坐不住，干脆出门走走。结果碰头后却发现居然只有我和黄濑两人。其他人都在家复习，这个时间愿意上街闲逛的考生居然只有我俩。我们两个沦落人都显得异常狼狈，黄濑虽然打扮得还算人模狗样，脸色也出奇苍白，像是在寒风里等了好久。见到我，他只是神色茫然地望了这边几秒，下意识蹦出一句：“……禾野、你是不是又瘦了？”
“……谢谢？”我居然笑出来。
我们逛了商业街大大小小的服装店，一件也没买，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琳琅满目的漂亮服饰。“这件好像很适合你呢。”“是吗？”“嗯，颜色和你肤色很搭哦。”金发男生轻轻给我比划着，我也没当真，只是跟着看了看。一旁的售货员倒是对黄濑很感兴趣，一直试图为他推荐衣服。为了防止被纠缠，我们又十分狼狈地逃进了下一家店。
最后我们两手空空地在快餐店落座，明明什么也没买，两人却都逛累了，沉默地看着手机。“说起来、咱们下次……啊、对哦，学习小组解散了吗……”他突然找到话题，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乖乖闭嘴。
“没事，你要是想自习的话，叫上我和纪村他们都可以的。”
“嗯……”
“黄濑君是要推荐入学来着的吧？”
“应该吧……说起来马上就要到中心考试了哦……”
“为什么说得这么事不关己啦。”
我们一搭一搭地接着话，两个人语气都越来越沉。最终很快陷入沉默。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终于主动触及敏感话题。“不好意思，之前没有去看你们比赛。”
“没关系，……大家都很忙嘛。”
他轻轻摇头，又没声了，低下头看着手机。从我的角度无法看到男生的表情。
又过了片刻，我才听到他有些嘟嘟囔囔的声音。
“……当时、真想赢来着啊……”
“……”
“？”
我收回拍在黄濑发顶的手：“好啦，我请你喝饮料。在我去点单的时候赶紧哭完。”
“………………小禾野——”
我耸耸肩，溜去柜台了。
他当然还是没有哭，马上就要毕业的人，也不是刚入学的小男生了。我们两个倒霉蛋灰头土脸地一起吃了快餐，又一起可怜兮兮地搭电车回去。憋回眼泪，生活仿佛终于峰回路转。黄濑通过了东京的学校的推荐入学，我则前往大阪参加二次考试。那年情人节的第二天，我刚刚结束测验，拖着行李箱回到了神奈川。回来的路上黄濑给我打了电话，我主动问起：“今年收了多少？”“六十九个。”“不错嘛，还涨了。”“我还留了大家的份，明天给你们带。”“别了吧，想想就替人家心碎，我可吃不下去。”
他像是听出我心情不错：“考试怎么样？”
“嗯——我觉得OK。”
我成绩不好不坏，最终去学了喜欢的外语，学习小组最终还是没有再聚起来，但大家似乎都进了各自理想的学部，倒也各得其所。我和友人没有和好，就像很久之后同黄濑提起那场比赛、他依然神情遗憾。
我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在时尚杂志上看黄濑的照片和访谈。可能是终于长开，他也不再常作充满少年感的打扮，转向成熟的风格。我猜他知道我读杂志估计又会红透耳朵，于是看得更加起兴。他最开始都回答得很烂，一股不知所云的官方口气，到后面居然熟练不少，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还有各种无聊的档案和问答，比如“听说中学时代就很受欢迎”这种话题，这家伙居然乍有介势地回答“最多的时候收到了六十四个巧克力”，久而久之居然成为梗，流传在推特上黄濑的粉丝间。
骗鬼啊——！我在聊天的时候笑话他，“你高三的时候不是说六十九个吗！”
“当时采访的时候一下子没想起来，”男生口气委屈又遗憾，“结果接说成六十四个了。”
“然后还变成固定档案了。”
“没事，今年再多收一点就好啦。”
“还是小心点吧，”玩笑归玩笑，我忍不住提醒他，“别随便收他们给的巧克力。尤其是你现在出名了。万一遇上那种不太正常的粉丝可怎么办。”
“嗯嗯，”我想他大概自己也清楚，“我知道，谢啦。”
这种感觉很神奇。同窗之间忽然出现了小名人，我们也好拥有谈资。
我们自然地淡了联系，成为各自活在SNS里的一个账号。我偶尔看到新出的电影和游戏也会发给他，聊天框里充满各种各样的链接分享。有一次我把头像换成黄濑的照片，对方当晚就给我发消息：“为什么要用我当头像啊！？”
“？因为这张很好看啊。”
“太丢人了！快换掉！”
哈哈哈哈。结果这家伙还是一点儿没变。“我先用一阵，多好看啊。”
大概是被我夸开心了，他没再说什么。我甚至想象到黄濑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和朋友炫耀“我同学还用我的照片当头像哦”之类的，这家伙还是幼稚得不行。
我依然会在情人节的时候习惯性为关系好的同学寄去义理巧克力，这次黄濑有好好向我汇报味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记得给我寄巧克力和新年贺卡的高中同学。”
我愣住：“我还真没想那么多……就是顺手寄了而已。”
他还顺便问了我的喜好：“小禾野是比较喜欢甜的巧克力吗？”“对呀，甜一些才是巧克力的王道嘛。”不过我送给他的是黑巧克力。“这样啊……”
倒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想起来却又确实只是自然而然。黄濑没再数收到了多少巧克力，结果最终在粉丝间流传的还是“高中时最多收过六十四份巧克力”这样的轶事。我当年的预言竟然一语成谶，两年之后的冬天，我们在神奈川开同学会，发现擅长和女生相处的黄濑还是没找到女友。于是我们又笑话了他很久。
那天他交给我一份包装仔细的巧克力，我下意识抖了一抖：“你不会又……”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准备的啦。白色情人节的。”
“那就好。”我长舒一口气，“要是让粉丝知道我居然收了黄濑凉太没处打发的巧克力，估计我要在推特被炎上了。”
“哈哈哈不会啦，”他跟着笑，“我今年全都交给事务所处理了。”
同窗会结束后，我和黄濑搭同一班电车，于是一同前往车站。走出聚会的饭店，远远走在前面的女生忽然说了一句：“下雪啦。”
“下雪了吗？”我扭头，黄濑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刚才不是就说外面好像下雪了吗。”
我完全没听到。
踏出店门，外面天色暗红，地面果然落了一层薄雪，比我们来时还要暖和些。黄濑穿着很显气质的黑色长大衣，戴了围巾和帽子，因为没有遮脸，站在人群中反而更显得出挑。我有些好奇：“不用戴个口罩吗？”他意识到我所指，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被认出来啦。”
我露出嫌弃的表情：“你不会还挺喜欢在路上被粉丝认出来那种感觉吧。”
“猜对了。”男生一脸得意。
其实是我在看某次采访时读到的，不过现在不说也罢。我小心翼翼地走在被踩碎的雪面上，靴底太平，难免打滑。前方有一片似乎结了冰的路，连续两辆路过的自行车都在那里滑倒，第二辆车摔倒时刚好我与黄濑走到附近，我伸手要去帮忙，男生却更快一步地俯下身：“你先松手。”我放开手。
他动作利索地扶起车，车主边起身边向他道谢。男生摇摇头：“没事吧？”
雪夜的天空是明亮的深红。黄濑凉太戴着一只闪烁的银色耳环。我忽然一下子又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会喜欢他了。
“……”他看向站在一边的我，“怎么了？”
“我快冷死了。”我只是摆了摆手，“赶紧走吧。”
黄濑将我送到了公寓门口，他还要转乘下一趟车再回东京。雪下了又停，我们絮絮叨叨地说起当时的话题，“我考上海常的时候还挺开心来着。”“我也是呀。”我感觉一片雪被自己踩化，“我和以前的朋友约好要考海常，我喜欢了很多年的的男孩子也在这边——后来我就发现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黄濑扬了扬眉，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呗。我也无所谓。”然后又过了许多年，海常还是没有拿到冬季杯冠军，我们的学习小组不欢而散，喜欢的男生也不过泯然众人，“顺带一提，那个男孩子以前和优香是同桌，不过她不知道。”
黄濑沉默着望了前方几秒，像是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开口时还有些茫然：“总觉得……好神奇啊。”
“什么？”
“就是——女孩子这些事情。现在听听挺神奇的。”
“是吧。”我笑着把鞋跟踩得噔噔作响。
当时还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之后的自己回以这样的心情来回首过去。像是因为年少无知而产生的争执，或是无法补全的遗憾之类。我想黄濑一定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快餐店里说出“真想赢啊”那一刻时、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并没有那么痛彻心扉的遗憾，也不是伤怀——只是有些不可思议。
至少那些巧克力没有白给。时隔许久，我终于有些庆幸地回想起来。它们在某些时刻被少年装进盒子，寄回东京，被他的姐姐们分着一点点吃完，又或者传到下一个人手里。至少那些包装都是他亲手拆开的——当我还穿着制服坐在清晨的教室，看着女孩子们饱含期待地将巧克力放在他桌上，逐渐堆起彩色的小山——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粉色的。全都是闪闪发光的心意。
“好啦，我就到这里。”
于是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虽然我说黄濑君你估计找不到女友，不过其实你肯定能遇到很好的女孩子的。”
“………………”他露出笑容，“是吧。”
“啧，瞧你那副得意脸。”
“哈哈哈哈。”
我们简短地约定夏天再见，又邀请黄濑来大阪找我玩，他笑嘻嘻地答应了。因为知道总还能见面，所以也分别得毫不拖泥带水。
雪已经停了，公寓门前被踩出大大小小的脚印，我踩着人们的足迹上楼回家，终于有时间拆开从黄濑那里得到的回礼。——是白底蓝色花纹的包装纸，里面装着两只写着漂亮外文的白色纸盒。我看了看盒子，是似乎价格不菲的进口巧克力，果然赚钱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小心地打开盒子，轻轻掰了一小块。
甜死了。
终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15%Coco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