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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花开的雪原 ...

  •   花开的雪原
      花が咲く雪原

      那应该是大学三年级的冬天,圣诞节快要到来那一周,我和后辈抱着购物纸袋走过张灯结彩的商业街。
      “啊、”
      后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这个熊,和赤司君好像哦。”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一旁的橱窗,球型小灯打出的淡金色荧光中,隔着“Merry Christmas”的贴纸,一只身穿红色绒披风的粉红布偶熊正静静坐在礼盒的小山上。“你看,眼睛还是一边金色一边红色的。真的好像哦。”我偏头看他,“——买给你吧?”
      “……不用了。”赤司仿佛对我的突发奇想早已习以为常,平淡拒绝。
      真可惜。我觉得怀里的纸袋有点沉,也确实买不下更多东西了,只好一脸遗憾地跟着他离开。

      那年冬天,我们三年级的学生会成员任期将满,打算在下一个春天前彻底换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二年级的赤司将连任会长,书记还和我开玩笑“感觉他能就那样一直做到毕业”,“那下面几届的孩子就太可怜了吧!”我笑着和他抗议。
      比我低一级的赤司在大一学生会招新时提交申请表,顺利通过初筛。刚好是我和书记、前任会长负责他那天下午的面试工作,我们对优秀新生代表的大名早有耳闻,于是面试开始时一个个正襟危坐,书记躲在眼镜后面板着脸:“赤司君,你高中的时候似乎是篮球部的吧。”
      “是的。”
      “也加入了我们学校的篮球部吗?”
      见他表示肯定,书记脸皱得更难看了一点:“学生会工作很多,你有自信平衡两边吗?篮球部好像马上就要开始打比赛了吧。”
      男生于是平淡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规划。屋内一下鸦雀无声。“嘛……没关系的吧。”见书记板着脸,会长也不评论,我悄悄开口,“反正我们学校篮球队也不强,打不了多久比赛。”
      “……”
      “咳咳咳咳咳咳……!”
      “……渡边。”

      “抱歉哦赤司君,一上来就说了不友好的话。”后来我带着他去熟悉办公室,男生神情平淡地跟在我身后:“没关系。前辈说的也是事实。”
      “嘛……毕竟我们不是体育强校啦。啊、门口这里是值班表,书记——新馆君经常在这里贴通知,不要乱动哦。顺带一提角落里是我的涂鸦。”“——好的。”“这个桌子是会长的。咱们俩的在那边。旁边是书记。经常来串门的体育部长金前辈是韩国人,听不懂他说什么就讲英语哦。”“……好的。”
      “还有还有、这个是会长爱用的小白板——这里是公用的书架。窗台上的是前一任副部长留下的天竺葵,就是你接替他空位的前辈。大家一般想起来就浇浇水。”
      我把文件夹丢到桌子上,回过身。
      “——我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金前辈后来抱怨我抹黑他形象,因为他觉得自己日语明明说得很好。赤司征十郎那时刚好在往自己的书桌上搬东西,被我们强行拉进对话,“对吧!新人!”——男生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们一眼,最后只是跟着点头,“是的。”
      “啊、金前辈又欺负后辈——”我被赤司那副无辜的好学生模样逗笑,跟着起哄。

      学生会有现任会长一名,副会长(赤司和我)两名,书记一名,各部门部长六名。赤司是少见一年级就能当上副会长的新生,其实我们下决定时也犹豫了很久。“都是因为渡边当时力荐你,这家伙对好看的学弟就是很心软。”“诶——才没有啦。”我在赤司看过来的视线中抗议,“还不是你们找不到新的副会长给我当帮手。”
      虽然职位相同,但我好歹是学姐,于是每天带着赤司熟悉工作。男生本来就聪明,学什么都上手很快,不到一个月已经可以放心地打发他自己去干活。领着赤司去找工作人员签字的时候,对方还以为他是和我同届的学生。我在回去的路上和他抱怨:“明明我才是学姐呢,看上去不像吗……?”
      他看了我一眼,“没那回事。”
      “——啊,”我瘪起嘴,“你刚才犹豫了一下吧。”
      “没有。”
      “呜呜呜呜。”

      赤司好像有些惊讶,露出失笑又无奈的神情。他这时候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就很可爱。我回去以后被会长教训,“你好歹是学姐,不要跟后辈撒娇。——没看到赤司都被你搞得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吗。”
      我知道男生并非出于刻意,只是可能不擅长与人亲近。赤司原本就不管对谁都温和以待、礼仪端正,而且还是新人。——我反思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自来熟得有些越界。于是决定之后稍微收敛一些。
      先从点到为止的日常开始,大家再慢慢变成好朋友。这种感觉很像养猫诶。我和书记说。——你怕不是盯上狼了吧。书记一脸嫌弃,赤司又不是陪你玩过家家游戏的小朋友,那可是野心家。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会长已经三年级,来年任期将满,很难不把赤司当成下一任会长来看待。我个人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学生会实力至上,干部们虽然大多骄傲又严格,但都本性不坏,不至于真的对这位过于年轻的准会长冷眼相待。赤司偶尔遇到问题也会来问我。时间一长,我反而愈发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不足。——后辈的工作效率正以可见的速度高歌猛进,经常不需要我开口也能自己处理。而且他好像在同届生中有相当的人气,一起出门时路上常常有人向我们打招呼。
      “赤司君、其实是相当的名人……?”
      “?应该没有。”他想了想,“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真厉害呢……”
      然而声名远扬的赤司君却没有朋友,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在第二学期。我屡次看到他一个人在食堂吃饭,过去拼桌,“赤司君不和朋友一起吗?”“我之后还要开会,比较赶时间,就不方便和人一起了。”“这样啊……诶、等等,要开会吗?”
      “……”他看了我一眼,“是篮球部的。”
      “这样啊——!”太好了。吓我一跳。
      我觉得他好像笑了笑,只是因为在前辈面前不方便,所以到最后也没有表露。
      ——真讲规矩呢。我笑起来。

      “……渡边前辈?”
      “没什么。——啊、你要是着急可以先走哦,我一个人慢慢吃就好啦。”

      那年秋天我们筹备大学祭,很多部门的人都跑来给我发消息。我被新邮件淹没,随便逮住个人问起:“可以去找赤司君呀。”对方回答:“赤司给人感觉有点恐怖……”
      哪里恐怖了,明明你们平时不也和他聊得蛮开心。我点着手机,谁知对方发给我一张截图,赤司那半边的消息泡永远都是“好”“了解”,还有“麻烦了”“已转达”“谢谢”。
      “………………”
      “很恐怖吧。而且虽然知道他其实没那个意思,还是怕自己会做错事,想着万一粗心犯错到时候可太丢脸了……就超紧张。”
      啊,我懂。我懂的。
      我在值班的时候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赤司:“赤司君。”
      “在。”
      “……………你玩贴图吗?”
      “……诶?”
      能让赤司露出迷茫神色的机会可不多,我跑到他桌前,把手机递出去,点开LINE聊天框下的贴图列表:“你看这个,这个熊和兔子,超可爱吧。——啊、我发个给你看看哦。”
      “……”
      “怎么样?”
      “嗯……”
      “要不要也用用看?我觉得这个熊就很适合赤司君哦。”而且基础易上手。
      “——在那之前。前辈,是发生什么了吗?”
      “诶?”
      “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啊——就是刚才在逛贴图商店,突然想到了而已。‘这个好像赤司君啊’、之类的。”我只好向他打哈哈。男生低头看了看聊天界面,像是陷入思索。

      既然这样,只好发动群众的力量了。我打开学生会干部的群:“书记!赤司君申请加入布朗可妮家族!”
      书记飞速回复:“!?赤司吗?”
      “不是的。”赤司那边也反应飞快,“是渡边前辈推荐。”
      “那就试试吧。很好哦。布朗熊和可妮兔。用了就会明白其中的美妙。”书记一反常态的口气很明显让赤司陷入疑惑,我看到他打字的手慢了一拍,“来吧新人!欢迎来到布朗可妮的世界!”
      “……”他无奈,抬头看我,“前辈。”
      “书记可是布朗熊的忠实粉丝哦。顺带一提他女朋友超喜欢可妮兔。”我笑嘻嘻地劝他,“赤司君用了的话绝对会更受欢迎。”

      ——。
      他叹了口气。“我会考虑的。”

      大学祭结束的时候,会长在群里上传完报告文件,最后总结性地跟了一句“各位辛苦了”,“各位辛苦啦!”我迅速回复,配合书记一起发送溢满爱心的可爱贴图。不一会儿聊天框中弹出新的消息,是一只鞠躬的棕色大头熊。“辛苦了。”是赤司。
      “……你怎么说服他的?”第二天见面,会长用戒备的目光打量我。
      “诶嘿。”
      整件事中最动摇的反而似乎是赤司。之后某天我们一起值班,他有些无奈地感慨:“没想到新馆前辈当时是那种反应……”“书记的卖点一直都是反差萌啦。虽然看上去很凶。”
      被我抖漏真面目的书记埋头敲着键盘:“呵、渡边——知道吗赤司,这家伙看上去像在工作,其实一直在那儿开着网页逛AM〇ZON呢。”
      “没有没有没有……”我赶紧叼着奶茶吸管点开表格页面。
      赤司看了我一眼,最后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像是发现表面严格的前辈们背地里其实都没个正型,他在那之后也逐渐显得健谈了一些,学会使用贴图之后更是产生出其不意的神奇效果,甚至常常给人带来他变开朗的错觉。我们经常趁值班的间隙聚在一起开小会。“你的过家家计划好像成功了一点。”书记悄悄和我说。
      那年的圣诞晚会准备到后期,宣传部那边突然发来消息,似乎是摄影器材的周转出了问题。“我去借吧。”我给赤司发消息,已经打算出门,谁知男生一个电话把我定在门口:“我已经找摄影部的同学问过了,那边可以帮忙。”
      大概是怕我漏掉消息才打过来的吧。他讲话时语速快了些,过后才补上一句:“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
      “没事啦,反正是休息日。”我低头磕着鞋跟,“谢谢赤司君。”

      后辈太过可靠,做前辈的总觉得心有不安。年末做工作整理时我们一起留在办公室加班,房间里开足暖气,窗户紧闭,搞得人昏昏欲睡。“我不行了——我要睡了。我睡了。晚安。”凌晨两点,书记第一个倒下。
      会长看了看我们。
      “我也想睡觉。申请睡觉许可。”我举手。“——前辈还是回去休息比较好。”赤司代替会长小声回答。“没事。我今天没化妆过来,可以倒头就睡哦。”
      赤司又露出有些失笑的表情,回头看了看会长。
      “你们随便吧。要回去的话让赤司送一下。”会长还在焦头烂额地敲键盘。
      结果最后谁也没走,我又打起精神写了一会儿,直到意识昏沉,抱着外套和围巾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第二天睁眼,办公室内一副地狱景象。——包括会长在内的几个人都睡得东倒西歪,我的围巾已经掉到了地上。只有坐在对面的赤司背靠椅子、扶着把手,看上去姿态依然安详。似乎是被我挪动书本的声音惊醒,男生一下睁开眼睛:“——。”
      他用几秒钟理解了一下现状,“……早安。”
      “早上好。赤司君昨晚几点睡的?”
      “……记不太清了。本来是天快亮的时候打算稍微休息一下……”
      “啊哈哈、辛苦了。”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挡住脸,“啊、”
      “?”
      “别看这边呜呜呜——我去洗把脸。”
      “……我知道了。”我又看到他在笑。

      真的是和大家混熟了,都学会笑话前辈啦。我边洗脸边想。——挺好的。

      三年级那年,学生会在所有人的瞩目中迎来了早有预料的换届结果。赤司征十郎成为新任学生会长。我和书记没有变动。副会长的空缺则由另一位二年级的部长补上。
      “这样就变成赤司君的部下了啊……有种自家孩子长大的感觉。”我装模作样地和他摆出哭丧脸,“请不要对我们太严厉哦。”
      赤司依然神色清爽:“前辈始终是前辈。如果遇到问题还要请你们多指教。”
      “噫,已经开始一副官腔了。”书记跟着打趣。
      虽然他职位升了一级,但办公室的氛围却并没多大变化。只是会长工作更重、每天忙得不见人影,而我转去辅导新上任的副部长而已。赤司对新工作适应得很好,几乎不需要他人的建议和帮助。我和前会长偶尔在校内遇到,前辈神色大方地提起:“赤司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事的。赤司君像神仙一样能干。”
      “哈。”前辈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赤司成绩也出类拔萃,听说二年级的时候学校原本要推荐他出去交流,但男生放弃了机会。我们几个在值班时批评他:“不不不,有机会当然要出去啦,窝在我们学校也没什么意思。”“——学生会的工作才刚刚稳定下来,等到三年级的时候再说吧。”他这样回答。
      原来是担心这个啊。学生会现在没有能接替赤司的人选,他要离开确实会比较难办。
      “希望之后能有可爱的女孩子加入。拜托了。”新副会长双手合十。
      “过分了。明明你面前还有可爱的学姐。”
      一般当我们这样插科打诨的时候,赤司就顶着成佛似的平淡面孔端坐在大办公桌前敲电脑。“为什么会长完全不担心我们的男女比例问题啊……”“那是因为你太低级了。”“诶——等下,说起来会长到底有女朋友吗?”
      “没有。”正在写文件的赤司突然回答。
      “……”“噗。”“哈哈哈哈——搞不好他真正爱的其实是工作?”
      我看到他轻轻抬了抬眉毛:“——前辈。”
      “嘛——谁让我们学校本来就女生少啦。”

      我印象里赤司是相当受欢迎的。尽管女生比男生要少太多,赤司的办公桌上还是在情人节那天堆起了可观的小山。闻者伤心。但他好像确实没有惹出过什么恋爱问题,被人表白也都一一礼貌回绝。我猜可能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原因,又不想被人认为是八卦的聒噪学姐,所以没怎么敢拿类似话题开过玩笑。
      那年秋天,我在打工回学校的时候遇到赤司,他站在校门前,正从一名打扮利索的中年男人手里接过什么。“……赤司君。”我和他打招呼,“刚才那位是……?”
      “——是家里的人。”他平淡地向我示意手中的文件,“昨天把东西落在家里了,来不及回去,只能麻烦他送过来。”
      “……这样。那位不是、你父亲吧……”我听他语气不像。
      “嗯。是佣人。”
      “!?佣人???”
      “——是的。”他仿佛对我的反应司空见惯,只是点点头,似乎笑了一下。
      啊。我意识到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还没来得及道歉,赤司已经又补上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没必要特别说明而已。前辈不用太介意。”

      结果反而是我被安慰了。
      我后来又遇到学长,他已经忙着准备毕业,听到我说“明明前辈都叮嘱过我不要和后辈撒娇,结果还是被人家照顾了”,向来严肃的前任学生会长突然哈哈大笑:“那你就放心地被赤司照顾着吧。”“那样的话要我这个前辈不就没用了吗——!”
      前辈笑了好一会,才拍了拍我:“说实话。”
      “?”
      “每次看着赤司的时候,我都会这么想。——‘嗯,我也是努力过了啊’。之类的。”
      “啊……”
      已经快要毕业的前辈是医学部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为人认真又严厉,在我还是新人的时候帮了我许多。当年也一定是被人称赞的天才少年吧。我忍不住想象。——而他只是大方地笑了笑,“虽然还是很不爽就是了。”
      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赤司,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应该隐约对前任会长的态度有所察觉——就像他早已习惯了我们的诧异和称赞一样。他上任的那一年平稳又顺利,几场大型活动都办得非常成功,偶尔和其他人一起去外校,“T大的赤司”仿佛已经成为某种标志,只要跟着红发男生就一定能吃好喝好。
      “我要不要毕业以后也直接跟着会长混呢——”那年夏天,被台风困在校内的我们因为无聊而聚在办公室。书记丢出一张牌:“你就不能有点志向吗。——而且你和赤司学的根本不是一行吧。”“说起来,古山君决定好之后要选什么专业了吗?”“嗯——地域研究之类的吧,天文好像也很有趣。啊、会长,要来一起打牌吗?”刚刚进门的赤司放下外套:“……稍等。我处理个文件。”
      我们继续一边聊天一边丢牌,没过多久,男生在我们中间坐下:“来了。”
      书记看了他一眼:“真少见啊。”“?——只是刚好没什么事情而已。开始吧。”赤司看上去心情不错,居然还挽了挽袖子,“顺带一提,我可是从来没有输过的。”
      “呜哇——”“赤司君,真亏你能把这种小混混台词说得这么正气凛然……”我们一帮闲人瞬间警钟大作,几轮过后,生灵涂炭。“可恶啊——”“呜呜呜呜——”书记一把将剩下的牌拍在我头上:“不要呜呜呜。——那么作为胜利的惩罚,赤司,就决定是你了,买饮料去。”
      被使唤的赤司君只是笑了笑,站起身。

      工作、聊天、然后又是工作。安稳度过的一天又一天。又一天。又一天。书架上被堆满了我们新买的小说、参考资料和学生会一起订阅的杂志,天竺葵开了又谢,我在背后的墙上贴满了新的海报。不知不觉间,冬天又到来了。
      这一年我们又一起聚在办公室熬夜写总结,这次大家睁着眼迎来第二天的清晨,在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同时发出了干涸的欢呼声。
      “我累死了。申请休假。会长,求准假——”副会长倒在桌子上举手。
      “准了。”坐在一边儿揉着眉心的赤司迅速回答。我一晚上没吃东西,听他们的对话笑得肚子好疼。

      一年的工作圆满完成,十二月末,我们几个人在办公室里办了一场小型的新年聚会。
      我最终还是买下了那只在橱窗里偶然看到、念念不忘的、和赤司很像的粉红色布偶熊。当晚我将扎着漂亮红色丝带的礼品袋递给赤司:“这是之前的生日礼物哦。”“噫,会长前几天过生日?”“你反应也太慢了点吧。踢出学生会。”“诶诶诶诶——”
      赤司在吵闹中打开纸袋,果然愣了一下,然后才在我笑眯眯的注视中拿出那只披着红色披风的小熊。“……”“——啊、这家伙和会长好像!”“对吧!”我非常满意,书记也跟着凑过来,“喔、这么一说还真是。”
      “——”他在我们三个人热烈的注视中沉默,最终只是有些无奈地将布熊封回纸袋,“谢谢前辈。”
      吃饱喝足,我们找遍办公室,最后居然只翻到一套古早的桌游牌,结果在副会长的提议下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绿色安全版的)。“嗯——喜欢的类型???”“啊!那个不行!赤司君根本没有答案!不能放过他!”“哈哈哈哈哈!!”
      书记他们又开了几罐啤酒,赤司好像心情不错,居然也拿了一罐,我于是跟着动手。几个人为了无聊的话题笑得东倒西歪。
      “嗯——那就小时候的梦想——?”
      “新馆书记,联谊都不会问这种问题的。”我笑累了,“不过我真的有点好奇。”
      “同感。那么请回答——”
      赤司拎着易拉罐想了想,“——医生。”
      “诶——!?”“不会吧!!!”“好正统——!果然是好学生啊——”
      “啊、但是为什么是医生?”“不是因为医学院录取分数最高吗?”“那也太斯巴达了点吧哈哈哈哈——”
      赤司在我们这群疯子中间显得清醒又无辜:“——只是觉得医生很好。”
      “那确实是很好啦。各个意义上来说。”副会长把喝空的罐子叠在一起,“这么说起来,会长家里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能当医生吗?”
      男生轻轻摇头。
      ——啊。我下意识一愣,身旁的书记像是意识到气氛有变,主动打断这个话题:“渡边你呢?”
      “…………其实,”我吸了吸鼻子,“是动物园饲养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过分了,好歹我也是学姐吧,居然笑得那么夸张。我后来忍不住回想。那两个喝多的家伙最后相互搀扶着回去,还要回家的赤司则顺路把我送到了公寓楼下。“——明年再见啦。”我微笑着和他摆手。他笑了笑:“明年见。”
      新年到来的时候我们在群里相互问候。“新年快乐!”“新年快乐。”赤司跟着发了一张撒花的布朗熊,我们几个看上去整整齐齐,是快乐的布朗可妮家族。

      “——赤司君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那年春天,我升上四年级,任职期满,离开了学生会。最后卸任那天大家一起整理办公室,发现赤司手边文件太多,难以收拾,“喏、”书记顺手递出去一只粉红色的文件夹,“前几天我女朋友抽奖抽到的,正好你拿去用吧。”上面印着布朗熊和可妮兔的图案。
      毕竟和我们在一起待了两年,事到如今,赤司似乎已经心大到可以淡然接过。他笑了笑:“——谢谢前辈。”

      我觉得自己做得还是不够好,直到离开学生会才又想起许多没有满足的遗憾。但是回头看看新上任的后辈,想想整天四处奔波的那三年,还是涌起莫名的自豪与满足。——“嗯。果然我也是努力过了啊。”
      啊。
      也不知道前辈怎么样。要是听到赤司原本想学医,不知道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我家里人不赞成继续升学,我也没有再深造的打算,四年级在学业和实习中忙碌度过。我们学校女生不多,走出校门也不像想象中得到优待,反而常被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经常被开过火的玩笑。在实习的地方被问到恋爱状况,男生们还会摆出“果然啊——”的眼神。
      赤司出国交换了一段时间,再次碰到他已经是秋天。我偶然在食堂看到男生,但他正和友人一起吃饭,实在不好意思上去打断。后来在休息日见他一个人,我很开心地端着餐盘凑过去拼桌。“赤司君周末不回家里吗?”“这几天比较忙,就一直在学校。”“啊——说起来,”我点了点筷子,“你好像不在篮球部了……?”
      他点头:“确实有点腾不开手。”
      “……这样啊。”他很少坦诚自己的难处,让我觉得自己的前辈身份多少起到作用,“不过没关系,只要喜欢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继续打的。”
      “是的。”

      我们彼此都过得很忙碌,也都没有抱怨和诉苦的意思。我毕竟是前辈,不能用私人问题向后辈撒娇。只是我偶尔也会挂念地问起学生会的事情,赤司说新上任的书记虽然偶尔出错,不过学习得很快,今年的新生也很靠得住——而且受还在继续担任副会长的古山君影响,布朗熊和可妮兔也被继承到了新人们那里。
      我笑得眯起眼睛。真好呀。
      “——前辈?”
      “没什么。和赤司君聊天之后感觉好多了,果然赤司君真可靠。”我看到他放下筷子,“啊,如果吃完了的话可以先走哦,我自己慢慢吃就行。”
      “今天没什么事情。”他没有走,“渡边前辈也不用着急。”

      那之后我忙着到处投简历,没怎么回学校。和家里人也闹了些不愉快,不想回家,每天回到公寓倒头就睡。室友提醒我生气会长皱纹,我和她“呜呜呜”几声,最后还是被疲惫打败,只是把脸埋进枕头里:“本来就老啦。”
      那年年底,我满怀信心向喜欢的事务所递出去的简历空无回音,站在路边对着手机看了好久。——室友发消息说还没回去,我不想一个人回公寓,忽然想起今天是圣诞节,校内应该正在办活动,于是搭车回了学校。

      露天广场的舞台上有人正在表演,我在观众席后面找了个安静的座位,拖着被冻僵的腿小心翼翼地坐下。高跟靴子鞋底冰凉,磨得脚疼,我于是就着台阶缘一下一下地磕着鞋跟玩。
      “——渡边前辈?”
      我回头时的表情肯定蠢透了。从台阶上走下来的赤司只是惊讶了一瞬间:“前辈今天回来了吗。”“嗯……突然想起来学校有活动,就回来看看。”“这样。”他露出了然的神色,“我可以在这边坐下吗?”“啊、好的。”

      ……

      “所以说,不觉得很过分吗!?居然那样说女孩子。我又不是自己愿意才被甩的!”“——是呢。”“自己没能力就嫌弃女孩子成绩好,真是垃圾。”“……是呢。”“渣男!那种男生一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还有那个部长!”“……”“文学部才是最好的,一帮理学部出身的家伙才不懂无用专业的美妙。”“……”“啊、赤司君,你刚才笑了吧!”“——没有。”“骗人。”“……”
      “……我又不是为了嫁给好人家才考上咱们学校的。刚快毕业就催人结婚,谁愿意这么早葬送人生。不行。五年之内绝对不结婚。决定了。”
      赤司好像一下不知道回答什么,我于是边吸鼻子边继续向他抱怨,“赤司君也是,将来一定要擦亮眼睛找合适的对象,绝对不能被那种势力女生和长辈骗。”
      “……好的。”
      “……咱们学校的学生,意外地不受人欢迎呢。”
      “好像是的。”
      “……”
      “……”
      “………………我啊、”明明没有下雪,我却觉得鼻尖有些痒,“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他看了我一眼,“前辈。”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丧气话。”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舞台上摇晃的金色灯光一瞬间擦过男生的发梢。

      我把脸埋进围巾。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常还要冷。又有新的乐队登台,观众席上人并不多,响起寥寥掌声。能倾诉的抱怨差不多都已经讲完,我们沉默着听了将近一整首歌,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突然飞进脑海。我悄悄偏过头。
      “说起来,赤司君好像以前想当医生的吧。是为什么来着?”
      他愣了一下,直到歌曲结束才开口。“——其实没什么。只是觉得医生可以帮助病人这点很好。……而且如果身边有人得病,我是医生的话也会方便一些。”
      “这样。……真有赤司君的风格。”
      “是这样吗……”
      “是呀。很厉害哦。”我眯着眼睛笑起来,“但是赤司君……毕业之后是要继承家里吗?”
      “——”音乐一瞬间盖过了他的声音,我看到赤司神色平静地点头。
      “……这样啊。”

      从小树林穿过广场的风吹得人打寒颤。我忽然又想起一件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喜欢的女生类型”。是“品格高雅的女性”。“太残忍了——!我听到了赤司君粉丝们心碎的声音。”“哈哈哈哈哈真的,太狠了。”“——我暂时还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没关系。”
      毫无营养的玩笑和问答。空调开得暖烘烘的寒夜。高高堆起的空啤酒罐。小时候想做的事情和喜欢的类型。

      “……赤司君,其实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才那么说的吧。”我用围巾捂住脸。
      赤司像是听出我的小心翼翼,于是笑了笑:“有一部分是因为那样。……我确实暂时还不用考虑。”
      “……啊。”我又输了。后辈总是笃定、沉稳,一以贯之,强大得令人感到羞愧。他好像总是一个人,但那并不是弱点,也不需要他人多余的插手与关心。
      结果最后被安慰的人还是我。
      “果然,赤司君的话肯定没问题的。”不远处的舞台上传来欢呼与掌声。有一束红色的灯光刚好扫过眼睛,“来年赤司君就也要变成四年级了啊……过得真快。”我忽然感到一股没头没脑的伤怀和感慨,眯着眼睛笑起来,深深呼出一口气,“——怎么说得我和家长一样嘛。”
      赤司一定是没问题的。只要看着他,就会感到果然自己还差得远。——虽然没有像学长那样不爽,但多少还是有些令人灰心。我知道是自己不够好、也不要好,却又在此时此刻只是无比单纯地、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迫切地希望他能一直如此。希望能听他讲些理所当然的道理,希望他永远是沉稳、强大的模样,姿态凛凛、无往不胜。真奇怪。
      属于圣诞节的轻快歌声飘进耳畔。
      “——赤司君。”
      “?”他侧过脸。

      “——”

      我望着舞台,露天表演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结果直到最后,我都还只是个会和后辈撒娇的没用前辈而已。
      几个月后,我在一家出版社暂时落脚,正式离开校园。临走前在校门和赤司道别,“结果一直都是在受赤司君帮助,给你添了好多麻烦。”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这个前辈当得太不称职了。”
      “——怎么会。”他也露出细小的微笑,“我从渡边前辈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真的非常感谢。”
      “好啦好啦,再说我就又要哭了。”我摆摆手,“加油哦。”

      一年后赤司毕业,我们都很忙碌,除了简短的问候之外没有过多联系。学生会的小群还会在节日时热闹一下,布朗熊和可妮兔出了好多新的系列,前辈去医院实习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反倒会在深夜看到我的消息时提醒我不要熬夜;书记和女友毕业没多久就正式结婚,我和赤司都作为友人出席了婚礼。
      我依然没有找到恋人,但是终于与家人和解,只是很少联系。
      有很多那样的时候。失望的时候。不满的时候。工作时遇到的前辈都是很好的人,但已经没有人会那样和我在小办公室里一起抱怨。失去了可以撒娇和依靠的对象,重新成为后辈,只能自己打起精神。书记偶尔会在群里发一些情绪低落的贴图,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学生会的工作群聊彻底变成一帮社畜发泄用的树洞。我有时也会发个蹲在角落的布朗熊,这时候就会有人——书记、副会长、甚至是前辈——回复一只安慰的可妮兔。
      这是什么奇妙的交流啦。我抱着手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却忽然心情平静。
      赤司有时会在我们聊天中突如其来地插话,不过大多是在中午或深夜,看来他相当忙碌。毕竟是做社长的人。书记还是照常开他玩笑。要是我儿子将来说长大想当社长,我就拿赤司当反面教材。

      又到了某一年的冬天,快要到圣诞节那周,夜里突然下起小雨,我忘记带伞,冒着寒雨跑回公寓,关上门那一刻险些跌在地上大哭。是出版社前辈的消息提示音打断了我的委屈,我只好坐在地上继续点开回复。
      洗完澡窝在沙发上,我忍不住向群里发了一只无言抱着自己的布朗熊。没过几秒传来消息提醒。居然是赤司。
      “赤司君今天休息吗?”我主动小窗他。
      “是的。今天事情不多。”
      “这样啊wwwww好好休息吧!”

      某个瞬间,我忽然想向他好好说一番那天之中发生的事。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已经是社会人了,又不是还在学校里玩过家家的小学姐和后辈。我们简单聊了聊近况,扯了些有的没的话题,对话内容逐渐跑偏。“啊,我前几天坐飞机,在候机的时候逛了逛书店。结果哦——”“?”“书店门口摆着的成功学特刊,叫什么来着,《天才商业家的成功秘诀百选》?之类的,里面是赤司君吧wwwwww”
      赤司在对面沉默了几秒。“……是的。”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我笑得歪倒在沙发上,“但是照片很帅气哦。”
      这么对话着,当时在杂志里偶然看到的精英青年却就又一下变回了普通人的模样。我想象出赤司在屏幕那端露出无奈的神色。“谢谢。”

      那天我们聊到最后,赤司才突然终于抛出真正的话题。——他居然找到合适的对象,婚期已经定下,打算邀请我们参加婚礼。“——虽然距离正式公布还有些时间,但是想先告诉大家。”
      我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对话框里连着打了好几句话又删掉,想要发个贴图,来回翻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
      我最后使劲敲下键盘。
      “太好了呜呜呜呜呜呜呜!!!恭喜!!!”
      我好像一下又回到十九岁的年纪,在后辈面前还是没个正型,除了毫无意义的拟声词之外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真的。真的太好了。”
      赤司回了我一个伸手拥抱的布朗熊。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边吸着鼻子边打字。窗外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屋内一下变得很暖和。
      书记和前辈他们应该也要知道了。群里马上就会变热闹的吧。我点着手机盘算。赤司说婚期大概在春天,现在还是冬天——不过不管什么季节都好啦。什么时候都好。我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露出傻笑。
      原来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向后辈抱怨“有种自家孩子长大的感觉”的日子却仿佛还是昨天。真奇怪。
      但是。
      ——真好呀。

      半年后,我和前辈他们一起出席了赤司的婚礼。宴会正式开始前,我悄悄告诉他一件事。——那是个会让人大吃一惊的消息。
      “……”他愣住,然后微笑,“新馆前辈他们已经知道了吗?”
      我笑着摇头:“等你忙完了再一起和大家说。”
      “好。”青年也笑起来,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唤声,他回身点了点头,“那我先去那边准备了。”
      “嗯嗯。——啊、赤司君!”

      许多年前的圣诞,无雪之夜。缤纷的灯光与露天广场上,人影寥寥的坐席末尾。我敲着冰冷发疼的膝盖,没来得及别到耳后的头发遮住了脸。
      “……赤司君。”
      “?”
      男生从被灯光照亮的夜色中转过脸来。
      “——大家、都会幸福起来的吧。”
      “……”他沉默,然后带着一丝笑意轻轻点头。“是的。”

      ——
      那以后,已经过了好多年。
      红发的青年穿着白礼服,站在宾客匆匆的教堂前回头看我。
      我小心地呼出一口气:“……——要幸福哦。”
      “……”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微笑起来,“前辈也是。”

      我笑着点头。忽然十分想要知道其他人听到这件事的表情。——会是什么反应呢。大家也会为我的事情而露出笑容吗。
      那天天气很好,教堂上空是朗朗晴空。我合上眼睛,仿佛听到大家的声音。
      圣诞节的歌声。街上的广告牌里传出宣传曲。啤酒罐叮叮当当倒了一地。大学祭时人群喧闹,轻音部的男孩子们唱了原创的曲子。竞选结束时的掌声。有人飞快地敲着键盘。喀哒喀哒。喀哒喀哒。笑声。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冬天。寒冷的夜晚。漂亮的玻璃橱窗和披着红色披风的布熊。布朗熊找到可妮兔。雪地上开出了花。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一定。

      此时此刻。突然。
      只是单纯地、比任何人都要迫切地。

      ——我满怀希望地、如此期待着。

      Drawer
      2018.12.20

      HAPPY BIRTHDAY TO AKASHI
      为你,千千万万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花开的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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