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满员电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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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员电车
満員電車
在窗外下着小雨的傍晚的电车里，赤司想起螃蟹的事情。
你知道“螃蟹理论”吗？
？
菲律宾人经常说的。如果把一堆螃蟹放在笼子里，不需要扣上盖子，它们会在里面相互拉扯、推挤……最后谁也爬不出来。友人在手机上开着静音玩消消乐，一边划着屏幕一边口气淡漠地向他解释。——就是说，“如果我自己过得不好，那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噢。赤司隐约回想起来。可能听说过。
我好像也是蛮久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了，前几天别人问起来……哎。友人动了动手指，屏幕上闪过一片缤纷的碎片和数字。好像过两天就又要中心考试了？
是啊。
又到这个季节了。
冬天的傍晚，东京飘起了小雨。电车里站着许多身穿制服的学生。距离这一年的中心考试只有三天，又一批中学时要从天堂被抛进滚烫的人间。读书无用，远不如求神拜佛来得便捷可靠，赤司听说留在京都的同学说起，北野天满宫这几天靠各种御守和绘马又赚得盆满钵满。
“我倒是觉得可以理解。”
“什么？”
“螃蟹。”友人依旧低头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扯回螃蟹的话题，“我当年中心考试考得一塌糊涂。尤其是数学，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写完的。……所以现在看到应考生，我是不会祝他们考好的。”
手机屏幕上弹出战斗胜利的符号。他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绝对不会。”
“……”
赤司征十郎扭头看他，友人垂下的面孔浸泡在一种奇异的轻蔑与敌视里。
他也陷入沉默：“……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不不不，你不会的。”男生反而被逗笑，“得先自己过得不好，才能拖别人下水。你可千万别有这种体验。”
赤司过得确实很好。
他不仅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他还知道如果自己在这个节点反驳“好坏的标准也是因人而异的”，只会招致一顿臭骂。
“——你永远也不会理解现在坐在对面一脸阴沉、揣着文库本和公文包、感觉随时就能从车窗跳下去的中年上班族的人生。就像我理解不了那些明明根本没好好读书、却非要在考前虔诚拜神、刷刷推特、仿佛自己已经无愧青春了一般彼此祝福的傻小孩儿一样。”
友人轻快而淡漠的腔调里带着一丝笑意：“我也理解不了——我才懒得理解呢。谁知道那帮考生是从哪个县哪个学校来的，全家老小砸锅卖铁给他出学费，上了多少补习或者复读了几年，有多想考T大或者K大……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不会祝他们考好的。”
赤司沉默了几秒。
“至少你没有把其它螃蟹扯下去。”
“是吧。——这个游戏没有音效是真的很不爽诶。”
友人开始寻找耳机。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有考证过这个螃蟹理论的真假。——？菲律宾人养螃蟹吗？”
“……养。”话题终于进入赤司能回答的范围，“海鲜很好。你还能去租螃蟹船。——一种造型像螃蟹腿的船。”
“哎。”
友人笑起来，他终于插上耳机，点开下一关。
“我想吃螃蟹了。”
那之后赤司就出国交换去了。
他夏天才回来，回家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一打开手机就看到友人深夜发的消息：“去吃螃蟹吗？”
赤司失笑。“好。”
那之后又过了几年。大学毕业之后的初夏，赤司终于见到了全国旅行归来的友人。他们约在同学推荐的烤肉店见面，牛舌放上去之后，隔着轻微的灼热感与滋滋声，他们忽然又提起那段发生在电车里的、没头没尾的、关于螃蟹和中心考试的对话。
“说实话，你中心考试的时候有紧张过吗？”
“……”赤司想了想，“有。”
“比如？”
“考最后一门的时候。因为担心到最后太松懈，比平时多检查了两遍答案。”
“真有你的风格。”
他笑了笑：“还是挺紧张的。……因为当时确实检查出了一个错。所以才多看了两遍。”
“啊——我懂。”友人抬起筷子，“那种超恐怖。”
“我当时——不是做数学吗。到倒数第三题的时候，大脑突然一片空白。”男生拿起夹子翻了翻，被烤过的那一面呈现出漂亮的金色，“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就是那种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一口气朝自己涌来的感觉。”
赤司点头。
“然后我花了一分钟强迫自己冷静，才开始继续做。当时觉得自己表现已经很好了，沉浸在英雄一样的自我感动里，结果最后还是考得稀烂。”友人笑嘻嘻地加着油，“中心考试的成绩出来之后被家里骂惨了。‘我明明很努力了’‘那一分钟里我可是赌上自己的人生了啊’——虽然我很想这么说来着，没有结果就等于白费啊。”
“……但是你最后还是考上了。”
“是啊。”
男生眯着眼睛笑起来。
“还好最后考上了。要是所有事情都总能有好结局可多好。……烤好了，你赶紧夹。”
赤司拿起筷子。
“现在倒确实已经无所谓了。……不是‘无法释怀’。只是‘无法原谅’而已。”
“……啊啊。”
“所以现在看到应考生，我是不会祝他们考好的。……绝对不会。”
赤司又想起那个冬日傍晚，友人垂首划着手中闪光的屏幕时的神情。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绞着他，只是其他人看不到。
“我之前好像才终于明白。”
“？”
“你当时说我。”赤司主动去拿搁在一边的夹子，“——‘你永远不会理解现在一脸阴沉地坐在对面、揣着文库本和公文包、好像随时能从车窗跳下去的中年上班族的人生。’”
“……你记忆力会不会有点太好了？”
“没有。经常复习而已。”他们真的点了好多牛舌，盐牛舌、味噌牛舌、葱盐牛舌……赤司有点无奈，茄子好像还没上，“当时听得太漫不经心。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友人扬眉，像在思索究竟是哪句话，“噢——”，片刻后他想起来了，“那个啊。”
“……你是之前遇上什么事了吗？”
赤司摇头：“毕业那段时间刚好想到这件事而已。”
“东京塔吗。”友人笑起来，“我不是都告诉你不要想太多了吗。——我那不是在嘲讽你。绝对不是。我只是在举例。你当然不会也用不着理解他们。”
“……我知道。”
“不不不，你不知道。”
好熟悉的语气。
“螃蟹会相互拉扯，大多数人也会，但是赤司不会的。你当然不会。”友人为自己夹了一片烤好的盐牛舌，“……就这一点而言，我是很尊敬赤司征十郎这个人的。”
“……谢谢。”
“所以，你根本不用理解他们。也不需要拥有‘想体验普通生活’这种三流富二代男主角的低俗理想。”男生说得轻快，咬字微妙地用着力，“你只需要极尽所能地过着好日子就够了。要做捉螃蟹的人。……呸、我是你老妈吗。”
赤司笑起来，从盘子里取了一瓣柠檬，“我明白。”
友人摇头：“说真的，其实你就算尽情小看我们所有人都无所谓，随便你。——当然，如果你真那么做了，我就揍你。”
“是啊。”他还是笑，“要加点柠檬吗？”
“行。——这家的牛舌真的不错诶。”
“是啊。”
“……”
“……”
“……不行，我好想吃螃蟹。”
有什么东西静悄悄地化开了。他们或许短时间内不需要再回顾这个话题。
在窗外下着小雨的傍晚的烤肉桌前，赤司又想起了螃蟹的事情。
Drawer
2019.6.7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满员电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