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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暂时无法攻克技术缺陷,所以注射了另一种药物溶解残余机体。”白祈径直走过犹自在空中飘浮的泡沫。
      那些泡沫很美——他曾经专注欣赏过,但再美的东西看多了也会视觉疲劳。
      于是白祈径直走过那些泡沫,一眼也不想看:“可以引发凋亡的机制很多,最先的研究是从秀丽隐杆线虫开始……”
      “ced-3/4分别通过蛋白质磷酸化和钙离子介导调控,ced1/2/5/6/7/8/10在控制相邻细胞吞噬死亡细胞方面起作用,nuc-1控制DNA裂解,即吞噬细胞的DNA消化,还有一些基因会影响特定细胞类型的死亡。”
      “了不起——”白祈忍不住鼓掌,他好看的颧骨上笑肌收缩使它看上去更加丰腴,“你拿书当饭吃?”
      “人类的机制要复杂得多。”
      “我们用Fas蛋白作诱导。”
      Fas蛋白和FasL结合后就会产生凋亡信号。
      “以组织相容性高的脂质制造可保持Fas蛋白和FasL配体活性的囊状空间,再把分别封闭有两种蛋白的囊泡注入人体内,如果囊泡的破裂可控的话,那么凋亡便是可控的。”白祈笑。
      他笑得越发灿烂,视线越过赤月耳旁,捕捉到最后一个泡沫在空中“啪”地一下炸开。然后再也没有什么会让人联想的寅。他和之前的许多人一样,就这样安静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纵使这个世界依旧喧闹。

      “我走了。”赤月的声音里听不出态度。车还在门外,此时的赤月不需要人抱也可以走到车内,有一点勉强,但他已不需要人再抱。
      刚好,也再没有人会去抱他。
      “我们只给你注射了数量有限的囊泡。以你的免疫水平,细胞侵蚀的速度应该远不及你自身的防御清除。活下来——作为我们的研究标本,否则,你就在柟的面前像寅一样死去。你会——舍不得的。”他在笑。
      赤月踉跄至门外。
      白祈倚着门站。
      “你无需报警。”
      “这是官方实验——警方、什么也查不到——”

      赤月翻身,阳光透过帘隙照在脸上,让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觉蹙紧眼睛。
      “月。”眼前骤然一暗,有温暖的唇点在他闭合的眼上,湿润而柔软。
      赤月支起身,柟已经将早餐桌放在了他身上。
      “皮蛋粥和蛋饼。”
      “一会儿要去上班么?”柟转身去拿赤月的衣服。他像所有安于家事的主妇般淡地笑着,赤月一阵失神,他突然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柟会放弃白氏的一切变成现在这样呢?白氏的长男、第一继承人、曾经在众人眼中那样叱诧风云的人物——
      在安心沦落么?
      “你在想什么?”柟突然凑上来问。他离赤月很近,近到轻易就可以吻到他的脸,他却只是看,看得出神。
      忽而惊醒。
      “不赶快去工作的话会迟到的。”柟笑着撤开。他转过身催促赤月,然后开车送赤月去医院上班。
      “晚上我在家里等你。”柟在车里摆手。
      “好。”
      “今天要更加努力地救人哦!”
      车开走了。
      赤月望着车远去的方向怔仲。

      “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时的柟还有着一家之长的风范。他端坐在长桌的尽头,目不斜视,眼睛里直射出来的光芒凌厉且寒意逼人的冷冽。
      长桌两旁坐着白氏家族里的旁支长老,他们各怀心事,却都臣服在柟的脚下。
      柟的冷冽掠过长桌,落在另一端的骄傲。
      那个骄傲和柟的冷冽一样,让人难以直视。
      于是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互不退让,谁也不肯拜倒在谁的脚下。
      但这一次,柟一定要让白祈退让认错!他已经做错了太多事,再走下去,将永不能回头!
      “白祈、你跪下!”柟厉声。
      白氏的正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柟不想放弃他,他唯一的弟弟。
      “你、退出政府计划,白氏、还可以原谅你。”
      “哼,你有什么立场来原谅我?”白祈膨胀得厉害。他早已瞒着族人加入了政府的秘密生化实验团队,凭着他的能力、他的地位、他的财富,他甚至取代了原先的官方指派,成了新一届的政府委命组长。白氏的所有医疗资源,药厂、医院、疗养院都成了他的实验基地。如果不是白氏的客户追踪回访系统,没有人会发现竟有那么多人成了意外失踪人口。警方不会介入,但可惜,白氏、一定会采取行动。
      “你草菅人命!”
      “你多管闲事!”
      “这是白氏的事!你是白氏的人!白祈你给我记清楚!!”
      “你既然知道这是白氏的事就不要和政府作对!你不要自作聪明以为白氏还可以置之事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再固执就是带着整个白家往火坑里跳!”
      “白祈!你还不悔改!”
      “是你执迷不悟!”
      白祈愤然起立,笨重的椅子登时倒地,众人一惊,就见门外已经冲进来一队全副武装的警部。
      “哈哈哈哈——”白祈看着众人脸上惊惶的表情仰天大笑,“白柟,不要以为只有你能让白氏屹立不倒,我告诉你,从现在起,我白白祈将会带着白氏走到你一辈子也难以想像的高度!”
      宛如陈桥兵变、天地变色,眨眼间、江山易主!
      那一夜,白氏老宅成了政府特警部的驻营地。旁支长老们在白祈的胁迫下纷纷隐退。
      原本白氏家族的权力之树在一夜之间轰然坠地,一直站立在高塔顶端的、白氏的王者、柟,在被白白祈带走以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柟死了。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连白祈都不相信柟可以允许自己、继续活下去。
      柟是天生高傲的!
      一切的权力、财富、智慧、甚至美貌。上天、都给了他!
      这样一个从未离开过高塔顶端的男人在被人强行拉扯下、又被无尽地凌辱之后,又怎能、容自己、活在这世上?!
      他不可能活下去。
      他的身体,是残次品,被白祈的试验所淘汰。
      那个星辰隐没的冷夜,柟和其它尸体一起,扔进了阴冷的填埋场,高烧昏迷着,等待死神……

      “你居然还活着,柟。”白祈的口气把持不住地开始激动。无论何时,即使那事件已过去很久,即使他已经控制了整个白氏、甚至整个官方实验,他依然会怕柟。那是自幼便根植于心底的怀着崇拜和敬仰的畏惧,却又因畏惧,而假装张狂。
      他是他的哥哥。即便、他曾经怎样卑微地活着!
      “你的身体还真是份不错的本钱,竟然让你靠它活了下来!”白祈故意刺痛,柟只是温顺地“嗯”了一声,连声音、都在浅浅地笑。
      他无需否认。他的确是靠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找到可以停留的住处。他需要住处,就像那些人需要他、暖被或者相拥。直到遇到了赤月,他依旧、是靠自己的身体,留在他身边。柟这样认为,所以他一直道歉,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值得赤月两年的收留……
      赤月把他当作生命的一部分,他把自己当作赤月房里借宿的过客。
      “我们可以谈谈么?”柟说。他一手握着手机开车驶向机场。
      话筒里的白祈,张狂变为焦躁,“你以为你现在还可以和我谈条件么?!”
      柟默然,然后开口,语气安定,“我猜我还有。”
      “什么?”蔑视。
      “身体。”
      “哼、白柟,没想到你竟会无耻至此。你以为你还是白家的大少爷?众人尽可仰望却无人敢亵渎逾越?身体,哼……你早已是人尽可夫!你的身体又怎会被我白祈放在眼里?”
      “我还活着。”柟宛若未闻。
      “……那又怎样?”白祈开始心跳过速。
      “他们、还活着吗?”
      “……你!”
      “我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
      他们——是两年前和柟一样被注入了某种寄生虫的实验品。
      发作、高烧、昏迷、然后死亡。
      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只有柟。
      当初被当作残次品丢弃掉的柟,意外地活了下来,竟变成了唯一的成果。
      在这个人体标本已消耗到连政府都不得不发出警告的时刻,柟之于白祈,就是筹码,押注在转机之间。
      “同意了么?”柟带着浅浅的笑。
      “……你想怎样?”
      “谈谈。我给你讲个故事,你给我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到时候你自然知道。”柟眯起眼睛,笑意温和无害,“当然,在那之前,我要确定一件事。”
      “……说。”
      “你见过赤月?”
      “……是。”
      “为什么要犹豫呢?敢做不敢当可不是白祈你的风范。”
      “说正题。”白祈咬紧下唇,发迹间已然有汗迹。
      “你对他……做了很不好的事吧?”
      “没错。”
      “你要补偿么?”笑意渐渐冷却。
      你要补偿么……柟在心里问自己,然后想起了那些细细纹路,后背、手臂、腹部、腰身……被玻璃划破的血迹,如冰裂纹般,支离浅显得美丽。
      那夜,赤月睡熟时,柟吻到落泪。
      “你要补偿的——无论用什么——补偿他的伤。”
      电话那头陷入沉寂。柟微笑着听着那段有内容的沉寂,里面有白祈的呼吸声,和他惧怕的心跳。

      “把位子传给柟?!”白氏的正房夫人用高八度的声音对着圆桌叫,“你们几个老头子是不是疯了!把位子传给柟是想让外人把白家欺负死么!!”
      大少爷白柟宅心仁厚,家里人个个清楚。
      “我不管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反正家长的位子绝不能白柟那个窝囊废!!”夫人穿云裂石般的尖叫让人不禁想起她进嫁白家之前的样子。一个戏子,媚眼勾魂,身段袅娜。若是前一任的正房还在,是决计不会让这样一个女人进门的,无论她进门做了个丫鬟,还是妾,都必定是要狠狠地调教,脱胎换骨才行。只可惜,夫人去得早,只留下白柟一个少爷,孤零零的,显得人丁总不是那么兴旺。
      于是才有了这个女人。
      她进门的唯一理由便是她有了白祈。在她那桃红柳绿纸醉金迷的日子里,白祈就像是污水坑里长出的龙鱼,带着娘亲一并翻身——
      花花的脂粉堆里养出了棵白玉的苗。
      身世不好便要自己争气。
      所以白祈的脾气成了白家共有的忌讳。
      大少爷温和二少爷霸道,白家人处事都懂的口诀。
      待到家长更替这样的大事,一向受人爱戴的白柟便貌似处了劣势。
      “你们说……”那女人疯婆子一般,只为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一个在白家立足的机会。所以白柟没有阻拦,就站在门前静静地听。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听了一段,他说,“我的确表现得过于软弱。”
      “少爷一直给她们母子面子,才一再忍让。”身边的人躬身上言,声低却更显恭谨。
      白柟绵雨里疾风带刀的行事手段,绝对是白氏的一贯的作风,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胜于父辈。
      那一年,白柟十四岁。
      一直躲在旁边偷看的白祈,从那时起,开始惧怕白柟——一个在咒骂声中微笑淡定的柟。白祈开始惧怕柟微笑时就散发出来的王者气质。

      就像他现在,心跳快速几乎要失去节律。

      “夫人过去了。”下人在餐桌前用隐晦言辞低声通告。白祈胸口一滞,第一反应竟是抬头看柟。
      “为什么不上去看看母亲呢?”柟依旧微笑的眼神温和地传达着这样的信息。他优雅地落筷,淡淡道:“通知管家,尽快邀请各位宗亲前来,择日将夫人厚葬。”
      柟温和而淡淡地笑,所有人都能感觉他对夫人尊重,和他对夫人过逝的遗憾。
      遗憾,也许还会有少许的伤感。毕竟他也曾叫了她那么多年的母亲,虽然她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只有白祈一个儿子。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葬礼上柟对着白氏夫人遗体说。
      那个也曾如花般盛极绽放的女人,终于在深秋之前,凋零在了那一封华丽的棺木上,尘封入土。
      自从她选择了嫁入白家,抑或是,她选择了她要让自己或儿子在白家有一番作为时,她便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一个有野心而没有头脑,又或者有野心又有头脑却喜欢与白柟对立起来的女人,这样的结局,已是白氏最大的仁慈。
      “母亲她走得很安详。”柟这样安慰白祈,自始至终,他都恭敬地称那女人为母亲。
      一场秋日,一场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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