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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游 ...

  •   那年我带着从未出过仙界的他,第一次去了人间。
      那日二月元宵,灯火良宵,鱼龙百戏。花火千树,吹星如雨。
      那时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他温暖的手指紧紧攥着我不放。我回头看他略显惊惶的面容——在身侧玉壶光转罗衫华缎的映衬下,他清冷惊艳的身形仿佛是琉璃灯火织就的模糊光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不是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还会惶恐他像一缕烟尘,或是如同一场梦境一般,稍纵即逝,瞬间无踪。
      我笑:“你攥的这么紧?还怕走丢啊——”
      他稍稍舒开了紧握的手指,面上无波无澜:“走丢又如何?吾总会找到你的。”
      我心里一震,抬目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微微一叹。
      夹道是接连不绝的竹架子,卖花灯的小贩大声吆喝着。小孩子拿着灯盏或糖葫芦,嘻嘻笑笑地从东街跑到西街,又嘻嘻笑笑的跑过去。
      我和他在路边随便找了家元宵摊子。妇人一展笑颜,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坐下,一旁高大的男子挽着青色的袖子,从笸箩中拣出几把雪白圆满的元宵投入锅中,热腾腾的水汽翻滚,朦朦胧胧的白烟氤氲一片。
      他坐在我身旁,却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琉璃瓦,飞天檐,苏刻窗,丹朱楼。二楼搭起的戏台子上——朱红绸缎,灵蛇发髻,琥珀步摇,琵琶遮半面,玉指弹挑滚拂、转轴拔弦,琵琶细语泠泠而出。
      醋香四溢。
      我用胳膊肘撞撞他,他才恍然回神,一副不解的模样。
      “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两碗热腾腾的元宵放在面前,我抬头,碰上妇人平凡的容颜,善意地笑笑。她那两双眼睛都要长到司梦身上去了,看到我的笑容起初有些困惑,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忘记递给我们调羹。
      他舀起一只元宵,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轻轻吁了两下,吹得白烟泛起,雾光缱绻。吹了好久才慢条斯理的送到嘴里嚼了嚼。
      “怎样?好吃吧!”他刚喝下一匙米汤,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蹦出一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话:“吾今生今世只爱过一人,蓝重羽,你说——这人是谁?!”
      我一下愣住,一时没把脑筋转过来。日后再回想起来才恍然明白——却是我这厢说者无心,听者一阵火大。

      吃过元宵后,沿着街逛过一阵,我拽着他往城隍庙里走,谁知说什么他就是不要。最后他被我吵得受不了,千万个不愿意得踉跄了进去。
      庙里香火烧得旺盛,一股净雅的檀香香气扑面而来。我跪在蒲团上拜了几拜,本想拉着他也一同叩礼,谁知方一回首——却见白衣绯瞳的他,竟然冷冷地对着殿上黄铜铸成的城隍神眯眼睛,深情傲慢地如同在看一场困兽之斗。
      我扯扯他的袖子:“好啦,司梦上仙。你可知老百姓每年都要在城隍神面前拜一拜,以保平安。你就入乡随俗一下吧。”
      他忽然冷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神情那叫一个不可一世:“你何时见吾跪过?”
      回想起来也确实是如此——就算是在众神叩礼的轩辕殿上,他都鹤立鸡群地负手而立,睥睨地朝着天帝的方向看过去。那时候我总是为他暗自捏一把冷汗,生怕他触犯了天帝敏感的逆鳞。不过奇迹的是,这种事情一次都没发生过。
      我抓着他的手,愣把他拽到一排签筒前:“你不跪就算了,这签可是要抽的。我小时候来偷偷抽过两次——还算是准吧。”
      他仍然是那一副惟我独尊的样子,连看都未看那签筒一眼。
      我又拉着他说了多么多么准,多么多么灵,他就是不为之所动容。后来想想也是,他是上仙,前世今生的宿命早已在三生石上看得清清楚楚,又何必如我这道行浅浅的剑仙一般,还要相信这真真假假亦虚亦实的签文呢?
      不过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他还是拗不过我,绯红色的双眸动了动,轻轻一叹:“……好……就抽一签吧。”
      他看了看案上放着的签筒,随意拿了个“情”,闭起赤眸摇了摇。摇了几下掉出来一根签,我连忙伸手拿过来,却是欲哭无泪。竹签上用朱砂写了两个字——下下。翻过竹签,见诗曰——湖海悠悠,孤舟浪头。来人未渡,残照山楼。大凶。
      我侧目看他一脸的嗤笑,从他手里抢过来签筒,摇了半晌,最后终于掉出来一根签,我忐忑的睁眸一看——竹签上还是用朱砂写下的两个字——而且居然!
      ——还是下下!
      我绝望地翻过竹签,见签诗曰——深潭月,照镜影;一场空,安报信。大凶。
      他叹,拉着一脸悻悻然的我往出走,沿着街随着人流缓缓移步。他未语,我亦是。
      任谁高高兴兴的出来过上元节,在这传说中最准的城隍庙里抽到两次这大凶的“下下签”,肯定都是满心的郁闷。我安慰自己,没准是被厉鬼附身了,不然一贯好运的我怎么会落得这么惨?可是暗掐着诀探测了半天,最后的结果更让我崩溃——不是什么厉鬼附身惹得一身衰气,根本就是我自己跟情字没缘。
      那——
      我抬起头,看着那江水中莲灯浮浮沉沉,看明月清冷,看他的目光桀骜而寂灭。
      不过是某一日,我误打误撞闯入了他的莲棹台。见到了白衣赤瞳、抚琴而奏的他。自那一回眸的顾盼开始,蓝重羽这个名字就铭刻在他无奈彷徨的生命中抹煞不能。
      白衣绯瞳的他,自这寂寂寥寥的莲棹台中一朵红莲涅槃而生,赋得了一个“司梦上仙”的名号。做了仙的,哪里有不寂寞的?不过是看破了红尘,看透了宿命,将五感六欲七情抛之一边。可是白衣绯瞳的他啊——为何总是放不下这千丈软红、爱恨嗔痴,落得这般悲凄叹惋的寂灭?
      如果像签诗上所言,这一切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华胥一梦,那他——寂寥孤独的他——又将如何?!
      我抬起头问他:“司梦,你信签吗?”他想了想,点点头,道:“起初不信,现在信。”我刚想大叹一声,谁知他唇角忽然间一抹狡黠的笑容,说得悠然自得:“——你若离开吾,大凶。你若背弃吾,大凶。你若不依吾,大凶。重羽,你说——这签是不是准地离谱?”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容,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冲向眉头——终于使我这一代翩翩浊世美公子不顾个人形象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吼了出来——
      “哪里有你这样胡闹的!”
      他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又低下头一脸微笑地看着我:“重羽~~”
      我想都没想,一脚踢上去:“重你个头!”
      “……重羽。”他轻巧地避开,叫了几声我的名字,我刚想转头骂过去,才发现他如同远山般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团:“重羽,你明白吗?”
      我诧然一愣,刚才的怒气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明白吗?不,一点都不明白——这宿命兜兜转转,来来回回,深不可测。就算是神仙看破红尘,看透宿命,看见天上人间碧落黄泉纷纷扰扰,却总也看不穿——在此时此刻的温柔如水岁月无惊之后,又是如何的肝肠寸断血满山河……究竟何是虚幻,何是真实?
      ——明白吗?!
      “华胥梦里,水月镜花,尽是虚幻……”他长叹一声,神情寂寞得如同一朵孤单盛开的红莲,缓缓说道:“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一年他坐在莲池中抚琴,隔着万丈繁华不经意的一瞥,恍惚间经过了谁的心门。
      那一日他看着我的双眸,说着情与相思,绯红色的瞳仁灼伤了谁的梦魇。
      而这一刻的他,说着明白与懵懂,说着虚幻与真实,说着拿起与放下。赤眸黯然。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狠狠得瞪了他一眼,眼珠子酸的不行:“堂堂大老爷们,别老学姑娘家这么肉麻扭捏行不行?爱了就爱了,扯什么扯?!”
      他稍稍一愣,唇角弯成了宠溺的弧度。
      又回那年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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