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梦》折冥

1、第一章·引

　　华胥梦

　　十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做了那个梦。
　　梦中有一个白衣绯瞳的他坐在一片红莲池内与我对弈。
　　他手里拈这颗黑色的棋子，淡眉微蹙，思忖了许久。却并未下子。
　　一看这棋盘就知道——我这盘棋没得说，大势已去，输是输定了。
　　身边芙蕖依偎莲叶，雾色空濛，水波潋滟。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去了大半视野。
　　他低叹了一声，道：“吾与你对弈足有三年，这一局，却终未分出胜负。”
　　我说：“可惜我就要输在这一子了。”
　　他摇头微笑，绯红的双眸里多少游丝般的杂绪。举手，落棋，一子点在天元。
　　须臾之间，风水倒转，全盘皆负。
　　我说：“你不必画地为牢。”
　　他说：“吾今世无怨无尤。”
　　我说：“你三载辉煌，落的一着颠覆，不值。”
　　他说：“吾千年等候，只为今朝重逢，不值？”
　　我说：“上仙根基深厚，竟也被情伤如此，情爱二字当真是可怕。”
　　他说：“剑仙不曾爱过？”
　　我一下笑出：“怎么会？”
　　他绯红色的双眸中恍惚些许寂灭乍现，却又倏然间恢复平静：“恩，这样最好。情故有欢，但，相思最苦。能不沾，还是不要去碰了。”

　　我照例惊醒，唉，又做这个梦。从十八岁开始一直做到如今，它还真不嫌累。
　　抬目——望天——如今，我已然是昆仑山的剑仙，算年龄……应该要有三千岁了。
　　“醒了？”他略抬头——狭长眼线，赤色瞳仁，薄唇如雕，淡眉如水。美人啊——美人。
　　我一脸沮丧：“司梦，我又做那个梦了。”
　　他继续看他手中的经卷，漫不经心地答道：“梦到吾不好吗？”
　　就这么被他一句给顶回去了，我扁扁嘴，从榻上直起身来：“当然不好！执念这么强的华胥梦，足以制造出一个困住彼此的幻境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睛，把经书一合，绯色的双瞳里流光百转：“重羽，什么是幻境？什么又才是真实？”他语气一顿，静静看着我的脸，没有微笑、没有欣喜、没有愠怒，“一切又何必知道得如此清楚。”
　　温暖的指尖触碰在我的手心，轻轻写下了一个“梦”字，抬眉看看我的双眸，忽而一笑：“重羽，你可否去过人间？”
　　这可算是问对人了，我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当然了！我跟你说，人界可比冷冷清清的仙界好很多！逢年过节会有庙会，隔三差五地会有佳节。元月春节，二月元宵，三月寒食，七夕乞巧，月圆中秋，九九重阳……哎，等等，你该不会是没去过人间吧。”
　　他眉略微一沉，双手环胸，唇角一抹危险的笑意：“你说呢？”
　　恐怕是自从涅槃而生开始，千百个春去秋来，光阴虚度，浑浑噩噩度年，凄凄冷冷度日。只是守着莲棹台万顷波光莲荷、帷帐内半点青灯摇曳。千年万载的时空穿梭中，竟然未见过人间千万灯火灼夭，未赏过元宵多少莲灯浮沉。
　　我说——司梦，我带你去人间吧。
　　那时的他只是望着我许久。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