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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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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来找我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眼神闪躲,还嘱咐我要有心理准备。
踏进长春宫门之后,我才切实的体会到了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她们正偏两殿客气的宛如二十年的老姐妹,今日你送我一盘珠,明日我送你一方墨,皇后娘娘倒是还好,没几日魏璎珞屋里基本就把册封时皇上御赐的礼物送了个精光去,她开始发挥绣娘本色,绣起了大件,不是福禄寿就是多子多福,眼瞧着倒是比从前做奴婢,还要恭谨守礼。
皇后除了月初和十五,免了后宫每日的请安,可魏璎珞就在长春宫,没道理躲着不出,于是皇后就经常装病,甚至连皇上那儿都顾不得,只要她对外称病,魏璎珞保准也要生病,皇后是不需要绿头牌的,可是魏璎珞作为嫔妃是有的,于是如此一来,两个人俱在内务府挂了病着的名儿,双双卧病不起,我这才明白皇上每日在养心殿里为什么总是唉声叹气,德胜负责奉绿头牌子,最近总是想推给旁人,看来他没少被波及池鱼的遭殃受罪。
更可怕的是,两个装病的人偏偏又过不去这个姐妹的坎,于是每日我和明玉都要看一遍这个嫔妃向皇后请安的戏码,你来我往好生客套,把几辈子的女则都聊翻了,我实在受不了,放下茶盘,找个矮凳直接坐下敲腿道,“皇后娘娘,魏贵人,我看不下去了,我坐下歇会,你们俩聊完了再叫我好不好?”
明玉放下托盘,乐的噗嗤一声,也坐在了我身边,“对,我也是我也是。”
她们俩泪眼汪汪的看着我们,半天倒是谁都再多说不出什么。
魏璎珞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别过脸去问,“尔晴,最近傅恒还好吗?皇后娘娘惦记他,可他从大同归来就没来长春宫过。”
我眼看着她拉了拉衣袖,掩饰她手腕处还带着的那只白玉镯子,于是号召明玉给我敲腿,笑道,“他来见过你,是你不搭理他呀,他好不好我怎么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尔晴!”皇后娘娘出言制止我,
我倒是无所谓,指着魏璎珞道,“魏璎珞,你若是真当傅恒是终身可托付之人,就断然不会这么轻举妄动,魏贵人,既然你已经是这大清朝的贵人,就麻烦你想想今后要怎么活下去,”我站起身来,走进她们身边,不知不觉的对那多子多福的刺绣带了丝冷笑,我拿起来看着那精致的针脚,甚至怕自己的手指不够柔软,怕刮花了丝线,“这种水中望月的东西,我不懂你们有什么可送来送去的,都不去睡皇上,指望孩子从天上掉下来,还是从土里挖出来,或者在树上结一个?”
皇后娘娘生气了,拉了我一把,但是口气依旧如故温柔,“这丫头,越发口无遮拦了!”
魏璎珞瞪着我,不知不觉间流下了两行清泪,“好,好,好。”
她站起身来,皇后也跟着站起来,“璎珞,”
她几步走到门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道,“皇后娘娘只管放心,我来帮您,我一定能帮您。”
我眼看着皇后望着魏璎珞甩开帘子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得回神,然后颓然的坐下,哭泣了起来的模样,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抱着哭到呜咽的她,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明玉则是蹲在她的脚步也跟着哭个不停,“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后宫要守得住,前朝才能走的远。”
我按着皇后娘娘的肩膀,“性格再刚强的人,也要学会臣服于命运,一味蛮力抗争,无非是因为有人善后,这算什么狗屁本事!您做她的靠山,能做一时还能做一辈子吗?”
“你也怨我的,是吧?”她声音瓮声瓮气的,拉着我的手问,
“是!”我憋住自己的眼泪,对上她抬起头来的泪眼,“可是你是富察容音,那么多人爱你,我又怎么舍得怨你呢?”
其实,话虽这样说,但我是有私心的。
就算你们继续这样任性下去,傅恒也永远不会有事,在皇上心里,傅恒的重量远不是旁人可以撼动的,可傅谦不一样,你们好了,他未必会跟着荣宠但总会顾着情分,可你们遭了秧,他是一定会跟着受罪的。
我一直不计较,是因为我不是这里的人,谁对我坏,坏便坏了,说到底都是心魔作怪,并不是我真有什么错,活该被人伤害,可那些对我的好呢,那些来自傅谦的捧起一整颗真心的好呢,我无以为报,便永不能忘,我要他安好,我要他开心,我手里有历史的秘籍,我要他一世平安,顺遂,而这,全靠你们。
不在乎名利只求一颗真心,在我的时代里,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这里,在这个桩桩件件都讲着规则条律的世界里,我任性的想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我爱的到底是谁呢?如果你这样问我,我也无法回答,我只知道在傅恒可以耍赖可以失态可以孩子气的时候,有个人在不得自由,我每日望着阳光,心里都在想,他可以看到吗?
高贵妃死了,魏璎珞做了贵人,我转个头的功夫,历史早已朝它原本的样子,犹如飞驰的骏马,奔跑到了眼前,那么,我怀中轻抚着希望她停止哭泣的皇后娘娘,便也无可抗拒命运吗?
如果你仅剩下三年的时间,这三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你,也能帮到他呢?我思来想去觉得那便是孩子了,即使是个早夭的孩子,也要让他降生,唯有这样,皇上才能把我们看的重之又重。
至于傅恒,他是我们所有人里,牌面最好的人,也是如雷贯耳的人生赢家,我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傅恒如何安排,便如何是了,我很放心。
魏璎珞的那只镯子,还好好的,可我的那只,早已经碎成了几瓣。
而且,那原本就不是我的。
魏姐的栀子香,孔明灯,交谊舞,根本不必帮她想新手段,就都自行演绎到位,皇上经常碍着长春宫里的氛围,只说她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虽然从未留宿过偏殿,可我们都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的明明白白。
今天我值夜,皇后娘娘睡不着,拖着我的手,犹犹豫豫的问,“尔晴,你说为什么女子只能喜欢一个人,而男子却可以喜欢很多人呢?”
我很想本能的回答她因为有的男人确实有皇位要继承,但是我没敢。。。今夜皇上去了娴妃的承乾宫,自从皇后轻描淡写的和皇上说过些纯妃的所作所为后,皇上良久未去钟粹宫,近来倒是高看了娴妃,我握着皇后的手安慰,“想是之前灼伤久治不愈,皇上担心了吧。”
皇后哦了一声便陷入了深思,过了好一会拉了拉我悄悄问道,“皇上从不留宿璎珞处,可有把她召唤过去养心殿了?”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低声悄悄的答,“没有,一次都没有。”
她见我样子滑稽,噗嗤笑了,可我在她脸上看到了这一丝稍纵即逝的轻松,也只是一瞬,她又哀愁了起来,“就像你说的,这样如何能有孩子,天上掉,地下挖,树上结吗?”
“璎珞人有趣儿,成心逗皇上,皇上觉得开心就更愿意来,您没见最近皇上来我们宫多了很多吗,有些玩笑话,有些玩笑事儿就只有璎珞说得,做得,您是皇后自然是不能够的,如今有璎珞调剂着,皇上开心,但说到底还不都是奔着娘娘来的?从前皇上在养心殿,若是听说长春宫没法侍寝,就都索性哪儿都不去呢。”
皇后看着我良久,才笑着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
她羞涩的笑了,一副少女模样,我心里也跟着觉得开心,虽然我知道,魏璎珞其实一直都不开心。
长春宫传出喜讯的那日已经入了夏,明玉欢天喜地的往里送着皇后娘娘惯爱的西瓜汁,被魏璎珞拿着也不顾贵人不贵人的,咕咚咚都给喝光了就是不给皇后,皇后气的哇哇叫,几个人闹着笑着,我没陪她们闹做一团,想趁着傍晚阴凉,去内务府把夏衣料子领回来,这差事我一早就告诫了长春宫上下,这次非我不可。
皇后娘娘笑着问我,“你怎的这么积极,平时走两步路都要叫苦的主儿,那布匹有什么好拿的!”
我不说话只是笑非要自己去,心想我必须防止明玉再给我搞一车皮的绿衣服,心里打定主意要替自己挑个好看的粉红色。
花园子里被魏璎珞又新栽了夜来香,风一吹,满园各色清香,她们都在笑着,闹着,仿佛世间最美的场景。
回程的甬道上,一个小太监突然闪出来拉着我低声道,“尔淳姑娘出事了,姐姐快去钟粹宫救人吧。”然后便不见了踪影。
我反复摩挲着这精挑万选的粉红色布料子,心想好希望早点穿上它啊,我这人就是命不好,一有了希望,马上就会跳出来一只拦路虎,每一只都青口獠牙,夺人性命。
魏贵人褪去了繁琐的头饰和朝服,着了便装,甚至蹬了平底布鞋,如同往常那样的做宫女打扮,坐在后房水井边,那是我们过去常常一起玩闹的地方,我知道她在等我,我坐在她身边,对着一轮明月,两个人良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对我说道,“为什么这么突然?”
“本也就该这个月份出得宫去了,阿玛来信让我速速归去,想是有些东西要提早准备吧。”今日我回禀了皇后娘娘,阿玛要我出宫待嫁,已经呈请了皇上,皇上允许的事情,
“本宫记得是月末,这才十五,这个尚善,平日不见对你多关怀,这是着的什么急?”皇后突然焦躁起来,
我们几个赶忙拉着她这个高龄孕妇坐下养胎,不许她操劳奔波,连担心都不许,她只是拉着我说舍不得,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因为怀孕,越发的像个小孩子,爱撒娇爱闹气,没事还要拉着你说好喜欢你,软萌萌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
就这几个人,撒娇的撒娇,叫苦的叫苦,黑脸的黑脸,却趁我不备,不知道什么时候为我收拾出规模庞大的嫁妆,二十几只樟木箱子远远看去像个小山,我只推说到时让阿玛派人来取,我可不要这般丢人的自己拉嫁妆回家。
当时没说什么的魏璎珞,现在来找我来了,她月色下笑的冷淡,“真好。”开口却只说了两个字。
想了想,她还是从腕上褪下了那只镯子,“皇后娘娘给姐姐准备的嫁妆那样多,你也知道我家底薄,本还有一对镯,之前被我又砸碎了,这个单只的,倒是怎么都舍不得再砸了。”她递给我,“还算能送的出手了。”
我推回去笑着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只管看顾好。”
她眼角落了一滴泪,站起身道,“以后,就都是姐姐的了。”
对着她的背影我心底不安,轻声问,“你去哪儿?”
她笑着回头,像是个抽中奖的孩子,“我今夜去养心殿侍寝。”
我几步赶上去把镯子塞回给她,低声叮嘱道,“别去,不是一直都有办法的吗,再用一次,不要去。”
她笑着无力道,“既然做了嫔妃,还矫情什么呢。”
“如果你能出去呢?”我低声问道,她眼睛里像是突然燃起了希望,却又转瞬扑灭了一样,“尔晴姐姐,何必开玩笑呢。”
我也知道不容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为她再争取一次般说道,“反正不要去,我离开后,不要去,能拖多久拖多久。”我把镯子给她带回去,匆匆找到等候的德胜,告诉他魏贵人突然得了红疹,是会过人的病症,不止今夜,短期内都不能侍寝了,还望皇上宽恕,也请太医院派了叶太医来看顾。
“叶太医是自己人,放心吧,顺便让他照顾好皇后娘娘。”我拉着她的手仔细叮嘱。
她满口答应可面色依旧恹恹的,我只好指着水井跟他讲起了从前壮志凌云送我的那碗汤圆,“我弟他们都很傻很好笑是不是?”
璎珞笑着笑着平静下来,“他们如今也算得苦尽甘来了。”
我作势福了个大礼,“以后还得仰仗魏贵人抬举呀。”她笑着追我,我偏不让她追上,玩闹了好久。
直到明玉推开窗怪叫,“欺负人欺负人,就知道欺负我,你们玩,让我做衣服,这叫什么事儿嘛!”
我和璎珞偷偷躲在她墙根下,等她没动静了又一同蹦出来吓她一大跳。
月色那样迷人,我们都开心的忘乎所以了。
我是在长春宫浩浩荡荡的欢送中离开了紫禁城午门的,那个回府待嫁的瓜尔佳尔晴,也是叫人带了封信差了侍卫送去富察府,转头从另一个宫门进来钟粹宫准备赴死的瓜尔佳尔晴。
信很短。
【觅得良机,已走勿念】
我不能给他留下任何提示,在我死之前,不能让他找到我,我确信,傅恒就是翻遍了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到我,因为没人会想到,我根本就没出去过。
我把蛇首攥在手心里,心里舍不得,也还是大方的跟银子混在一起赏给了领路的太监,他见是钱眉开眼笑,敛去冷酷面色,叹口气道,“既然跑都跑了,你也是傻,那尔淳都被打的不成个人样,救出去也便是废人一个了,”说着伸手捂嘴低声道,“何苦还要搭上你自己小命一条!”
我只是笑着道,“纯妃娘娘只是找我聊聊天,公公言重了。”
我死在钟粹宫,她苏静好便也不用活了,那信上字迹是我模仿了苏静好写的,那蛇首总有一天会流转到琉璃厂,这样小的物件不起眼,却是用了上好的金料且设计精巧独一无二,我相信总有人会找到它,找到我,到那一天,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穿着明玉连夜赶工为我做好的那件粉红色新夏衣,辗转走进钟粹宫时,纯妃的笑容依旧如故。
“尔晴姑娘真是诚实守信啊。”
背着我仅有的小包裹,里面只带了我的那只木匣,眼睁睁看着钟粹宫门缓缓闭上。
我只是想做个好人,就这么简单而已。
拉着血肉模糊的尔淳,我觉得,想和做果然还是有差距的。
我就是个距离优秀有太大差距的普通人,不适合穿越。
旁人都是妙手回春,扭转乾坤,可我活到今天,全靠一身铁打的胆子,挨揍的意志,除此以外,全凭生扛。
连我的外挂,如今都不知身在何方。
四年了,但凡我优秀点,□□早就研制出来,可以直接打死这群怪兽了。
炎炎夏日,一桶热水径直迎头浇下,尔淳在一侧痛的发出的声音都微弱到轻飘。
我抚摸着身上的布料,心疼自己,更心疼衣服。
苏静好跟我说,“你前脚去告状,我后脚就让尔淳咽气,反正尔淳是娴妃宫中人,死了都怨不到我头上,借刀杀人成功案例也不是第一次了,娴妃那么维护你,灼伤自己都不忘暗中找人护了你,所以你不妨试试看呢。”的时候,我是突然就不想活了。
这里人际关系太复杂,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