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皆死之眼》晴雨槛

7、CH.6

　　CH.6

　　温暖的金黄阳光，碧绿盎然的草地，蔚蓝晴朗的天空，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白云在空中飘过，一朵，两朵，三朵……

　　“咕嘟”，黑发黑眼的女孩停下步伐，低下头抚摸肚皮。在确认了那里传达的异样信号名为饥饿之后，毫不迟疑地伸向前方女人手提的藤篮。掀开一点白色的布料，露出刚烤好的苹果挞、敦实的金属牛奶壶，以及刚从树上摘下来，足有成年人quan拳tou头大小，怎么看怎么鲜红水灵的苹果。

　　“欣欣！”啪，手背上留下一道红印。女孩的手立刻规矩了，老老实实地背在身后走路。目睹一切的女人好气又好笑：

　　“天天就想着吃，你肯定是从饿鬼道转生。”

　　女孩的眼睛迷茫了一瞬间——不懂就要发问。“饿鬼道是什么？”

　　“是佛教六道轮回中的一道，鬼道众生，饿鬼为多。”女人换了一种语言，“‘所谓饿鬼者，常饥虚’ ——提问，墨歆欣同学。下一句是什么？”

　　“——‘故谓之饿。’”女孩答，“‘恐怯多畏，故谓之鬼’。”

　　老老实实地把脑子里的书背完，巴掌大的小脸上才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这个指的就是饿鬼道。”

　　女人无奈地摇头：“简直是榆木脑袋。”

　　“但我不明白。”

　　女孩低头看了看盖着白布的藤篮，苹果的香气太诱人，纤细的眉毛不自觉地向下耷拉， “为什么要给他们东西吃，他们不是家族养的羊吗？迟早要宰的。”

　　“……”

　　女人停下了脚步，嘴唇颜色因为向内抿起显得苍白。她蹲下身，两只手掰着女孩的脸，迫使那双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瞳直视着自己。

　　“谁告诉你，他们是羊？”女人低声道。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女孩依旧乖乖作答：“爸爸。”

　　“你爸爸错了。”女人纠正她。

　　“他们不是羊……那些孩子，是家族故去同胞的子民，是和你我一样的人。”

　　血缘总是能起着奇妙的化学作用：东方神韵的清秀五官，同样乌黑的发瞳，她们是如此相似，就像俄罗斯套娃与它外部的嵌套。

　　但唯有女孩瞳孔深处，那片与丈夫如出一辙、如玻璃球般无机质的漠然，令女人咬紧牙关，慢慢地收紧了手指。

　　“这些天和孩子们相处的好吗？”

　　“挺好的，按照爸爸教的方法与羊……孩子们相处。虽然深受试验折磨，但他们喜欢甜食，笑容，故事，依旧抱有对回到研究所外世界的期望。”女孩波澜不惊地阐述战绩，与女人的脸色截然相反。

　　“因为没有告诉名字，所以他们叫我天使。”

　　“你的确是你父亲的天使。”女人低声说。女孩没听清她说的话，用疑惑的目光望了片刻，继续说明自己的经历：“此外，我对其中一个很感兴趣。”

　　“这样啊……为什么呢？”

　　“他分享了他的梦想给我，”女孩答，“他是这样讲的。”

　　“我们之间定下了承诺。”

　　不知是否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与自己丈夫不一样的事物，女人突然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她的嗓音柔和：

　　“那么，你不能背信弃义。”

　　纤长白皙的食指与拇指弯曲，女孩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将阳光下闪烁着光辉的婚戒摘下，丢入藤篮中。它们被搁置在一株路过的紫罗兰下。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女孩眨巴着漆黑的眼瞳，并不能够推理出正确答案。

　　同样含有苹果香气的缎带，被女人从衣袋中取出。轻柔地绑住女孩双眼，同时以母亲的温柔与教导者的严厉，在她耳畔留下最后的嘱托：

　　“珍惜那孩子与他的梦想，此生绝不背离——你是否能够以此发誓。”

　　被牵着走了，脚下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方向。如果能够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会心甘情愿地牵着那只手走吗？答案并不明晰也不确定，但结果将会是截然一致的。因为早在苹果上留下两个截然不同的牙印时，契约成立。

　　“他所要承担的一切，我都将一共背负。”

　　一切的最开始，永远只是一句肯定，一声誓言，有的人弃之脑后，有的人挂在嘴边，有的人放在心里，然后用很多道鲜血淋漓的伤疤，一遍遍地复习。

　　“我发誓。”

　　……

　　“笹川了平为什么会住院？当然是因为伤势凄惨。”

　　在电话的另一头，N言笑晏晏，娓娓道来，“打断三根骨头，七处裂痕，还有——被拔了五颗牙齿。为什么要拔牙齿呢，一下子就脱离了无聊俗套的不良少年聚众斗殴，是不是很奇特很高端很有品位？”

　　黑发少女默不吭声地听她说完一长串，才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这人真无聊。”N叹了口气，在酒红绒面的长沙发上换了个卧姿，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红酒杯，“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一次对方是拿着排行小王子给的实力排行榜一个个找人的，如果不是因为‘熊木黛子’并非并盛中学真实学籍，你肯定会暴露身份。”

　　“然后他就会来找我。”黛子冷声道，“这正是我所期望的。”

　　“天哪，和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一样，一颗永远不会开花的榆木脑袋。”N怒道，“活着难道就只是为了厮杀死亡吗？你这个白痴！永远不知道变通，行事做法比斑马线还要笔直！哦，要不是勉强还算能打——你早就不知道死个几百回了！”

　　黛子沉默了片刻。“对不起。”她说，“我有想要实现的梦想。”

　　“不错？没白教……”

　　“但是以前未履行的协定，也是必须背负的一部分。”

　　“我收回之前那句话，你他妈就是个榆木脑袋。哦，不好意思，说你榆木脑袋也是抬举了，固执又死心眼的蠢货。”N被气笑了，舌尖抛出一长串地址：

　　“我放弃了。你要找的那个人在这里。”

　　“——六道骸，拿着‘另一半’六道之眼的人，他在黑曜。”

　　黛子拿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她听着传音器另一端毫无意义的忙音，风吹起过长的漆黑刘海，露出猩红的，汉字“六”的左眼，眸光流转之间，万物缄默不语，化作一个个走马灯般的瞬间：

　　视野遮挡的缎带被放下，发现自己身穿拘束衣，躺在手术床上；

　　许久未穿白大褂的母亲再次戴上除菌手套，冰冷的镊子掀开麻醉后沉重的眼皮；

　　全身只有左眼局部麻醉，飞舞的手术刀割开皮肉筋脉，从福尔马林中拿出冰冷而鲜红的眼球，无影灯明亮地照耀着“六”的黑色汉字……

　　【地狱天神，饿鬼畜生，人间修罗，是为六道轮回。】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破碎的声响，轻微得像玻璃杯落地。年幼的女孩睁开了眼，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她依旧躺在那张冰冷的手术台上，过旧泛黄的拘束衣上还残留着可疑的褐色痕迹。

　　但依旧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在那张依旧同时存在木讷与冷漠的稚嫩小脸上，左眼周围遍布针缝穿梭的痕迹，开刀发肿的眼皮下，鲜红如血的眼珠中央，“六”的汉字静静地变化成“三”。

　　【第三道——畜生道】

　　织布撕裂的声响，很快融化到巨大的爆炸声里。不存在轻微的玻璃破碎，之所以声音浅薄是因为与彼时的意识隔了六道轮回那样遥远。女孩跳下手术床，手臂暴起如猿，尖锐的指甲直接撕裂了门板，向声源处狂奔而去。

　　火焰，毒蛇，死尸……周围的影像仿佛流水，与风一起从耳边刮走。又一扇门在面前碎裂，露出白衣男人惨白的背影。

　　利光闪过，刀戈碰撞的金石之声——突兀出现的黑色镰刀，挡住了落下的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