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皆死之眼》晴雨槛

17、CH.16

　　CH.16

　　——名字？

　　“凪……”

　　——喜欢的食物是？

　　“……”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被白玫瑰堆成人偶公主的女孩子，小小声地说了一件食物的名字：“……爆米花。”

　　“糟糕。”洛海深愣住，“我不会做爆米花诶。”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凪同样怔住。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补上一句：“……抱歉。”

　　“没关系……”洛海深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给新来的这位准备明日早餐，“……那，有讨厌的食物类型吗？”

　　“……油腻的，有点……”凪有点犯难地看向盘子里的烤肉。

　　“……”洛海深赶紧把自己面前的柚子冰沙挪到她面前。

　　“谢谢……”凪小声道谢，然后抬起手指，去拿冰盘里的甜品专用小勺。

　　刚聚起一点，金属的勺柄就从裹着丝绸手套的指间滑开，当啷一声落回盘内。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混沌，太混沌了。”

　　一切的始作俑者——不但在444门口重大发表“今日晚餐外食解决”，还把理应欢迎的新人打扮成难以行动的人偶公主，作出这样与故意欺凌别无二致的行为的银发女人连连摇头。

　　“是刚出生的雏鸡吗？连面对面发出‘咯咯咯’都害怕吓死对方？”

　　软木塞啵一声拧开，层层叠叠的红色宫装衣袖在行动间发出细小的梭梭声，N一边摇头评价了这场两人初次会话的情景剧水准，一边在日式烤肉店里，堂堂开瓶了就餐以来的第二瓶红酒。

　　“太艰难了。这是沟通的地狱吗？是地狱吧？光是看着就要窒息了。”明明是会在腕间轻轻搭着黑蕾丝伞的□□，却只是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一瞬间，美丽妖艳的军火商女王形象都仿佛成了幻影：

　　“明明我们是友好可爱的女子宿舍，为什么完全不会感到治愈？”

　　凪眨了眨眼，洛海深的表情一言难尽。黛子一如既往地埋头进食，几乎在她吞下筷中烤肉的瞬间，“啪”——

　　少年指尖打响一声清脆的响指，一键换装的魔术再度开始。凪身上的洋装登时变成了黑曜中学的校服，就连披下的长发，也在脑后高高扎起，梳成了一个十分眼熟的凤梨头。

　　白蔷薇公主顿时变成了不良辣妹。洛海深震惊地瞪圆了眼：“好、好厉害！”

　　“你总算出来了，六道骸。”

　　N按动桌面上的服务员按铃。一边自顾自地喋喋不休，一边还能催促服务员送来口感清爽的杏仁布丁，恐怕这个女人活在宇宙世界也能强悍地和外星人讲价：

　　“想要跟你直接谈一次话真的很难啊！”

　　“不愧是N，传闻中‘能够看到过去和未来’，‘知晓一切’的女人。就连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都一清二楚。”

　　六道骸身着纯黑色的衬衫便服，与五官精致如人偶的熊木黛子不同，黑色令他长相看起来更加妖异，笑容却十分亲切，看起来就因为过于纯良而值得信任。

　　又来了。洛海深麻木地用小巧的金属勺子舀起自己那份杏仁布丁，她早已习惯了这个“女生宿舍”的饭桌上会突然多出一位和“可爱友好”完全不相符的男性角色。就像现在——六道骸，这位本体被关在黑水水牢底层的国际罪犯。

　　他偶尔会以同时出现的方式出现在熊木黛子身边，两人总是保持着连体婴般的肢体接触画面，不是双手相牵，就是相互依靠。就连即使在一人进食的时候，另一人也亲密地揽着对方腰肢，仿佛他们真的是从小情根深种的幼驯染情侣。

　　据黛子本人所言，这是因为两人力量同源的表现，“你可以把我们看作是一对互相还连着经络的，活着的眼睛。”

　　“你无法离开他吗？”洛海深难以想象这样的事情。

　　“可以，但是画面会不太好看。”黛子进一步解释，“如果只是两人分离，会引起六道之眼能量反弹，被更加强大的外力所压迫捆绑，从幻觉的外在表现来看，假如能量持续反弹，我和六道骸有可能被压成一滩肉泥。”

　　“毕竟精神层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说这些的时候依旧声线平板，“如果我们以自身力量抵抗外力，强行分离——也许会成功，毕竟是已经切割过一次的眼睛了；但我的杀意，会立刻呈现。”

　　洛海深脑海中出现了回忆：在门前走廊上挣扎着渴望杀戮的少女，裹在黑灰校服里，她的身体单薄而惨白，如同一片纸人，唯有眼眶中鲜红凸出的眼球，一时不停地疯狂旋转，膜色赤红，明亮刺目。

　　“现在的我不想这么选择。”黛子说。她剪掉了刘海过长的部分，N大惊小怪下精心打造的手艺，从不遮掩的异色眼球仿佛睡着了，安静地停在眼眶。

　　“我想和他搞好关系。”

　　……

　　“不过，我必须重申一次，我讨厌凤梨头。”

　　烤肉在漆黑烤盘上滋出丰满的油光，N不满地翻动筷子，以自身喜好下达命令，“黑熊，你就不能管管你的同居……同体人吗？”

　　“暂时不能。”黛子认真道，“目前在私人生活范围内的事情，我都会把骸的选择作为第一选择。”

　　“什么？真离谱！那工作上呢？”N气恼地捏着手里的红酒瓶口，深色玻璃在她纤细的指腹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我可是你的上司——”

　　“我认为，需要保持一个足够稳定的双方关系，是重新构建起双向信任的第一步。而目前，我和你之间并没有重新打造出一个足够稳定的、有双向信任的，双方关系的必要。”黛子十分肯定地说。

　　“你跟六道骸就有必要了？”

　　“是的，”黛子的答复掷地有声，她面色肃正地拿走了N面前空置不用的玻璃酒杯，因为六道骸面前出现了新的红酒，“我在讨好他。”

　　“哦天哪，这叫做恋爱脑你知道吗，你不知道的话让我告诉你……”N几乎是在呻shen吟了，红色贵妇一点也不优雅地倒下，“而且，哦天哪，你原本不喝酒的，在日本未成年人也不能喝酒……当然你可以除外，亲爱的骸。毕竟我们都知道你本人并不在这里。”

　　“谢谢你，N，这是她和彭格列干的好事。”骸哼笑道。作为女子谈话的中心，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看起来有适合参与任何饭局的能力——洛海深想。

　　“所以你会原谅我吗？”黛子说。

　　“永远不会。”

　　“我明白了。”黛子继续干饭。

　　这并没有打扰六道骸深情款款地揽着她的腰肢。长相精巧，一身深灰西式校服的少女蜷靠在深黑色的情人怀中，两人异色眼瞳互相照影，画面很美，情深意切，金童玉女，洛海深看得胆战心惊。

　　骸好整以暇地问N：“你想跟我谈什么？”

　　“想谈的东西很多啊！”N将日式茶杯轮流满上红酒，一一推到在座其他人面前——这女人果然随心所欲，立刻就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日本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但是我仔细地想了想，好像不说也可以，毕竟……”

　　“‘反正这一切，都是被时间约定好的，没有一件会是例外。’”

　　以完全相同的成年女性声音说出完全相同的内容，六道骸表情晃过一丝刻意打造的吃惊，“出现了，‘N最喜欢的口头禅’！……你真的相信这些，倒是令我感到意外了。”

　　“若是什么都是你能想到，那么我不是显得非常无趣？”N挑起眉毛。

　　“相信时间的力量，这样的人都悲观而信命。”

　　骸抬眼瞄了一眼烤肉店套间墙上的钟，声音更加震惊，仿佛吃惊不小，“我还想看一眼现在几点，可是这家店的钟好像坏掉了，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

　　银发女性歪着头，套间灯光柔和，鼻尖骨骼侧面阴影的形状精巧，令她看起来一瞬间如同纤细的幼女，“对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我一句话也听不懂。洛海深麻木地倒掉自己杯中的红酒，将内容物换成绝对安全的乌龙茶。犹豫了一下，她对凪做了同样的事情，日式茶杯仔细地放在对方的左手边。

　　名叫凪的女孩安静单薄得如同雾气。真的要与瓦利安战斗？她不会死吗？

　　为什么只有我在担心这么现实的事情？洛海深迷惑地想。

　　“干杯！”N突然一拍桌子：

　　“接下来我们的目标就是，十天内培养出一个彭格列雾守！”

　　“噗！”洛海深一口喷出了刚刚换好的茶。

　　……

　　十天内培养出一个雾守？

　　“不不不，”洛海深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膝盖上躺着大量刚撕下来的白色练习纸，“这绝对做不到吧！”

　　“你不相信？”N问她。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没有这么容易的事……”回忆起自己如何加入黑手党的经历，洛海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的吧？”

　　N拿起新购入的全透明琉璃银柄长烟斗，在银丝绒沙发上不软不重地敲了两下，“既然你不确定，为什么不问问专业人士呢？作为同班同学，你应该有其他的家族守护者的联系方式。”

　　有道理！通讯录名单一个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洛海深匆匆打通了狱寺隼人的电话。

　　回应她的是男生充满暴躁感的咆哮：“这怎么可能！不要开玩笑了！”

　　听着忙音的洛海深：“……”

　　N笑得差点滚下沙发：“这家伙真不专业！”

　　大概不是不专业的问题——洛海深在“难道专业黑手党真的什么都能做到”和“我是不是被耍了”的困惑中，迎来了第二天。

　　次日，不速之客果然暴风一样地找上门：

　　“彭格列守护者不是那么轻易的职位，我绝对不会认同的！”

　　手腕上还缠着带血的绷带，柔软的银发连造型也来不及做，狱寺又再次恢复到充满警惕感与暴躁的凶狠表情上，“而且——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她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能随便相信这种人！”

　　“除非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他以自己的方式得出了结论。

　　洛海深头痛地握紧手中的钢勺，另一边，刚醒来的N低头按着手机：

　　“可以开除他了，我这就联系里包恩。”

　　“不要岔开话题，老女人！”尽管瑟缩了一秒，彭格列的岚之守护者（待定）的咆哮持续输出：

　　“那个随随便便的雾之守护者，她在哪？出来跟我决斗！”

　　“她？她在床上睡觉。”

　　第一天，凪在床上睡觉。

　　第二天，洛海深早有准备，早先一步拉开了444公寓的门，将手里的巨大袋子递出。

　　“这是什么？”狱寺站在门外，原本准备敲下门的手停在了半空。

　　洛海深看着他拉开袋子的绳柄，一阵轻巧的哗啦声响——雪白色的纸张占据了视野。里面是一整袋的纸飞机，尖锐的线条彼此交叠，发出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清晨的阳光下白得亮眼。

　　“N说我可以做这个帮你，因为夏马尔会让你用纸飞机练习炸弹飞出的轨迹。”看着狱寺的表情，洛海深疑惑了，“呃，难道你其实并不需要？”

　　“……夏马尔的确这么说。”

　　也许是错觉，洛海深觉得狱寺的表情僵硬了很多。她有点拿不准对方的肯定到底是对哪一方面，需要？还是不需要？空气的流动仿佛产生了和以往不太相同的折叠，但最终还是导向与往常一般的同样方向：

　　“那个雾之守护者呢！去哪里了！”

　　“呃，她还是在床上睡觉。”

　　第二天，凪在床上睡觉。

　　当晚，洛海深问N：“这样真的可以吗？长时间不进食……”

　　N：“当然不可以。”

　　洛海深大惊，差点把手里正在洗的碗打碎，“啊？！”

　　N：“啊呀，我没有跟你说吗？长时间躺床的病人，都是需要通过输入管来摄取营养……凪以前因为车祸重病在床，她也是这样做的。”

　　洛海深夺门而出：“这种事情应该早点讲吧——”

　　已经跑在漆黑的街道上，洛海深无言地自我反省：不该因为这件事谴责N的。本来444里所有人的日常起居就是自己的工作，N为此支付了薪水，她也得以生存。即使凪躺床睡眠，也并不代表可以被忽略，就算是以营养液摄入为日常食物，也是处于自己的负责范围。

　　“我怎么会觉得凪和黛子和N她们都是‘那一边世界’的人，一旦情况特殊，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呢……”洛海深停下脚步，中山内科医院的指示牌在不远处的街道对面静静伫立，“我现在明明也是‘那一边’的人了。”

　　透过贴有遮光膜的玻璃门，能看到在前台站立的墨镜大汉，她默默地捂住了脸。

　　半小时后，N打开444的门，洛海深抬起脸，黑色长发被汗水打湿，面颊皮肤因为奔跑而显出一层浅淡的血色，刘海下的人鱼之眼湿漉漉地看向门里的人。

　　她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背负的保温箱里同时装了小型输管器械和营养液，有点重，一旦停下，洛海深就难以直起身来。

　　“营、营养液的钱是用日常食材那张卡购买的，可以吗？”

　　N面色一整，“不可以。”

　　“……”洛海深愣住了，瞪圆了眼。

　　“因为凪不输液也没关系，几天并不算长时间，幻觉的能量足够支持她的生命需要。”N提起洛海深背负的保温箱，她单手就可以拎起，轻松得仿佛在提一个空荡荡的气球，“所以你在浪费我的钱。”

　　“啊……”这么说凪前两天没事？洛海深松了口气，“太好了……”

　　N从高高拎起的保温箱手提带构成的框架中看她舒缓的脸，松下来的面部线条，连湿漉漉的眼睫毛都在表达着高兴。

　　“好！我们来吃冰淇淋吧！一人一个家庭桶！”她突然宣布。

　　洛海深：“哎……？”

　　第三天，凪在床上睡觉。

　　清晨狱寺隼人依旧按时报到——如果那响彻全楼、充满了对十代目的爱的高分贝叫板也能算打卡的话。洛海深系着围裙，靠在门边，心不在焉地应了，心里在想别的事情。

　　“凪不会醒不来吧，我好担心。”

　　狱寺更气了：“关我什么事啊？！”

　　当然不关你事，“我也不是那种会天真到觉得朋友之间就要分享所有担心的人……”洛海深嘀嘀咕咕，将头发挽在脑后的皮筋突然断了，她蹲下身去捡，捡起后，却看到狱寺离开的背影。

　　“这时候是不是要说‘吃完饭再走’啊？”洛海深愣在原地。

　　她无意识地翻开手机，再一次地，手指在触碰到按键前蜷缩了。

　　深黑发蓝的眼瞳虚无地盯着屏幕，突然间，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提示一封新的邮件，洛海深猛地回过了神。

　　小春：“今天小春也要给阿纲先生当一个充满爱心的妻子！”

　　下面是穿着明黄色围裙的三浦春，单马尾歪向一边，对着镜头眨了一边眼，调皮地扬起手里巨大的便当盒。

　　“当当！特训秘密专zhuanzhiweishenmeyaopinbia制，超级爱心大乌贼便当！
　　就算浑身是伤，阿纲先生也充满了勇气，小春好感动……
　　可是海深，他们到底要受伤到什么时候呢？”

　　第四天。

　　洛海深一大早推开房门，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

　　……

　　也许她看到的真的是地狱也说不定。

　　凪站在原本是客厅中央的地方，身着白色的长袖睡裙，怀中抱着一柄三叉戟，在一片惨绝人寰的噪音里，准确地回过头，与头脑一片空白的洛海深对视了。

　　洛海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片血红，和熟悉的黑色汉字六。

　　凪将三叉戟插入地面。一声轻巧的金属音，所有地狱景象顷刻消失。空间再度恢复为444的客厅，每日都在洛海深的努力下打扫得窗明几净，但依旧整体包裹着散漫的氛围，时不时穿杂着危险。

　　在她脚边的玻璃长几上，一本打开的画册，正躺在几颗手榴弹的旁边。洛海深从侧面看到了画册的标题——《神曲?地狱篇》。

　　她无言地扯动嘴角，最后对凪说出了四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早餐想吃什么？”

　　“……布丁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