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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偷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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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洛祥微微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没有了杨洛祥呼天抢地的哭诉声,大殿上竟透露出一丝诡异的气氛。
高堂之上,朽木为官。
每个人都敛容垂首,把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因为欲望和思想是黑暗的,肮脏的,他们不敢将其暴露在阳光之下,更不敢拿出来让世人评判。
只能任它们在角落里腐烂,化为尘土,再将终日碌碌的蝼蚁埋葬。
世间蝼蚁,生的卑微。来这世上匆匆一趟,还不知山有几何、水有多深,不知有日月交替,万千气象。
世间种种,皆与死去的人无关了。而撕心裂肺的痛和不甘,只能由活着的人来承担。
杨洛祥向殿上三叩首,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尽是一片灰败。
“臣之所言,皆为实情。”
“当时朝廷下拨的款项和粮食,本应由长洲转运使转送至淮州转运使,可物资却在运河附近没了消息,当时我接到信使的消息,说是物资在路上出了问题,可能被山匪劫了去......但我直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臣一直着手追查赈灾钱粮的去向,可是与此事相关的地方三司和转运使皆调离了官职,直到臣拿到这张凭证。”
章太后微微觑了一眼旁边的王甫之,徐徐道:“杨大人,你既说与此事相关的人皆被调离,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凭证?若王大人真的计划贪污,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证据呢?”
“臣......”
“太后,臣有罪”,王甫之突然附身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头,“杨大人所言确为实情,臣自愿伏法,下拨淮州的赈灾钱粮确实......确实是臣......”
齐桓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太后道:“既然王大人供认不讳,那就遵法处置,先将王大人移交三法司,此案一并交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处理。”
说着便有两名金羽卫将王甫之引了下去。
章太后转身对齐桓道:“晋王爷,王大人也是朝中老臣了,算得上是开国功臣,近几年来想是老来糊涂了,不过哀家定按规则办事,给众爱卿一个交代。”
齐桓在心里冷笑,若不是你有意包庇,凭王家的恶心做派怎能在朝中呼风唤雨几十年?况且需要你交代的,哪是朝堂上的碌碌狗彘?你该交代的,是那些孤魂和亡灵。
齐桓一脸特体的官派笑容,“如此,劳烦太后彻查了。”
章太后挥挥手,“本想着趁此机会好好和众卿家叙上一叙,没想到叫这等事扰乱了兴致。都几更天了?哀家也困了,这宴席也散了吧。”
殿上殿下一片跪叩之声,齐桓额头抵着大殿冰冷的玉石台阶,心里更冷上三分。
三喜宴之后,周慕白约有小半个月未曾见到齐桓。
自那场大雪之后,长州的天气回暖了许多,天空也没有繁重的乌云层层压叠,露出湛蓝的底子来。
在齐桓难得不来叨扰的日子里,周慕白有时显得甚是无聊,有时又显得有点烦躁,有时候优哉游哉,心情倒也挺好。
周元若对此作出解释和总结:“我哥是寡妇失业了。”
当然这话并没有当着周慕白的面说,只是和周浔调侃了一句,谁知周慕白在她身后听了个清清楚楚,这倒霉妹妹当时就挨了周慕白的偷袭。
周元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心中不忿,“我的簪子丢了还没找你算账呢!”
“不知元若丢的簪子可是赴宴那晚不甚跌落在马车下的?”一个熟悉的男声在阁外响起,微微低沉,却格外清朗。
“晋小王爷。”周元若有些吃惊。
齐桓每次来周家都仿佛是计算好了的天气时辰,每每都能选在一个清风浮动,斜晖相映的时候进入白枫阁,那和煦的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个好看的边,将他清瘦的身形裹在行将逝去的晚风里。
少年人的发丝在光影里被镀成了暖金色。
周元若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她甚至在很多年后午夜梦回的时刻,在一个个永远等不到光明的黑夜里,想起这个少年,是怎样用修长的手指挑开门帘,带着那样温柔和煦的笑容出现在她同样年轻,且珍贵的生命里。
“元若妹妹,你看,这簪子可是你的?”齐桓冲着她笑,从荷包里抽出一支银簪,簪头是青蓝宝石雕刻成的梅花,光线照进来,簪子上有莹莹流光。
周元若收回目光,觉得脸颊上稍微有些发烫,忙定了定心神,“是,是我的。”
齐桓拉过周元若的手,摊开,将那簪子往她手中一放,“这回好好戴着,别再弄丢了。”
周慕白一把揽过周元若,“元若,出去玩去,哥哥们得谈点事情,你在旁边听着不合适。”
周元若平时最讨厌周慕白这幅样子,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最让人伤心的是,他一直拿自己当作是小孩子。
所以周元若挣开慕白的手,带着点伤心和落寞走出了白枫阁。
周慕白好整以暇地看着齐桓,“簪子哪来的?”
齐桓和气地一笑,“那日你们的马车从我府门口驶过,这簪子刚巧落在我门前。”
周慕白心想,那可真是巧了。
周浔将房门仔细关上,确定外面没了人才走过来,向周慕白点点头。
周慕白:“齐桓,三喜宴上的事我着实没料到,杨洛祥的贺礼被掉了包,可我没想到他带上殿的是关键性的证据。章太后和王家蛇鼠一窝,只不过这事被你摆在明面上了......王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现在没有能力一次性扳倒王家,这样的形势对我们反而不利。”
齐桓皱着眉,坐下斟了杯茶,“我当时确实没有办法,如果当时不点破......恐怕杨大人也要落入险境之中,调换礼品肯定是王甫之所为,看来他一早就知道杨洛祥掌握了他的命门。”
周浔道:“既然王甫之费了这么大心力去调换礼品,那钱粮转运凭证怎么会在杨洛祥身上?”
周慕白微笑道:“由此看来,王甫之其实并不知道这张凭据的存在,或者说,他没料到杨洛祥身上有这张凭证......那么,王甫之自认为将‘礼品’掉了包,其实调换的是其他的东西。”
周浔:“我想,这个东西肯定不是关键证据,杨洛祥只是借用它引出赈灾之事,如果是过于明显的礼品势必会早早引起王家的注意,但是王甫之却在最后关头匆忙调换礼品,说明这个端倪很不容易发现。”
周慕白食指点点桌子,“有道理,杨大人做了双份的准备,不顾一切也要在大殿上将此事说出来。”
齐桓沉默了一瞬,“我总觉得......杨大人还有一些顾虑,他应该是在最后时刻动摇了。”
周慕白:“杨洛祥,现在在哪?”
周浔:“三喜宴后应是回淮州了,毕竟还有二十天除夕了。”
周慕白内心隐有不忍,他前年丧妻,今年丧子,这个新年该是过得有多凄凉。
齐桓道:“杨竟一案也是疑点重重,想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周慕白:“我和阿浔找机会去会会这个杨洛祥,齐桓,杨竟这边就交给你了。”
腊月十八这天,铅云低垂,冷风打在脸颊上衣服上,猎猎作响。
周浔沿着太庙街由东向西往周府赶,太庙街位于整个长州城最东侧,平时商贩集聚,甚是热闹,许是因为快到春节了,外地来长州的生意人都提早出了城。本来熙熙攘攘的街道显得甚是冷清。
周浔一路走过来,只看见几个瘦弱的老者和地上几个乞丐。
他抬头望了一下天空,感觉又有一场大雪在酝酿。
走到一个茶馆前,那茶馆显然不是新修的,屋檐掉了漆,招牌也被风吹日晒地失了颜色。茶馆下面卧了一个乞丐。
正值寒冬腊月,那乞丐好像一点都不冷似的,盖着一顶破草帽,睡得很是惬意。周浔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往那乞丐面前一撒,几乎在同时利落地去翻乞丐脸上的草帽。
方才好像睡得正酣的乞丐忽然一跃而起,堪堪避开了周浔的左手,向右边一撤,躲过周浔挥来的剑鞘。
周浔站定,拔出出云剑向那人刺去,不料此人身手诡异,招招都被他破解。
锋利的剑刃划破了风声,在此刻寂静的街道上甚是分明。
两人你来我往,这乞丐武功高强,出招的路数格外剑走偏锋,绝非传统的路子。那乞丐招招紧逼,手挥格挡,一掌利落地落下。
周浔大惊,忙侧身躲过,但出云剑剑锋锋利无比,剑刃挥出所带的剑气划破了周浔的外袍,一丝鲜血浸了出来。周浔稍一迟疑,乞丐得了空子,转身跑了。
周浔往前追了片刻,最终却停下了脚步。
有人故意要引他到什么地方去。
周浔一手提着出云剑,另一只手胡乱从身上撕下布条来,缠住了受伤的手臂。
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周府里上上下下皆在为除夕夜做准备,周浔出门不爱骑马也不愿带人,因此他出府进府总是没人留意到。所以,纵使他受了伤,也未曾在充斥着过年的喜悦氛围的周府中引得旁人注意。
他悄悄地回到了白枫阁。
周慕白一眼就瞧见了他手上的伤,急慌慌地冲上来,压低声音问,“怎么搞的?”
周浔刻意后退一步,轻描淡写地说,“太庙街上有人设套。”
周慕白皱眉,“什么人?”
周浔摇摇头,“现在尚且不清楚,那人身手不凡,但招式怪异,看起来不像是正统风格,不过”,周浔微一停顿,“我感觉那人是故意露出这样的痕迹,我与他交手后,他便逃了。”
周慕白小心地抬起周浔的胳膊,“此事先搁下吧,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