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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逃生 ...

  •   自此,周家兄妹俩便被周道谨一手拉扯大。
      而周道谨本人也交出了兵权,从此不再领兵打仗,而将疆北禁军尽数交给了周夫人的弟弟,也就是周慕白的舅舅,白恪行。
      周道谨退居闲职,每日在周府里最重的工作不过是侍弄一下他的花花草草。
      周慕白当然也不负众望......仗着一副好皮囊成为了长州城内颇有名气的公子哥。
      周家家底深厚,纵然周道谨几乎退出了政治舞台,周慕白仍然是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孩子。
      而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几乎天皇老子都不看不进眼里的狂妄,竟然对周浔百般维护,令周府里的很多人都甚为不解。
      周慕白从小佛堂里被放出来后,更是与周浔形影不离。
      周浔来到周府的第二年,周慕白便时常带他溜出府去市井玩耍,尤其是最为热闹有趣的上元节,每逢过节都要带他出去游灯河,逛庙会。
      周浔自小没见识过长州城的热闹繁华,此刻见到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灯、身怀绝技的民间艺人,和琳琅满目的晚市摊子,自然欣喜非常,只不过周浔从小不习惯将情绪展露在外,即使兴奋,也是始终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周慕白心里狠狠一哆嗦,生怕提不起周浔的兴致来,立即装出十分新奇的表情,“哎,阿浔你看,那边是什么?走,我们过去看看去!”
      周浔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手指的哪个方向,便被周慕白不由分说地拉住了手腕,扯着他就往前走。
      周浔:“......”
      周慕白拉他来的这个地方,是个临时搭起来的简陋戏台子,底下的观众一圈圈围了个严实,皆站着鼓掌叫好。周慕白尚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身高还没长足,在横冲直撞往人群之中挤的时候,还不忘把周浔的手紧紧抓住。
      周浔有点懵,事实上,他一直都处于一种不真实的、虚幻的状态。
      当周慕白拨开重重阻碍,终于突破人墙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周浔低头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忽然听见周慕白兴奋的声音,“快看!”
      只见戏台上的那人身着一身亮银色长袍,上面手工镶嵌琉璃子,整件衣服晶莹剔透,在长州的夜色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比那戏服更加耀眼的,是那人手中的一只细细的铁棒。铁棒约十许寸长,那艺人随意挥舞之间铁棒在夜空中划出金色的影迹来,如金蛟游动,璨若流星。与其身上的琉璃衣交相辉映,瑰丽无比。
      周浔很快忘记了手腕上的疼痛,圆睁双眼,简直要看呆了。
      周慕白终于在他脸上看到那么一丝情绪波动了,少年仰起头颇为得意道:“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上元节长州城独一份的景,叫做‘游金龙’,这份技艺仅此一家,绝对没有第二个!”
      那艺人手中的铁棒经由高温烧制,沾了熔融的火星,才能在夜幕中作出这样惊艳绝伦的舞蹈,且不说高温亦烧伤,单说那艺人来回翻跟头,做串身,难度就已非比寻常了。
      周浔在短暂的惊艳之后,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此时周慕白和周浔已经站在了人群的最里面,也就是距离舞台最近的地方。艺人手中挥舞的高温铁棒,带着灼热温度在空中翻飞,几乎擦着下面观众的脸。
      几乎在刹那间,周浔的脸就白了。
      火星刺啦啦地从耳畔掠过,带着疾驰的热风,几乎要灼伤了他。
      周浔捂着心口倒退了两步,这时,在旁边忙着鼓掌叫好看热闹的周慕白才发现了周浔的异样。
      “阿浔?”
      “阿浔?你怎么了?”
      周浔默默地摆了摆手,“许是因为这太挤了,喘不上起来。”
      周慕白抚了抚他的背,“那我们先走吧。”
      于是便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带着周浔挤出了人群。
      周浔坐在河边,晚风轻轻地擦过他的脸庞,带走了些许燥热。
      呼。
      周浔重重的喘了口粗气,刚才灼热的温度好像还在耳边,那滚烫的热风夹杂着经年尘封的记忆呼啸而来,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周浔一向觉得,伪装情绪和装聋作哑是他得本性使然,纵然过去有再多的苦楚心酸,他也能完完整整地自己消化掉负面情绪,然后云淡风轻地面对所有人。
      可他很快发现,他错了。
      即使他能做到在外人面前滴水不漏,那些出于本能的反应时时刻刻在他耳边叫嚣着你忘不了的。这是彻骨之痛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它属于恐惧和无力,蛰伏在他的每一根血管和骨头里。
      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周浔有时候会想,如果告诉周慕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野孩子会怎么样?如果他坦诚地告诉他,自己是叶家唯一遗孤又怎样?
      周浔迷茫地盯着眼前熙熙攘攘的长州城,它华灯初上,繁华非常。到处可见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可这天地之大,自己已然没了家。

      周浔本名为叶筠,是叶煊最小的儿子。
      周浔小时候在叶家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熙宁大案爆发之时,他刚刚七岁。
      七岁,本该是一个孩童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光,他本该拥有一个严肃而温柔的父亲,一个慈祥且美丽的母亲。
      一家人团团圆圆,长辈膝下承欢,孩子天真无邪。
      那晚的大火不仅烧光了他的家,更切断了他光明美丽的人生前路。
      当时叶煊屡遭弹劾,朝堂一边倒地口诛笔伐,叶家三番五次被大理寺的人翻弄清查,甚至遭到抢砸掠夺。
      叶煊一身文人风骨,到最后也没向太后求饶,只是一身铮铮铁骨却葬在了这肮脏灰暗的泥土之下。
      最后那晚,大火骤起。
      火苗很快窜上了叶家的房顶。
      火势非常迅猛和突然,叶筠在滚烫的热浪和呛人的黑烟中醒来,眼前一片浓重的烟雾,依稀能辨得窗棂和房梁上通明的火光。
      叶筠一下子便清醒了,浓烟呛得他不住咳嗦,那灼热的烟涌进他的双眼,满目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叶筠勉力支撑自己爬起来,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去父母房中看看他们是否安好。
      他踉踉跄跄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抓了一件外衣蒙在鼻子上。他几乎不能看清眼前的路,仅凭着自己的记忆摸索到了门边。
      门梁已经被大火烧得摇摇欲坠,几颗滚烫的火星子混着黑灰从房上坠落下来。门外是滚滚热浪,火熊熊地烧着。
      叶筠用尽全身气力想冲出门去,可最终还是被热浪给逼了回去。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跨过门外的火浪,一次又一次退回门里。
      他环顾四周,烟呛得眼睛眼泪直流,发现后面的火势已经蔓延过来了,而整个房顶也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他在浓烟的环境中待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意识开始混沌不清起来。
      他疲惫地比了一下双眼,随即又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叶筠,你给我把眼睛睁开!”
      他好像已经控制不住地把思想和精力放纵到远方,只有把自己当做假想敌,才能有动力支撑下去。
      手臂上一阵剧痛传来,叶筠摇摇晃晃地脚下打了个绊,他实在没能继续站起来。
      他脑海中最后模糊的画面是一根横木重重地从房梁上砸下来,自己恍然间仿佛落入了一个温凉的怀抱。
      在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的时刻,他竟然有片刻的安心和放纵,好像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安全的港湾。

      叶筠是被一场大雨浇醒的。
      他在朦胧中觉得自己甚是口渴,这样想着,竟然真的有冰冰凉凉的水滴从天而降,他的唇齿在半梦半醒间轻轻地卸开一条缝,于是甘霖一样的雨水顺从地从他的口齿间滑下去。
      雨越下越大,意识也越来越清明。
      叶筠睁开眼睛,大雨早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浇透了,抓破的手臂传来阵阵疼痛,瓢泼大雨已把手臂上的血痕冲刷干净。
      叶筠茫然地把视线从身边的事物上扫过,他身边躺着几个衣不蔽体的乞丐,脸上盖着张破草席勉强用来挡雨。远处是几棵秃了的歪脖子树和几座小山包,完全就是荒郊野岭。目及之处,未见任何车马建筑。
      他慢慢地回忆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叶家大火。
      叶筠用尽全身力气想站起来,腿上却传来一阵剧痛,怎么都动不了。
      他心中大骇,想问问身边的人,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叶家情况到底如何?
      随后他却惊诧地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叶筠努力地张开嘴,试图振动声带,嘴里却只能发出阵阵气流,不管他怎么着急,都没办法发出声音来。
      他颓败地坐回远处,茫茫然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纵然叶筠只有八岁,可他心里却仿佛冥冥之中懂得了,叶家早被人陷害,目的就是要屠他满门,自己死里逃生,别人呢?
      别人不可能如他一般幸运了。
      自从那些官兵大肆闯进叶府抄家搜检以来,这种悲剧就已经注定了。
      遭逢此变,不过短短数日,叶筠就从一个小公子变成了一个流离失所的孤儿。
      叶筠没有掉下一滴泪,在他小小的心脏中,仿佛盛不下太重大的悲伤。
      他只是觉得茫然无措。
      这时,一直躺在他身边酣睡的那人动了动身子,伸手薅下脸上盖着的破草席,一眼就看见小叶筠满脸阴云地坐在他身边。
      他好似很惊奇似的,“诶,你醒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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