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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垂髫 ...

  •   齐桓一直觉得自己的酒劲还没醒,听见周慕白的这番话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半晌,方大梦初醒般地大叫一声:“什么?!”
      周慕白被他大嗓门吓得一哆嗦,“喊什么喊?杨竟没死。”
      齐桓:“......这怎么可能?王家处心积虑地搞障眼法,不就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杨竟吗?”
      周慕白笑了笑,“一开始我和你想的一样,杨洛祥最后还是没兜住王甫之,王家怎能饶过杨竟?不过,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最后诈了诈杨洛祥,没想到他真的,竟然回淮州去了。”
      周浔闻言皱了皱眉,“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周慕白:“就算杨大人真的舍身取义,再怎么无私,独生的儿子死了,他怎么会半点悲伤之色都不见?”
      周浔:“可我记得,我们会见杨大人时,他的确很是憔悴。”
      周慕白摇摇头,“憔悴而非悲痛,他的样子只显出极端的疲惫来,和伤心过度的悲恸是有很大差别的。”
      “但当时我只是觉得疑惑,直到我们临行前的那天。”
      周浔:“那天怎么了?”
      周慕白继续道:“你有所不知,那天正好是杨试子的生辰。杨大人显然不想将其子仍存于世的消息显露出去,自然不能大摆筵席。我猜,他们也只是在家里同聚一次也就罢了。但是儿子过生辰,总该喜庆一些。那天,杨大人的确如往常一般朴素,可他腰间却系了条金红缎面的腰带。”
      “当时我也是为了试探他才那样说的,没想到......”
      周浔:“那杨竟到底是怎么逃脱王家掌控的?”
      齐桓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难道王甫之赌输了这一局,杨竟没有价值了,就良心发现,将他放了?”
      周慕白轻轻一笑,“王甫之?良心发现?一个贪污赈灾公款的人你相信他有良心?”
      齐桓不与他争论,只暗自思忖。
      周慕白:“别埋头想了,我只觉得,王家似乎一直有人在暗中帮我们。”
      齐桓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宁愿相信是王甫之自己作茧自缚良心发现......王家一个个虎狼之辈,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做?”
      周慕白淡淡地一挑眉,“不知道,只是直觉。”
      齐桓:“大哥!这种事情只凭直觉能说明什么啊?”
      周慕白一撩袍子,搁下茶杯,“行了,少喝点酒,宴会上能装醉酒装醉,别拿自个身子开玩笑”,从齐桓手里接过外裳,“我们先行回府了。”

      夜晚,炉火烧得通红,周慕白坐在床榻上从容地烤着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微笑。
      周浔见他笑得与往常很是不一样,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倦和释然,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显出一丝温柔来。
      周浔问他:“怎么了?为什么笑?”
      周慕白明显在走神,此时恍然听见周浔唤他,方轻轻抬起头来,冲他一笑:“啊,没什么,只是觉得......”
      周浔挨着他身边坐下来,伸手试了试他额头,果不其然,有些发烫,便截住他的话头道:“你是觉得,杨竟平安回府,王甫之又受到了打压,所以觉得暂时轻松了许多......但朝廷奸佞不除,外患犹仍,继而又觉得沉重?”
      周慕白疲惫地一笑,忍不住咳了两声,“阿浔,你总是最明白我的。”
      周浔看着他微黯的脸色,轻轻地说:“今日总在奔波,你受了风寒,我去给你拿床厚点的被子,早点歇息吧。”

      当周浔拿着被子再来到周慕白床前时,他已然靠着秀榻睡过去了,只是在病中,他的两颊发着热。许是睡得极不安稳,眉头一直紧蹙着,前额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周浔轻轻地把他的头放到枕头上,又给他搭上被子,便准备转身离开。
      忽然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紧紧攥住。
      周浔讶然回头,周慕白不知是清醒还是犹在梦中,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什么。
      周浔俯下身子,耳朵贴在他嘴边,才听清,周慕白在一直在喊“娘”。
      周浔心里一动,在床榻上坐下来,把一直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轻放进被子里。
      周慕白这时突然惊醒,甚至身子突然抽搐了一下,原本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露出一双满布血丝的双眼。
      周浔吓了一跳,连忙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没事了,你在做噩梦。”
      周慕白狠狠喘息了几声,“......我梦见,我娘她,她......”
      周浔:“她怎么了?”
      “她被困在一场大火里,火光蹿得跟房子一样高,我在外面歇斯底里地喊她,可她就是,就是来不及逃出来......”
      周浔闻言突然僵直了身体,原本轻拍着周慕白的手也停下了动作。
      周慕白浑然不觉周浔的异样,止不住地又咳了几声。
      周浔见状立刻起身,“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周慕白抓住他的手腕,“阿浔,今天晚上陪陪我。”
      周慕白原本的声音甚是好听,满满的少年清朗之音色,此刻由于生病,原本清润的音色里掺杂了些许沙哑,虽然低沉,却别有一番味道。
      周浔僵硬地咽了口唾沫,便脱了外衣和他并排倒下。
      和周慕白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周慕白时常有梦魇的毛病,有时连续数夜都不能安眠,每到这时,周慕白就不睡了,硬拉着周浔和他聊天夜谈。后来两个孩子逐渐长成了少年人,周道谨给他们分了房间,便很少有能在一起共眠的机会了。
      周浔躺在他身侧,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那时,周慕白还是个纯粹调皮甚至有点被宠坏的孩子,他只是个初来乍到,沉默寡言的怪人。周府里从上到下都不喜欢他,那些家丁仆人们都似乎有些怕他,又有些嫌弃他,每日除了按时伺候,几乎没什么别的话可说。
      哪怕是周元若,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
      周慕白曾经为了这事差点对妹妹动了手,那时他揪着周元若的领子,一双尚为稚嫩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你为什么要躲着阿浔?为什么把院子里的泥巴抹在他身上?”
      彼时的周元若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以她当时的理解水平都没明白周慕白为什么发火。在恐惧和羞愤的交织下,周元若发挥了她的最大本能优势——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这一哭的效果实在是格外好,向来宠爱女儿的周道谨都出动了,将三个孩子提到面前细细审问。怎奈周元若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女娃儿,此时更是哭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剩下的两个,一个青着脸梗着脖子,一脸大义凛然。
      另一个只低头盯着脚尖,脸色冷漠。
      周道谨速来最疼爱周元若,也晓得周慕白顽劣,眼下这种情况,立时就在心里判了周慕白的罪。
      周慕白又是个倔到骨子里的主,吃软不吃硬,硬生生挨了周道谨好几记窝心脚。
      周慕白眼冒金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一股气顶着胃返上来,他呕唾有声,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然而没有,他硬挺着直起身来,却再没撑住,呕出一口血来。
      此时,周浔平素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眼睛,才有了一丝情绪浮动。
      周道谨下了死命令,周慕白禁足三天,不许任何人给他送食物药品。
      周慕白被禁足的地方是个旧的小佛堂。白夫人生前仁慈善良,虔心念佛,每日里都在这个小佛堂里念上半天经。周慕白小时总能看见母亲认真诵经的侧影,修长的脖颈在袅袅佛香里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小慕白不敢前去叨扰,总怕破坏了这份宁静。
      自从白夫人去世后,佛堂变成了整个周府人烟最少的地方。佛堂本就偏僻,再加上周道谨只留了个除尘打扫的老婆子,本就静谧的佛堂更幽僻了。
      十岁的周慕白虽然有些“英雄义气”的慷慨幻想,可真正把他独自留在这样一个阴森晦暗的地方,说不害怕是假的。
      周慕白胸膛火辣辣地疼,肿胀酸涩,仿佛呼吸都是对伤口的刮擦。周慕白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一片乌云黑压压地悬着,把月光散成无数灰蒙蒙的光线,浩渺无垠的宇宙一片死寂,好像沉积着亘古的生死灵魂。
      周慕白出了一身冷汗,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恐惧和渺小,在巨大的天幕裹挟下,他好像一艘行驶在滔天巨浪上的一只小船,看不清未来,更辨不明过去。
      周慕白浑身瑟瑟发抖,他自己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害怕得。他伸手抹了把嘴角上残留的血迹,颤巍巍地站起来。
      这时,他突然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只猫,又像人的脚步声。
      他有些害怕和紧张,但他不容许自己退缩。周慕白环顾四周,发现墙角有一根老木头。那木头似乎是用来做笤帚的,不知为什么,只做了一半,木匠便竣了工。周慕白蹑手蹑脚地拿在手里掂了掂,悄悄站在门后,眼睛紧紧盯着正在作响的木门,眼中一片雪亮。
      木门“吱哑”一声,卸开一条缝。
      周慕白攥紧了手里的木棍,蓄力准备兜头抡过去。
      “你睡了吗?我是周浔。”
      一个细若蚊讷的声音传来,周慕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连忙上去拉开门,“阿浔?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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