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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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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已然见了底,天气倒是有些回暖。淮州本来就处于南方水乡,气候温暖湿润,倒感觉出春风拂面的惬意来。
好似不经意间,被埋葬在萧瑟冬季的所有生命在一夜间破土而出,带着某种蠢蠢欲动的活力和劲头。
但周家两位公子却无意为淮州春景稍作停留,而是准备尽快赶回长州。
周慕白特地赶在临行前又拜访了杨大人,这次小黄门倒是没有阻拦,周家二兄弟十分顺利地进了杨府。
杨洛祥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渐渐有了一县知府的威仪神态。
周慕白微微躬身,行礼道:“杨大人保重身体,我兄弟二人不再多留了。”
杨洛祥颔首,语气平和:“二位公子敢行常人不敢行之事,确是人中豪杰,还望二位能搏个好前程。”
周慕白嘴角挑起一个笑,“我周家人向来做事只为一颗心罢了,一个人的前程在大宁朝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杨洛祥笑容渐黯。
周慕白觑着杨洛祥的神色,面上忽然有了犹豫的神色,他斟酌良久方开口说道:“大人,令郎寒窗十年,方登科,就遇上这样的事情......既然死里逃生,就为他下半生好好考虑一下。王家既然与杨家结了怨,想来朝堂仕途对令郎来说并不是一条好出路。”
杨洛祥大惊,眼睛蓦然睁大,露出眼球上几根通红的血丝,继而脚步一踉跄,险些没站稳。
周慕白好像早就料到似的,淡然地扶住了杨洛祥的胳膊肘,“令郎逃过一劫,实属万幸。”
杨洛祥的声音格外沙哑,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周公子......”
周慕白道:“其实杨公子宁愿自己涉险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父亲处于险境之中,杨家一派赤胆忠心,是当今圣上没有那个运气,甘为傀儡,受奸佞摆布......周慕白在此谢过杨大人了。”
有风轻轻略过光秃的枝杈,纵使有那样一丝的温柔,可还是带着料峭的寒意,让人陡然打个冷颤。
周慕白和周浔快马加鞭往长州赶,总算是没有误了大年夜。
周家向来喜欢家庭和睦团圆,周家二子一走十天半个月,如今风尘仆仆地回了家,周道谨倒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欣喜来。
倒是周元若这个丫头,平时看着冷冷淡淡什么都不上心,周慕白一进阁险些被他妹妹扑了个大跟头。
周慕白当场就愣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懵。没等周慕白反应过来,周元若已然在他怀里抹起了眼泪,哭得鼻子眼睛通红,十分悲痛。
“......哥,你走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半点消息?”
周元若的声音混杂着愤怒和喜悦,还有那么一点点心酸,全都化成了充沛的眼泪,浸湿了周慕白的衣襟。
把行李拖回阁的周浔恰好看到了这一“兄妹情深”的场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元若哭得十分认真,并辅以抑扬顿挫的哭嚎声,丝毫没有注意到在旁边冷了脸的周浔。
周慕白一手轻轻拍着周元若的后背以示安抚,一边拨冗冲周浔使了个眼色。
周浔无奈地叹口气,走过来温柔而不失坚定地将壁虎一样趴在周慕白身上的周元若扒拉到一边,柔声道:“元若,他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我们走前没有告诉你,再说,慕白是为了你的安全......”
周元若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只不过刚才哭得过于用力,现在险些喘不上气,“......你们,每、每次都说是为了我好,可是,每次都漠视我的关心......”
周慕白把她额前被泪水濡湿的发丝拨到一边,声音里带了丝笑意,“好妹妹,别这么小孩子心性了,哥哥们总不能一辈子跟在你身边的。”
周元若愤愤地别开他的手,“我不管。”
周慕白把手收回去,“你早晚都会懂得的。”
周浔听着,蓦然抬起头,只觉得那个在夕阳中单薄而坚定的身影透露出无言的落寞。
其中万种苦涩,更与何人说?
不过对周慕白来说,回到家的日子,真是无比的惬意。
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一开始周浔还把早膳和午膳分开往阁里送,到后来干脆把它们合并在一起。
周慕白仿佛一把骨头散了架似的,如一滩烂泥般歪在床上。
周浔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出去走走吧。”
周慕白只穿了一身白色单衣,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显得甚是慵懒。一双眸子晶亮,含了丝笑意和戏谑道:“我最近实在累了,一把老骨头经不起这样折腾了。除非齐桓来......”
周浔脸上毫无波澜,冷哼了一声。
周慕白虽然爱说些不着四六的浑话,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很看周浔脸色的。见这光景,周慕白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继而扶着腰缓慢地坐起来。
周浔正色道:“小王爷调查的案子不知怎样了......咱们这里的证据和线索应该再拿去和他核对一下。”
周慕白平静道:“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冷笑一声,“若不是王氏一党这个毒瘤......”
“走吧,既然齐桓不来,咱们主动去会会他。”
平时总是闲赋在家的小王爷最近却忙得很。
福仙楼的案子因着运气好,齐桓八成推出个所以然了,等着和从淮州回来的周慕白一核对,这事几乎就可以水落石出。
奈何各种家族聚会酒宴接踵而至,齐桓虽然是个不景气的半吊子小王爷,然而毕竟和太后沾亲带故的,自然也少不了到处应酬。
待周慕白溜达到晋王府,看到的就是风度翩翩的晋王爷宿醉未醒,独耍酒疯的场面。
陆启是齐桓的贴身侍卫,平时负责小王爷的起居和日常生活,此刻正满头大汗地追着“翩翩起舞”的齐桓,一边喊着:“王爷!哎哟......您慢着点,千万别摔着!”
齐桓还是穿着一身金蓝色常服,腰间佩玉,乌发束冠,一张脸红扑扑的,迈着凌乱而有活力的步伐,看起来好似是什么歪歪斜斜的舞步。
周慕白和周浔一脸木然地站在晋王府门口,不知道自己该摆出副什么样的表情。
陆启在后面摇摇欲坠地追,齐桓在前面开开开心心地跑。
周慕白:“......今天是不是来的不巧。”
周浔:“......”
鉴于两人实在是可怜陆启这个兢兢业业的小侍卫,忍着满腹的嫌弃撵上了到处乱跑的齐桓。
周慕白抓着齐桓的衣领向后一提,右手抓着齐桓的胳膊往后一扭。周浔顺势制住齐桓乱动的腰腿,两人齐心协力把他抗回了屋内。
将他扔上床后,齐桓冲着周慕白打了一个响亮饱满的酒嗝。
周慕白的脸立刻就绿了,一巴掌把齐桓的脸呼到一边去。
齐桓悠悠醒转之时,对上了周慕白一双冷中带怒的眼睛。
齐桓头疼的很,揉着欲裂的头勉强直起身来,懵道:“你们,你们回来了。”
周浔照顾醉酒之人最是有经验,递上一杯水,“回来两天了,那边的事也查了一遍。”
齐桓接过来猛灌一气,“阿浔啊......我办案子是最靠谱的......”
周慕白嘴角挑起一丝冷笑,“醒了吧,说说,福仙楼死的那个到底是谁?”
齐桓无奈地瞥他一眼,“这事,还得从杨竟刚来到长州开始说起。”
“杨竟中了乡试,独自一人来淮州,举目无亲,结果正好碰到了从淮州来此贩盐的老乡。”
“此人名叫刘腾,早些年倒腾私盐倒是攒了不少家底,不过此人好吃酒,又染上了赌博恶习,那点家产早就败光了。”
周慕白皱眉:“近年来朝廷一直打击贩卖私盐,这个刘腾岂不是雪上加霜。”
齐桓点点头,“所以啊,他潦倒成这样,连盐的质量都下降的厉害,长州城里的各商户都颇有微词。”
“谁知,这俩人刚认识没多久,杨竟就消失了。”
周慕白一脸了然神色,“杨洛祥得到证据打算揭发王甫之,结果王家在淮州的探子盯上了这事,杨大人一心要检举此事,王家就把杨竟挟持了,以胁迫杨洛祥。
齐桓道:“王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明里抢了天子门生,试子资料皆由礼部记录在案,所以......要让这事顺理成章,就得找个替罪羊。”
“刘腾唯利是图,他万万都没想到,自己摇身一变竟成了天子门生。”
“这也倒是令人扼腕了,此人死的糊涂啊。”
周慕白摇摇头,“天下没有白得的利益,他既然选择接受来历不明的钱财,顶替自己同乡身份李代桃僵,就已经违背了原则和道义”,周慕白冷冷道,“至于他的死,我想也是咎由自取。”
周慕白眼中一片漆黑,齐桓被他眼中冷厉的光彩吓了一跳,“......到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毕竟是走投无路之人,拿大义责任来权衡......是否有些不公。”
周慕白一挑眉,“难道对杨竟就公平吗?”
齐桓思忖片刻,并未回答周慕白的质疑,只继续道:“杨洛祥知道自己儿子被挟持,但没想到死的那个竟然不是自己儿子。他以为杨竟早已去世,故而准备了礼品揭发,只不过这礼品不是关键证据,所以大殿上王甫之初见杨洛祥便引他出席,告知真正的杨竟还在他们手上。”
周慕白:“怪不得,杨大人的礼品被掉包后,纵然拿着那张转运凭证,他也未曾想检举揭发。”
齐桓暗自发出一声喟叹,“如此,杨竟真是可惜了。落入那帮虎狼之人的手里......”
周慕白:“这世上的事情,转机总是大于悲剧”,吹了吹手里的茶杯,“那杨竟,居然毫发无伤地回淮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