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录》波拿椰12

7、第七章

　　我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被困在月老殿的一个小偏院。我放眼望去，院内陈设简单到有些简陋的地步。正中央摆着一个发着微光的大鼎，一只大木勺斜倚在鼎边。院子偏偏的角落里堆着简单的洗漱用具和被褥。
　　我围着院内走了一圈，院子不大，却没有找到院门，只是像鬼打墙一般绕着同样的地方走着圈。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那月老施了什么法术。我试着喊了几声，喊到嗓子都肿了，却是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

　　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冷清过了，我忽然觉得有些委屈。躲在角落抱着膝盖哭了起来，不过，哭得再大声也是没人理睬。
　　哭够了，我自己用衣袖抹抹眼泪，抽抽搭搭地走到鼎前开始熬糖。
　　在关禁闭期间，我一个旁的神仙都没有看到过。一日三餐的膳食只定时定点的出现在院西南角的那一方破破的石桌之上。我熬糖也熬得偷懒，睡到自然醒，日日除了干活便是自言自语，当脑海放空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祁玉。
　　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毕竟他和夜神这般地相像。
　　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在心里默默记着日子，我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果不其然，一日午后，院内一堵寻常的青苔藤曼覆盖的墙壁忽然现出了一扇小木门。我顿觉解脱，飞也似的推开门扉，走出这个困了我两个月之久的校园。
　　我盘算着先去司命那里问问看，然后去吃点好的，再买点小烧酒给月老赔礼道歉，简直计划完美。
　　正当我往外走时，一个仙官拦住了我：“仙官，月老在等着你呢。”
　　我想了想，这样也好，便跟着仙官进入了月老主殿。

　　在门口时，我提前摆好了乖巧的认罪专用笑容，打算好好的和月老赔个不是。
　　进殿后，我的笑容却瞬间垮了，我一眼就看到殿正中央摆着我的被褥衣物，打包得齐齐整整的。
　　我是真没想到这次竟会如此严重，经过两个月后月老都没消气。我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我连着给月老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抬起头来已是愁眉泪眼：“月老，我这次真得了教训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月老平静地看向我，面色却极威严：“仙官，不必再说了。今日之后，你与我这殿就算是两清了。”
　　我不甘心：“月老……”
　　月老只挥挥手，似乎不愿再看见我的面目：“仙官走吧，有缘再见。”
　　我呆怔几秒，随即起身，用袖子抹掉了眼角的泪花，挤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那我就走了啊。老大您多保重，平时少喝点酒。”

　　肩挑背扛着大包小包，我走出了月老殿。我立于月老殿的对面，遥遥地望着这座红云环绕的宫殿，心里却空落落的。
　　曾经多少次的吐槽过月老抠门又爱喝酒，月老殿从头红到尾没品位，现在真的要走了，却有点舍不得。
　　月老虽然看着是个没什么用的小老头，其实心软又好说话。他老是要吐槽我笨却总是不厌其烦地指导我，当年也只有他肯收留在仙界晃荡了多日的我。
　　思及此，我远远地向那座通红的大殿拜了三拜。

　　一个小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到我面前，我伸手取下它足上的信。是司命。
　　信上写着夜神在凡间度完了一世的劫难，马上就要回到仙界了。
　　我捏着信纸，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我还想护着祁玉一世不受人欺负，谁曾想，不过关了两个月的禁闭，他的一辈子就过完了。

　　六界生灵若得了道行，历了劫难，养出了仙体，下一步便是想着飞升九重天。卸尘碑是进入仙界的必经之路。若是看到这块宏大巍峨的石碑，就离仙界不远了。
　　我慢腾腾地踱步到了卸尘碑，抬眼向四方望着。
　　寂静无人。
　　也是，修成仙体，飞升上天是件极罕见的事。

　　不知道夜神入了仙界没有。
　　我躲在卸尘碑后面向来路张望着。
　　黄泉路上，夜神就会明白前因后果。只是不知道，当夜神回忆起他作为祁玉时候与我相处的点点滴滴，是会感激我的拔刀相助，还是嫌弃我的多管闲事？
　　对于这一点，我心里既好奇，又毫无把握。

　　等了许久，夜神的身影终于在云雾缭绕中显了出来。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却不敢贸然行动，只躲在碑后露出双眼睛打量着他。
　　白衣宽袖，清雅温和，唇角挂着浅笑，眸中却无悲无喜。
　　是我印象中的夜神，也是我印象中的祁玉。

　　我当下神思恍惚，原本强敛着的神息便露出几分。
　　夜神敏锐地朝我的方向望来，轻喝一声：“谁？”
　　我把头缩近碑后，不敢作声。
　　急切地脚步声响起，我躲无可躲，只好飞快念了个隐身咒出来。

　　夜神迈步至我面前，我紧紧倚着石碑，屏住气息，不敢动弹。他挑眉看了看石碑后的大小包裹，审视地扫视着看向我的方向。
　　我只糊弄不过去，老老实实解了咒，尴尬地笑着：“大殿下，好久不见啊。”
　　夜神登时愣了几秒，眼神极复杂地看着我，时间久到我身上都要被他的眼神烧出洞了。
　　正当我受不了尴尬准备开口时，夜神却淡淡地开口道：“仙官好雅兴，来此处看风景。”

　　雅兴？我皱着眉头望了望我身旁的大包小包，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还雅兴呢。
　　我摇摇头，认真地纠正他：“我是来欢迎你回家的。”
　　夜神客套地笑笑，避开我的视线：“仙官有心了。”

　　我们又扯七扯八地闲聊寒暄了几句。
　　我心内焦急，想知道他在凡间的后面几十年是如何过的，是否怪责我后面再也不去看他了。可是夜神一脸悠闲自在地说着寒喧话，让我如何都问不出口。
　　“仙官这大包小包的，是何意呀？”
　　“噢……我、我被月老开除了。”
　　夜神点点头示意听见了，却并未接话。
　　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

　　夜神微微朝我点了个头：“如此，那就与仙官在此别过了。”
　　我行了一个小礼。

　　如此，便结束了么？
　　我楞楞地望着夜神的背影渐行渐远。
　　说来我本来在人间撒糖撒得好好的，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因为夜神。
　　可是我并不委屈，因为这些都是我自个乐意的。
　　可现在心里却空虚地放佛整个人掉进了一个无敌的巨型黑洞，只觉头空脚轻，任凭谁轻轻戳我一下就要掉下这九重天去。

　　夜神的身影消失在白白皑皑的浓雾中，我转回身，倚着石碑，看着前方。烟缭雾绕，既无来处，也无归途。
　　我突然有些迷茫，我想着要不就回仙界找个相熟的神仙，在她家打打地铺，再寻寻新的活计；要不就干脆卷铺盖回老家。
　　两个声音在我心里势均力敌，我陷入了苦恼当中。

　　思考了整整一日一夜，久到我都恍惚以为自己要老僧入定了。仍是没有想出答案，却意外地再一次看到了夜神。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翩然行至我身前的夜神：“大殿下，您不是又被罚下凡间了吧？”
　　这才过了多久啊。
　　夜神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一脸地无可奈何，望着我道：“你，可愿意来我宫殿内当侍女？”

　　我眸间一亮，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夜神长得好脾气又好，若是在他宫殿内当侍女，绝对是好差事啊。
　　我生怕夜神反悔，利落地扛起身旁的包袱，整装待发地跟在夜神旁边。

　　夜神点点头，我们便往他的宫殿内走去。
　　我走着走着，脑袋一拍，忽然想到，我现在不在月老殿内做事了，旁人自然不能老是仙官仙官的唤我了。
　　我停住脚步，极难为情地以手捂面。

　　夜神顿住脚步，疑惑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手上把玩着包裹上垂下来的流苏：“大殿下，我不记得名字了。”
　　夜神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红着脸辩解道：“殿下你想想，像我这样的小仙官太多了。一般人家记着你是月老殿的就不错了，根本不会劳神记名字。殿下您也别在意，我和您初见的时候，就只说了我是月老殿内的司夜仙官，不曾提过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几万前年就不记得了。”

　　夜神一脸无语地望着我。
　　我的话唠劲上来了，对着夜神絮絮叨叨地说道：“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的名字就甚少被人唤起，爷爷唤我孙女，父母唤我女儿，哥哥叫我妹妹，倘若他们有一人喊我大名了，那一定是我又犯事了，不过这样的情况也不多。其他人只叫我兔儿小殿下因为我的本体是只山兔嘛。在仙界大家都唤我仙官仙官的。名字根本用不到嘛，用不到，自然就忘掉了。”

　　我笑嘻嘻地朝他一挥手：“不过我身上只有七神窍，所以记性比较差，不要在意啦。”
　　夜神眸光一闪，向我投射来煞是诧异的目光：“嗯？”
　　我摆摆手：“这个事情有点复杂，下次再细细说给殿下听。”

　　他沉吟许久：“既然如此，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可好？”
　　我问道：“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夜神温柔地启唇唤出两个字：“锦儿。”

　　我呆在原地，看着夜神。
　　这个名字也——太烂大街了吧。
　　天上人间以‘锦’为名的女孩子一堆一堆的。素锦，瑞锦，锦时……不夸张地说，仙界街口的长明灯砸下来，能砸中三四个叫X锦，锦X的仙女。
　　我撇撇嘴：“怕不是你把心上人的名字按在了我身上了哦。”

　　夜神神色稍变，反问道：“我把心上人的名字放在宫内的婢女身上做什么？”
　　语气温雅如常，却隐了微微的锋芒和愠气。
　　我有些莫名的不开心，摇摇头：“我爹妈给我取了名字的，我去登仙薄的仙官那里查一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