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之谎》雪寅

73、第 73 章

　　挂断电话，伊凡却陷入了沉思。方才被父亲牵着鼻子走时没能注意到的疑点，此时一股脑的全都涌了上来。

　　据伊凡推测，星舰到来前，人类帝国与星际联盟的科技水平差距，绝对不是几十年那么简单。这只要看原地面居住区和空中城的差距就知道了。至于星际联盟的技术输入，伊凡不觉得他们真的会毫不设防，对帝国人倾囊相授。至少不至于将星舰制造的核心技术都告诉原始的帝国人。

　　因此，舰员被抹杀后，帝国人不大可能真的于短短三十年间，在遗产星舰的基础上建出一座空中城。

　　但事实上帝国人却做到了，而且飞快地做到了。自伊凡有记忆开始，空中城就已经建成。也就是说，基本是在抹杀星舰存在后的两三年内，帝国就得到了星舰的绝大部分核心技术。

　　但这核心技术却唯独不包括星舰的人工智能。而偏偏这个人工智能还像是被拆分成了“演算”与“人格”两部分一样，演算部分在老头手中，就是那智能方块，而人格部分则……

　　这一切就像是背后有只手刻意推动的一般，无论是帝国掌握新科技途中的“偏科”，还是人工智能的分割。

　　对于这只幕后的手来说，帝国习得的科技都是他想要帝国学习的，而被牢牢掌控、甚至不惜拆分了的人工智能，则是他用于牵制帝国的缰绳，也是开启下一个篇章的钥匙。

　　老头一定清楚着这幕后之手的存在，甚至尝试过摆脱对方的掌控。建立Seed可能就是其中的一次尝试，表面上使用智能方块的演算能力，建立情报中心以制衡帝国各方势力，实际上却在召集能人异士，以打补丁为由头，逐渐夺取智能方块的控制权。而之后更改王洛兮的记忆，利用她来处理智能方块，则更是一步大胆的尝试。

　　那么，问题来了，这支幕后的手，到底是谁？

　　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的目的应该与老头是相近的，但却因为本源的不同。因此，他与老头不得不互相提防着对方，合作的同时暗中角逐着……

　　等等，“本源”的不同？

　　所以幕后之人一定不是帝国人，而是星舰的幸存舰员。

　　幸存舰员……

　　伊凡想到了个让自己恐慌的答案。

　　伊凡正想回拨老头的电话，确认内心的猜测，尼娅却在这时给他发来了个直播视频的链接。他犹豫片刻，从抽屉中拿出潜入设备，戴在头上后，点开了链接。

　　链接将他带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从房间的构造来看，伊凡隐约认出，这里是皇宫的议政殿。

　　但议政殿却完全没了伊凡记忆中的富丽堂皇，原本的红金色调变成了清一色的淡蓝与纯黑，随处摆放的豪华装饰也都不见了踪影。就连那雕有金色双龙的王座，都变成了个普普通通的蓝黑色椅子，椅子面朝的方向被调转了一百八十度，从原本的面向台阶下方理事会重臣，变成了面对前方的多功能屏。

　　这里已经不是议政殿了，而更像是……星舰的舰桥。

　　它或许本来就是舰桥，现在只是还原了原本样貌罢了。

　　伊凡注意到，在多功能屏下，多出了一片以前从未见过的操作台。操作台的正中央悬浮着那熟悉的智能方块，而操作台前的几个椅子上，则坐了八名穿着军属研究所制服的研究员。其中位置距离智能方块最近的那位，伊凡认识，她就是自己原本的顶头上司——阮俪。

　　原来，阮俪也是老头的人。

　　伊凡不由地想到。

　　脑海中刚飘出“老头”两个字，老头本人就出现了。

　　安卡穿着一身兵马大元帅的军装，身旁还跟着已经换上了帝王常服的尼娅。两人一踏进舰桥，就得到了全体人员的起立敬礼。但伊凡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们身上，而是在他们的身后，那辆被白川杏和林沐一左一右护着的，自动向前挪动的轮椅。

　　轮椅上，坐着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王洛兮。

　　王洛兮的脑袋无力地靠在轮椅后背上，搭在扶手上的左手背还差着留置针。她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几根很细的透明管从衣领处伸出，一直连到了挂在轮椅后方的仪器上。如果仔细看去，就可以发现，王洛兮的胸口并没有任何起伏。

　　她没有在呼吸。

　　她的肺因为石佑的那一枪和之后的爆炸受到了重创，她现在之所以活着，完全是靠着轮椅背后的人工肺。

　　她明明连意识都没有回复，他们就将她推到这里来了。

　　无由来的怒火涌上了伊凡的心头，可下一刹那，点开链接前的猜测，又将怒火扑灭了。只剩下……深深的阴寒。

　　洛兮，你……

　　这也在你的意料中吗？

　　轮椅带着王洛兮来到了智能方块旁，白川杏将手中提着的一个透明盒子放在了操作台上。伊凡这才看清，盒子中不停扑棱着的，竟然是这几个月来不知道被王洛兮藏到哪儿去了的冰棍。冰棍一边不停地往盒子四壁上撞，一边张大嘴叫着。怎奈盒子隔音，在场的人们根本听不见冰棍在叫啥。

　　伊凡看见阮俪接过装有冰棍的盒子，将它放在了自己面前操作界面上方的一个四方形平台上。她在操作键盘上敲了些什么，然后平台上蓝光一闪，盒子里的冰棍就不动弹了。与此同时，一旁悬在半空中的智能方块也开始闪烁。

　　智能方块的闪烁带动了舰桥的系统，前方多功能屏上出现了许多伊凡不认识的文字。位于文字最中间的，是一个伊凡从未见过的徽章。徽章两侧是麦穗，中间却是以圆为主的复杂图案。徽章的背景色是深邃的黑，但图案却将伊凡所见过的各种蓝都用了个遍。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星际联盟的徽章。

　　徽章在屏幕上转了三圈，然后，突然毫无征兆的，整个舰桥的冷色系灯光都灭了，变成了拼命闪烁的骇人红色。与此同时，四面八方还响起了急促的警报，与伊凡从未听过的语言。从语言的节奏与语气来看，像是在警告着些什么。

　　“陛下，元帅，请尽快撤离，系统失控了！”两队警卫冲了进来，作势就要拉着尼娅和安卡离开。

　　阮俪几人疯狂地敲着键盘，额头上流下的汗珠挂在了鼻尖，警报声与警告音也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冷静。”安卡的声音就像一把驱魔剑，将弥漫在室内的恐慌瞬间扫平。

　　他回头看了眼林沐，口中吐出了不容拒绝的话：“麻烦林少尉帮个忙，将王中校的手放到这儿。”指了指装着冰棍的盒子。

　　林沐狐疑地看了安卡一眼，又扭头瞪了一下身旁的白川杏。

　　白川杏摇了摇头，耸了耸肩，似乎是与安卡站在了一队。

　　无奈之下，林沐照做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王洛兮的手，摁在了盒子上。

　　手碰到盒子的瞬间，警报声与警告声戛然而止，但红色的灯光却还在闪烁着。伊凡注意到，前方的多功能屏上的文字改变了，与此同时，联盟徽章的下方，还多出了一个进度条。

　　他发现靠在轮椅背上的王洛兮，竟然皱起了眉头。

　　还没等伊凡反应过来些什么，王洛兮手下的盒子突然炸裂了。林沐吓得连忙后退，拖着轮椅就要躲。结果，一片不明物从盒子原本的方向涌了出来。覆盖了帝国花费将近半年时间建造的操作台，覆盖了智能方块，更是将轮椅上的王洛兮整个吞了进去。

　　林沐、白川与警卫惊恐地掏出了枪。就连远程看着视频，明知不可能碰到什么的伊凡，都向前冲了两步，差点撞到现实中自己办公室的墙。

　　一阵兵荒马乱后，闪烁着的红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而多功能屏上的进度条虽然还在，联盟徽章却变成一行字。

　　不知道为何，伊凡竟然觉得，那行字中的最后几个字符，应该是……“王洛兮”与她在联盟的军衔。

　　等众人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时，轮椅已经空了。智能方块与冰棍全都不见了踪影。操控台完全变了个样，原本坐在操控台旁的八个人，乃至安卡、尼娅、林沐和白川，都被扔到了楼梯下。

　　楼梯上，王座，不，舰长座旁，多出了一个酷似医疗舱的东西。

　　伊凡觉得它很眼熟。他将自己的记忆从上到下翻了一遍，然后，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对应的图片——小时候在普兰克宅密室中所见的冷冻舱。就连舱中人的胎记与样貌都没有丝毫不同。

　　冷冻舱中的一直都是王洛兮，而这冷冻舱则……根本不是人类帝国的产物。它是星际联盟所产的不明金属，它是星舰的人工智能。王洛兮在冷冻舱中，是在疗伤，是人工智能在护主。

　　“叔叔，这……”尼娅摸着被摔疼了的屁股爬了起来，似乎是被吓得不轻。

　　安卡则被几个警卫扶了起来，他看了眼多功能屏上的字，又看了眼冷冻舱，然后下令道：“都撤吧，这里一个人也别留，没我或者王中校的命令，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

　　视频在尼娅踏出舰桥的瞬间，结束了。

　　回到现实后，望着办公室的洁白四壁，伊凡百感交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