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之谎》雪寅

15、第 15 章

　　云劭带来的插曲，并没来得及在几个当事人脑海中击出半点浪花，就被接踵而至的餐厅繁忙时段给埋没了。店里很快就变得座无虚席，各式各样的嘈杂声甚至盖过了餐厅的背景音乐。

　　餐厅的人手本就少得可怜，今夜的客人又一个比一个喜欢人工服务，这搞得别说是刚来一天还没把东西学完的王洛兮了，就连老板一家三口都不得不下了场，成了一桌桌美食间的煞风景陀螺。

　　为了和自己账户里那串数字挂钩的小费，王洛兮拉下脸面使出吃奶的劲，将早上学的东西运用了个淋漓尽致，还将在军队练出来的臂力与体能搭了进去。

　　只见着她一手捧着一个大托盘，托盘里各装着三四个菜碟子，挤着一脸公式化的微笑，在餐桌与餐桌间踏着魔鬼的步伐。别看她两手都满了，可她却能在将菜品单手抛向桌面完美降落的同时，还每次都行了个妖娆的礼，眨眨单眼，捏软了嗓子配上句嗲嗲的“请慢用～”。

　　这时候就只能庆幸王少校的那帮战友，以及熟悉她的伊凡不在场了。不然，见了她这泥鳅似的行礼，听了她这嗲的如同毛毛虫钻进衣领蹭着前胸后背散了趟步的声音，那帮大老爷们与女汉子们，估计今晚就得住在厕所忙着喷胃酸了吧。

　　当然，要是让在场的云劭和菲蒂知道了这位宋兮的真实身份，两人的小心灵所将受的伤，也只会更重不会更轻。

　　只是，不知道作为这行为艺术的实行者王洛兮王少校本人，脸皮到底有多厚，才能战胜尴尬癌，一改平日里的军人作风，入了这仿真人服务员的戏？

　　不过，话虽这么说，人虽这么做，不管尴没尴尬，王少校王队长的心里反正是又将这“紫级产业”给记上了一笔。

　　王洛兮就这么一边忙着上菜、忙着克服尴尬、忙着演戏，一边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观察起了各桌食客。其中，坐在电子屏风后靠窗的43号桌吸引了她的注意。

　　43号桌坐的是两名男子，目测年龄都在四十以上，一个黄级，一个绿级。绿级的人身份标识上带了迈龙公司的徽章，看样子应该是真实身份。而黄级的标识则只是显示了个名字，天知道是真是假。

　　两人点了份烤整羊排，还特意备注了需要服务员前来帮忙切。而好巧不巧摊上了这个切肉工作的，是菲蒂。

　　菲蒂用精湛的刀工将羊排切成了条状，正往两人的盘子里分装着。两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切，与其说是看着她切肉，倒不如说是看着她切肉的纤纤细手。

　　其中的黄级看着菲蒂那清秀的指节有规律地挪动，竟然毫不掩饰地吞了下口水。喉结与脸上的赘肉顺着他那动作，上下掂了两下，一种让人倒胃的油腻感油然而生。

　　就在王洛兮忙着用后脑勺观察两人的时候，黄级突然一把抓住了菲蒂的手。

　　“听说，这种在餐馆的紫级，很多都是被主人抛弃了的，怎么玩都行。不像按职业生产的那些。”黄级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在菲蒂的手上画起了线，一路从手背画到了她的下巴上，抓住下颚，强行将她的脸扣到了自己的面前。

　　菲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来了个九十度弯腰，双腿韧带和腰部肌肉有些承受不住的打起了颤，可她却没有反抗的权利。

　　“可不是。”绿级带着一脸献媚的笑，接上了黄级的话，“那么高的小费，不就是冲着这个嘛。”

　　绿级带着些潜台词的怪腔怪调，意外地并没能得到黄级的赞同。听了他的话，黄级只是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就松开了抓住菲蒂下颚的手。

　　“长着张骗人的女人脸，”黄级拿起餐巾，反复擦起了碰过菲蒂的手，“实际上是个什么，也只有你们内部员工知道吧？”眯眯眼盯住了绿级。

　　绿级一个激灵，连忙打起了哈哈：“您这话就说笑了，中性仿真人一般都是军用、医用的。而我们公司出售的这种私有仿真人，都是有明确性别与外部器.官的。至于里头嘛，您也知道，有了就违反生育法了，但这并不影响……”没将这话说完，而是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当然，如果您需要，其实我们公司还有特殊定制的，拥有全套功能的仿真人。”

　　“呵，”黄级嗤笑了一声，“紫级，仿真人，还是人么？”目光瞥向了全程在场装空气的菲蒂。

　　“这个嘛，”绿级又点头哈腰地赔笑了起来，“就是个哲学问题了。”

　　黄级没理会绿级的恭顺嘴脸，而是对着菲蒂努了努下巴：“刀拿来。”

　　菲蒂服从地将刀双手递到了黄级面前。

　　黄级接过了刀：“手。”指了指桌面空处。

　　菲蒂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黄级的意思，低眉顺眼地将右手放在了桌面上。

　　“您这是要……？”绿级看见黄级将刀举了起来，刀刃对准了菲蒂的手。

　　“是人，总是会疼、会流血的吧？”说着，将足足有两厘米宽的刀，对着菲蒂那纤弱的插了下去。

　　看到这情况，王洛兮一个着急，直接端着两手的托盘远离了本要上菜的2号桌，小步快跑冲了过去，就差当着所有人的面使用瞬移了。

　　“欸等等！”意外的，绿级竟然好似良心大发，拦住了黄级的手。

　　“怎么？”黄级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是这样的，”绿级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菲蒂身边，“我们公司的像她这个级别的仿真人，”抓起了菲蒂带着手环的左手臂，“出生时都是植入了最先进的芯片的。芯片可以操控体内的纳米粒子，对其进行实时激素与神经递质调节，以保证她不会出现异常情绪、做出异常举动。”

　　“哦？”

　　“尤其是像这种肉.体遭到损耗的情况，即刻释放的麻醉剂会使得她们感受不到痛觉。”

　　听到这儿，黄级将刀放在桌面，双手抱在了胸前，做出了副洗耳恭听你继续的样子。

　　“您要想用她试手，想看到她肉.体受损时的接近常人的表现，其实也很简单。”故意卖了一下关子，然后才弄出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黄鼠狼偷鸡似的两颗大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捏着嗓子说，“我可以稍微滥用一下职权，通过维修口进入管理中心，帮您将她的痛觉抑制给暂时关了。当然，前提是，她的主人并没有关闭维修口。”

　　黄级没说话，用下巴示意了让他做。

　　绿级得到了答复，立刻就将菲蒂的左手举到了自己的面前，对着手环捯饬了起来。

　　“嗯，维修口没关。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像这种半遗弃状态仿真人，也不会知道些啥所有者的私.密，没有关闭维修口的必要。”绿级可能是个工作时的话痨，“不过说来也奇怪了，这家伙是最新款、最高配置的，她的所有者得是怎样一个土豪，才能把她扔在这小破餐馆里干活？欸，好了！”一拍手，回到了位置上，对着黄级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级又举起了刀，看见菲蒂那双眼中那明显的恐惧与慌乱，他从鼻子里笑了笑。

　　刀起，刀……

　　“慢！”

　　一只手钳住了黄级拿刀的手腕。在场的三人都没注意到这只手是怎么出现的，他们只发现自个儿面前的餐桌上多了个偌大的托盘，而与这只手成对的另一只手里，则托着同样的托盘、不同的菜。

　　这一手钳人一手还不忘托盘的来者，是王洛兮。

　　“你什么意思？”黄级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反倒是哈巴狗绿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王洛兮没急着回答，而是确认了菲蒂的手没事，又看了眼菲蒂的脸后，才在摆出了那标准的紫级式惶恐，抱歉地松开了手，顺走了刀。

　　“实在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王洛兮一连来了三个鞠躬，差点没将近距离看着的黄级给晃晕。

　　黄级低头揉着手腕，脸已经黑成鞋底了却都没开口，绿级只好帮他出了这口气：“打扰客人，是一句不好意思就能算了的？你们店主就这么教你们的？”

　　“不是，是两句。”王洛兮声音小的基本没人听着。

　　“啥？”绿级的大吼吸引来了许多食客的目光。

　　“实在是不好意思！”现在是三句了，王洛兮一个鞠躬，就差直接一铁头磕在黄级鼻子上，“您要对我们做什么，”特意将“对”字给狠狠咬了一下，“都是您的自由、您的权利。只是……”

　　“只是？”黄级说出了王洛兮出现后的第一个词。

　　“只是……”王洛兮将脑袋向后转了三十度，用目光示意了一个方向，脸上的惶恐比刚才更明显了，只不过惶恐的对象，似乎不再是黄级绿级二人组。

　　黄绿二人顺着王洛兮的指引看了过去。然后，他们看见了一只耀武扬威飞在半空中的冰鲟。

　　“吱嘎——”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形象显得更加雄伟一些，冰棍还昂首挺胸地来了声“咆哮”。

　　冰鲟，仿真宠物，贵人们的兴趣。黄级瞬间就意识到了这只冰鲟的出现所代表着什么。而这只仿真宠物的出现，也让餐厅里许多看热闹的食客，自保地收回目光埋头苦吃了起来。

　　“它是……？”黄级收回了脸上的怒意，躲闪的目光中带了点心虚。

　　“一位女士的宠物。”王洛兮低着头，老实巴交地回答，可咬文爵字间却将“女士”二字加重了，“女士方才经过小店，瞧见二位此举，便放宠物进来给二位带了一句话。不知，”颤颤巍巍地瞄了眼二人的表情，“当讲不当讲？”连声音都好似颤抖了起来。

　　女士，红级贵族！

　　“请讲。”黄级的脸色已经从黑变的有些发紫了，吓紫的。紫到甚至都没脑容量思考，一个贵族跑这城中城来管这种闲事干什么。

　　反倒是一旁被迫当了许久木头人的菲蒂，在听到“女士”二字后，产生了一系列歪打正着的幻象。

　　得到黄级的回复，王洛兮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挺起胸，恢复了平日里她平日里王少校的形态，气沉丹田地吐出了句：“滚！”

　　“吱！”冰棍也撑场面地附和了一声。

　　“……”

　　“传”完话的下一秒，王洛兮就又变回了那惶惶恐恐地模样，弯着腰低着头，个子都比刚才要矮上了许多。

　　只见她唯唯诺诺地将手一伸，向门口一指，用蚊子般小的声音，来了句：“二位，慢走，账单已经发到二位的终端上了。”

　　“……”

　　“吱——”王洛兮的话音一落，冰棍就趾高气扬地冲着二人撵了过来，将他们屁滚尿流地唬走了。

　　从两人起身，到两人出门，自始至终，王洛兮都没有抬过头。

　　她不抬头，不是因为滚出门的那两只，而是因为……身旁的菲蒂。

　　因为，在绿级操作于菲蒂终端的时候，王洛兮收到了一条紧急信息：“本公司员工编号1239707502的工程师正在接入您的仿真人[菲蒂]的维修口，请确认此次维修是否在您的授权下进行。如若否，请立刻关闭维修口，并拨打投诉热线000-123-4569。”

　　而在这条紧急信息的下面，还有一串不紧急的，王洛兮根本没空看的，同样来自于迈龙的信息。信息的内容基本相同：“您的仿真人[菲蒂]于XX点XX分出现情绪异常，中和剂已成功注射。如需关闭情绪自动调节，请至仿真人管理界面进行操作。”

　　菲蒂的所有者，原来，是自己。

　　王洛兮躲着菲蒂的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了自己的健忘，狠狠地自责了起来。

　　仿真人……对啊，升了红级后，自己多了个仿真侍从来着。她叫啥名字？当时的名字好像是自己脸敲键盘输的，根本不记得了。她跑哪儿去了？额，自己好像根本没管过？自己是她的所有者，却就把她扔在了这不管不顾，要不是碰巧来了这餐厅打工，那她今天……

　　这真的是，人生何处不造孽呐。看来是得将这“紫级产业”好好整治一番了，谁让她都折腾到自己的面前、自己的身上了呢？

　　王洛兮记完账，又将菲蒂的管理界面调了出来，关闭了维修口，手指停在了关闭情绪调节的按钮上，犹豫了。

　　要关吗？该关吗？

　　这样的现实，她这样的身份，都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左右的。在这种大环境无法改变的情况下，让她以紫级的身份逐渐拥有常人的情绪与行为，真的是对她好吗？难道不是在剥夺她的最后一丝生存空间？

　　自己一时圣母一时爽，日后怕是会送她进火葬场。

　　先这样吧，至少得先等到监察队成立仪式后再说。

　　这么想着，王洛兮呼出一口浊气，关闭了管理界面。在没有目光接触的前提下，对着菲蒂匆匆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端着托盘回到了正常工作中。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就只是来帮外头路过的路见不平一声“滚”的贵族女士，传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