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玉玦不肯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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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骁到启明阁外时，听小内侍说周相与尚书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有余。相国周文瑞三朝元老，年事已高，让这样一位老臣苦等白骁当然心下存愧，待进阁议事立时便给周相赐下座来。吏部尚书李溟衍是白骁一手拔擢，见周文瑞有座他没有，在边上挤眉弄眼地给白骁使眼色。
李溟衍是青年官员的领军人物，也因得遇白骁赏识在太子时期就追随其左右，与白骁私交甚好。这眼色使得甚是嚣张，周文瑞不是老糊涂，假意咳了一声：“溟衍昨夜休憩不足？”
“周相，怎么说？”
“观溟衍面相，似有落枕中风之嫌。”
“……”李溟衍面色一垮，“周相训得是。”
周文瑞笑了笑，手抚长须，不再说话。白骁眼观鼻鼻观心，心说阿衍这懒散德行，年纪轻轻站一站都不行，还是得周相出手好好训/诫。
“陛下大婚，按说我等臣子不该此刻打扰，只是……”周文瑞透过厚重的眼皮望了一眼白骁，“听说陛下近日遇上一桩烦心事，可有对策？”
皇帝大婚，第二天依旧例不必开朝会，而两位尧国重臣此时等在皇帝的书房外，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白骁苦着脸：“周相，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有些棘手。”
李溟衍叹了口气，“昭玄胆子也太大了。”
“她是知道朕不敢拿她怎么样，最近行事愈发肆意妄为。”
白骁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可苦恼又是实打实，李溟衍知晓这其中缘由，有心相劝，话到嘴边又即收回，不想在这种时候翻那些陈年旧事。
“若求稳妥，须得等南越那边发丧，昭告天下。”周文瑞倒不觉得棘手，他见识过太多风浪，这点小事于他不算什么。“只是南越皇后乃是自戕，只怕还会再压几日，那我大尧处境就有些微妙了。”
“越帝真不厚道。”李溟衍又叹一口气，“这锅太重，凭什么让我们来背。陛下，臣建议先行通传下去，不主动，至少不能被动嘛。”
白骁觉得有理，“按兵不动？”
周文瑞颔首，“如此甚好。”
“既然公主不来，那陛下也别等了。”李溟衍眼珠子一转，“选秀数年未开，不如借此机会广开选秀，充盈后宫，也好多添皇家子息。”
周文瑞没说话，但在心里极肯定身边这位青年同侪的建议，世间哪有让堂堂一国帝王独身的道理。
白骁却有些迟疑，“此事再议。”
“陛下可是觉得会有非议？只是婚姻嫁娶天经地义，既然南越不嫁，不能让我们不娶啊，这是何道理？”
白骁只是摆摆手，“再议，再议。”
用过午膳，白骁想起宣和了。他想看看宣和在东宫书院待得如何，想法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昭玄便款款而来。
昭玄是来服侍他歇息的。顺口问了两句宣和，昭玄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他有点不高兴，“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摆脸色，以后你嫁人也这样？”
“昭玄不嫁人，是要一辈子待在陛下身边的。”
“你不要说气话。”白骁最怕她说起这事，登时便服了软。“我只是问一问，你跟宣和素日并无冤仇，何必这么针对他。”
“我犯得着同他置气？”昭玄冷哼一声，“只是想起他的出身我心里便不爽利，这也有错？”
白骁嘟哝：“说不得还劝不得了，丫头片子……”
“陛下说什么？”
“没什么。”
他并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回护会给宣和带来一些他想象不到的明枪暗箭，只心里暗有怅惘，想常常见到那位清贵灵俊的小皇子，寻思着给宣和谋个御前的闲职，一切便能名正言顺。
午睡时白骁总觉得颈下硌得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起身往枕头底下一摸，却是他昨夜误塞给宣和的聘仪，那块金镶玉质的长命锁。他也就知晓宣和到底还是有怨，怨恃强凌弱，怨轻慢不公，不愿承他半分私情，是一点误会都不肯留的。
这小皇子，倔得很，白骁心想。不愿承情亦不敢逾越，赵元丰这老匹夫，儿子生得这样好，养得却不甚用心，暴殄天物，委实该打。
坐在床边看了会长命锁，白骁反手拉开床头的暗柜将它搁了进去。联姻是因为两国盟誓，也因为明德帝姬的素有艳名，他若是不愿后位空悬早早便成婚了，怎么会等到现在，说到底，还是不习惯这后宫中突然出现一位能管事的女子。
那位帝姬有艳名也有才名，他相信对方肯定机敏聪慧善解人意，现下求娶不得，倒不如就此搁置，他实在不愿后宫中那些琐事会影响到前朝局势。
就这样吧，他想。就当做近来几日无事发生，堂堂漠北大国，确是该拿出些气度来，至于小节，不用太在意了。
“站住。”
宣和回身，说话的人离他不远，正提着裙摆快步行来。
那是一位女子。准确地说，是一位少女，年龄看着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裙摆被她提得很高，甚至露出了素白微透的衬裙，宣和有些尴尬地调转目光不敢直视，心想此种不雅情状怎么也不见侍女提醒，又转念一想这可是东宫书院，她身边不跟侍女也是正常的……她怎么能进书院？不不，她到底是谁？
他还没问出口，对方先帮他问了。
“你谁呀？”
盛气凌人。
少女比宣和还矮些，说话时只能仰头，气势倒是一点不减，语气很有些不善。不待宣和答话，少女伸手便去抚他眉眼唇鼻，宣和注意到她指腹间竟有层薄茧，只怕也是个常年练骑射的主，当下更无奈了。
这白氏皇族便都是如此么？一样的蛮横直接，一样的不遵常理？
“长得挺好看嘛。”
“殿下。”宣和挣开她的手，恨不得退离三丈远。“男女有别，请不要这样。”
少女并没有露出惊异之色，好像所有人合该认识她一般。
“躲什么，不就摸了一下。”
她拿眼神将宣和上下打量一遍，“你真的很好看。日后跟着本宫吧。”
宣和余光扫过自己身后，后院花园里小池水波粼粼，他退无可退了。
“臣——”
“小姑姑？”
白晏远远喊了一声，又惊又喜似的。“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呀？”
果然是她。白骁幼妹、汝南长公主。幼时即失恃，与还是太子的白骁很是亲近，得尧帝过分宠溺，生养得很是骄纵，后来跟着几位兄长习练骑射性子稍稍收敛了一些，可惜还是没有多大长进。出生时便授了封地，但一直长在深宫，传闻等她年岁再长些便要前往封地汝南，不过目前好像还只是个传闻而已，白骁很宠他这个皇妹，不像是要在长公主大婚前就将她赶去封地的样子。
“来看你有没有偷懒。”长公主对白晏笑得很是俏皮，“不好好学，可是要挨谢先生的板子的。”
“已经挨过啦。”白晏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伸出两条细幼的胳膊，长公主会意，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重了。”长公主点点白晏的鼻尖，“多久没有习拳了？小心太懒怠，最后吃成个大胖子。”
宣和在一边含笑看这一对姑侄打闹，不防白晏突然一拽他衣袖：“宣和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这是我小姑姑，汝南长公主；小姑姑，宣和哥哥是南越来的质子，父皇让他来陪读的。”
长公主居然叹了口气，“哦，那便是带不走了。这么好看，可惜了。”
宣和却是心里一动。带不走？难道她真如传闻所言，不日即将离开皇城，前往封地汝南？尧帝此举何意？
“不许抢我的宣和哥哥。”白晏认真地看着长公主，“他是父皇给我的。”
“知道啦，你个小气鬼。”长公主笑道，又小声问他：“晏儿我问你呀，怎么宫里没见你父皇新娶的那位帝姬？”
宣和脸上些许笑意顿时一凝。
“小姑姑还不知道吗？听说南越的皇后自戕了，帝姬不能远嫁，就让宣和哥哥来做质子了。”
“自戕？”长公主看了一眼宣和额间白绫，“不是说大婚一切如常？”
“婚宴那天晚上，好像是宣和哥哥……”
“……”
长公主看向宣和。宣和唯有苦笑。
“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你站住。”
仍是这般居高临下。
“怎么，殿下？”
“我知道你很难过。”她说。
宣和一怔：“臣……”
“但是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长公主，居然是在安慰他么？虽然拙言笨语的，甚至生涩到有些傲慢，但一想她的身份，宣和当即释然。
“谢殿下关心。”
“我说的是真的。”长公主用语气重音强调了一下，宣和抬头看时，她的目光干净又纯粹，他开始相信她确是从小便被好好地养在深宫里的。
“我小时候也这样，你不要太难过。”
长公主的母后便是前尧后，在她仍是幼童时便病逝，所以宣和知道她说的这些都不是作假，也很感激她愿意对自己说这些。
但那又如何呢。彼此的处境全然不同，一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王幼妹，一个是孤身陪读的小小质子，这是不能用来比较的。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向来不可能相通。
宣和笑了笑，对着长公主长长一揖。
“臣，谢过殿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玉玦不肯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