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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晓看花间云 ...

  •   “可是来自苑琼的谢晓谢大先生?”
      “你们都是南边的,看来是认识。”
      “宣和哪里敢奢求结识谢大先生……”宣和面露惭愧之色,“试问普天下的读书人有谁不想与谢大先生见上一面,若能长谈一番,更是毕生之幸了。只可惜谢大先生四处云游/行踪无定,宣和便是有心也只得无力。”
      白骁听他不再君君臣臣地如此互称心里很有些欢喜,见他对谢晓推崇备至,又生出些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豪情来:“你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
      “谢陛下。”
      “谢什么,你以后带着晏儿跟谢太师好好念书,晏儿顽皮,你自可随意管带,不必时刻向我报备。”
      “……是,陛下。”
      白骁的内侍这时跑过来,说是启明阁里一堆折子等着批,请他快去,周相和李尚书正候在阁外等着议事呢。
      “朕这大婚才第二天……”白骁左右看了看,宣和恭敬一揖示意无事再报,小内侍着急忙慌等着他出发,白晏在不远处静静站着,他竟是再没理由留在此处,只得无奈摇头,“天天催,朕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说完转身离去,宣和刚要问那边的太子一般谢太师会在何处考校功课,就见这位太子殿下慢吞吞地挪过来,一双小手却是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昂起头,声音里没了初见面时那般遮都不愿遮的骄态。
      “一会儿太师若有责罚,你可千万不要丢下我不管。”
      “……”宣和失笑,“是,太子殿下。”
      难道谢大先生跟传闻里大不相同,对待学生这般苛刻吗?竟把这位傲气非常的太子吓成这个样子,倒让宣和生出了更多好奇。他牵着太子的手走进东宫书院,依白骁立的规矩,书院里除了昭玄清蘅不进侍女仆役,一应闲杂活计都是太子自己打理,据说这同时也是太子太师的要求,读书便是读书,要想有人服侍便须到书院之外的地界去。
      谢太师人还未至,太子自去书房案前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书卷默默记诵,想是功课尚未做完。宣和左右看看,太子边上有张空出的书案,上列器具都是新物,应该是特地为他加的,便在这张案后屈膝坐下,认真翻看起摆列的书籍。
      青烟袅袅,香灰燃尽沉沉落下,砸出极轻微的一声响动。书房外有人行来,不疾不徐,步履从容,待那人进门,一支香刚好燃尽,细小的火星明灭几下,归于沉寂。
      宣和抬起头,那人见了他微微一笑,未着官服,一身天青衣衫似是碧云水洗,飘飘然落至宣和眼前。
      墨笔勾勒的眉,松松挽起的发,再好的画师也描摹不出的写意洒脱,世间独此一份,百般言喻不得。
      他……便是谢晓?
      “学生白晏,见过谢太师。”
      “先前布置的文章,你可曾记下?”
      “学生记下了。”
      “你且去磨墨,之后默给我看。”
      白晏恭敬称是,那人转过眼来,宣和这才从亲眼见到谢大先生的失态中惊醒:“学生赵宣和,见过谢太师。”
      “我未曾与你传课授业,何以自称学生?”
      “宣和自幼熟读先生文章,获益良多,未曾授业却已解惑,这一声学生,宣和该称。”
      “遂宁亦有文名,我也非好为人师的无耻之辈,怎敢妄自称师。”
      宣和听那人唤起自己的字便知自己还算能入得眼去,有些欣喜又有些羞愧,“区区一点薄名,若能拜在先生门下,遂宁毕生之幸。”
      他望向那人,那人却不看他,半晌忽然道:“京都的梨花开得如何了?”
      宣和微怔,“虽临暮春,犹在盛时。”
      “盛极而衰,荼蘼将至。”那人似笑非笑,宣和分不清他是有意或者无心。“那便跟着我吧。你同晏儿我一般教,学多少,在你。”
      “学生明白。”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宣和心想。在越国时未得良师,反倒是做了质子能有谢晓亲授,只是……先生所言究竟何意?京都的梨花,到底意在何处?
      那边白晏在乖乖地默写文章,宣和初来无事,谢晓便问了他一些经史相关,然后挑了三本书,让他回去细细看了,待十天之后再来解答可能会有的疑问。宣和应声出门寻书,走过转角正遇上昭玄,确切来说,是昭玄正等在此处——等着他来。
      “小殿下昨夜可安睡?”
      昭玄笑意盎然,宣和有心不理会,奈何昭玄就堵在书库门口,看她的做派,竟是宣和不答便不放行了。
      “初来异地,怎敢安睡。”
      “那是自然,小殿下应该尽心服侍陛下才是,何谈安睡。”
      这话儿里是明晃晃的调笑,宣和按下怒意,“你犯的是欺君的罪过,陛下不问责是陛下宽仁,你却还不认错么?”
      “一口一个陛下,看来小殿下对南越好像也没有什么深切的情思。”
      “该尽的礼数我自当尽全,你不用拿这种话来激我。”
      “哟,还在生气?小殿下气什么呢?我是知道陛下昨夜醉酒必然做不成事的,不然不会有此一着,小殿下觉得我轻忽大胆,我倒觉得是小殿下……太放不开。”
      “你!”昨夜种种混乱涌上脑海,那个蔷薇味道的吻炽热浓烈,霎时将他脸颊烧得通红,又一阵惨白。“你这女子,怎可、怎可——!”
      “我怎么?”昭玄打断他的话淡淡笑了,宣和这才看清她眉目间的冷意。“还请小殿下记得自己的身份,所谓质子,就是无论陛下待你多好,你都要守好本分,不要得寸进尺;你也说了,陛下待你好是他的宽仁,而不是你放肆的因由。”
      宣和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殿下的那个书童今晚我便会送过来,哦,还有那一马车的书,一并都会送来东宫。”昭玄让开路,“小殿下要找什么,昭玄代劳吧?”
      “不劳你费心。”宣和一甩袖子从她身边大步走过,看都不看她一眼,这幅样子落在昭玄眼里却成了十足十的孩子气,引人发笑。
      找齐谢晓布置的三本书,宣和回到书房预备先把熟悉的《七国论》看起来,还未坐定,谢晓正在考白晏的功课,见他回来便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看起来,白晏在背书上委实没有下功夫,一篇文章背得断断续续,宣和在边上听着都替他难受。
      “仁不轻绝,智不轻怨……厚者不毁人以自益矣,仁者、仁者……”
      白晏在这里卡了半天,实在背不下去了。谢晓不说话,闭着眼好像在打瞌睡,白晏赶紧拽了拽宣和的袖子,宣和看谢晓似乎毫无所觉,又想着先前应承过白晏,便头一偏悄声道:“仁者不危人以要名。”
      白晏眼睛一亮,正待接着背,就听谢晓缓声:“遂宁。”
      宣和吓得直接跪了下去:“先生,遂宁知错。”
      “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谢晓睁开眼,“看来你学得很不错。”
      宣和冷汗都出来了,懊恼进学第一天就惹得谢晓不喜,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他是本宫的侍读,当然学得好。”
      白晏壮着胆子试图摆身份,谢晓自然不吃这套,一边微笑一边从书案边上拿出戒尺:“那请太子殿下近些来吧。”
      那戒尺不宽,又很有些厚重,想来打在人身上不太响却会很疼。谢晓一点不客气,“手。”白晏扁着嘴伸了去,谢晓依然是笑,“左手。怎么,想逃了罚抄?”
      白晏被看破了那点小心思也不羞恼,换了手挨打。宣和低着头听见啪啪啪三声响,然后是谢晓清清淡淡的话语:
      “第一下,罚你功课做不足,明知今日我来,仍不上心;第二下,罚你意欲欺瞒我,功课是为自己做,瞒我何用?第三下,罚你骄矜不守礼,我说过,这里是书院不是你的东宫,以后再敢如此,就不只是戒尺了。”
      宣和之前听白骁数次强调管带白晏一事,以为只是玩笑话,哪料竟是真的,看谢晓那戒尺用得颇为熟练,太子殿下的手掌心应该挨过很多次打吧。
      罚完白晏,谢晓望向宣和。宣和暗暗叫苦,“请先生责罚遂宁。”
      “你无错,为何要罚?”谢晓笑眯眯的,“晏儿,可认罚?”
      白晏颤颤巍巍:“认。”可能是那三下戒尺打疼了,抑或是宣和来的第一天便在他面前堕了面子。
      “今晚就罚抄《七国论》那篇《赵寿》,五十遍。”谢晓起身,“明天我还会再来。”
      当晚白晏没回寝宫,在书房里挑灯夜战奋笔疾书。绍宁已经被昭玄送至东宫跟在宣和身边,太子殿下不睡,宣和一介陪读初来乍到怎好安睡,于是主仆二人就坐在烛火通明的书房里看着白晏一个人在那里抄写,直到白晏抄写得越来越慢,眼睛阖上的时间越来越长,笔尖停留在纸上的次数越来越少,宣和终于看不下去了。
      “还有多少?”
      “十来份……吧。”白晏困得口齿不清,“你帮我,数数?”
      宣和叹了口气,“笔给我。”
      白晏感动得几近落泪,“仗义。”
      宣和接过笔写那剩下的十几份,白晏坐在他旁边揉捏自己酸痛的手,渐渐的,宣和感觉腿上一重,低眼看时原是太子殿下熬不住,径自睡了过去。他有些好笑,这太子初见时以为性情怪异,骨子里到底还是孩子秉性,那些颐指气使的姿态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以后还是好好教导,万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抄写完毕,睡在宣和膝上的白晏叫都叫不醒,宣和只能将他抱起带回去,动作间带起一阵极淡的冷香,正是宣和在大婚那日闻到的不知来处的香味。
      这冷香极细极淡,似是雪隐红梅,在宣和看来与白晏的性子是不大符合的。离开书院自有宫女接过熟睡的太子,另有人引着宣和前往安排好的住处,简单洗漱后,宣和便结束了他成为陪读质子的第一天。
      而第二天,等待宣和的是谢晓做出的又一次责罚。
      “为何纵容?”
      “昨夜抄写得实在太晚,太子年纪又小,遂宁心有不忍。”
      “五十遍,确实是多。”谢晓这回没拿戒尺,而是拿出了一本厚比青砖的书,“只是遂宁,我罚的是他,不是你,你不该偏帮。规矩就是规矩,不立则不成才,所以你该罚。”
      宣和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何明知抄写繁重谢晓仍要布置,这是在给自己立规矩,也是在提醒白晏,不要以为有了陪读就松懈功课,自己会错了意,只能认错认罚。
      烈日当空,宣和头顶重书站在书房外的庭院里默背《过丹阳》,白晏举着戒尺在他身边大声朗读《七国论》,谢晓在阴凉的书房里笑眯眯地看着,时不时地提醒两句白晏哪里有何错漏之处。
      惩罚结束,白晏抱着宣和的胳膊泪眼汪汪,“是我连累了你。”
      宣和被北地骄阳晒得有点头晕,“太子殿下……以后再勿如此。”
      “晏儿不会的。”白晏大声答应了,又小声唤他:“宣和哥哥……”
      “嗯?”宣和以为自己听错了,白晏那张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晒的还是羞意。“太子殿下?”
      “宣和哥哥,我觉得你很仗义。”白晏一脸认真,“以后被人欺负了就报我的名字,我罩着你。”
      “谁教你说的这些胡话。”宣和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
      “我是说真的啊!还有,宣和哥哥,你可不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呀?”白晏拉了拉宣和的衣角,宣和可以确定这小太子是真的害羞了。他想起白骁那句话,心说这一对父子连要求都要一样啊,后来才知道互称名字是北地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白骁愿意直接喊他的名,也有向宫人暗示态度的意思。
      “那,晏晏?”宣和半蹲下来,摸了摸的白晏的头,“我唤你晏晏可好?”
      白晏显得很高兴,“嗯!”
      宣和被白晏的欢喜情状所感也有些欣愉,全然忘记初见时心底的几分芥蒂。
      而谢晓在远处遥遥望着,不知为何,嘴角勾起的笑里带出了三分冷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晓看花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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