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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此去且不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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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随军生涯,白骁已惯于早起,睁眼便要鲤鱼打挺翻身下床,想了想动作放慢了些,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来,生怕惊醒角落里仍在熟睡的南越小皇子。
他昨夜自称什么来着,赵宣和是吧?听着便是个南越人,文绉绉的一个名字,好在容易记,不太生僻。白骁又看了眼宣和,小皇子整个缩成一团藏在软乎乎的大被里,侧脸安静美好,似是乏得很,眉间微皱,令人有些心疼。
白骁心疼这小皇子千里奔波来此,却更头疼“代嫁”这桩事。事已至此,有点下不来台啊。
贴身侍女清蘅领着一班宫女进来服侍,打眼瞥见床上睡着的宣和顿时一惊,在白骁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白骁摆摆手,“朕知晓与尔等无关。”清蘅方要起来,又听白骁嘱道:“昨夜剪下的头发,你找出来烧了吧。”
清蘅应是,从匣中找出那缕结好的发,正欲寻了铜盆一烧了之,却被白骁给拦下了。
北地婚俗,婚夜时将两位良人的头发各绞下一缕来结在一处,是为永结好合之意,然则昨夜的婚事已成了个笑话,这结好的发自是没了用处,白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让清蘅继续烧下去。
“你——你且寻了别处另行搁置。”他一向懒于纠结,“去把昭玄喊过来。”
“昭玄此时尚在东宫……”
“朕让你喊她过来。”
“……是!”
待昭玄赶到,白骁晨时照例一杯热茶已经喝上了,抬眼轻轻一望,昭玄也不吭声,屈膝便跪。
“你最近主意益发大了,什么事都要代朕做主啊。”
“昭玄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得亏你是女儿家,若是男儿身,怕不是连皇后都要代朕娶过门。”
“事急从权——”
“权?哪来的权?你的,还是朕的?”
“陛下若非要做这口舌之争,那昭玄无话可说,只是昨日婚宴迫在眉睫,倘若当真临时撤宴,我大尧的颜面往哪搁?”
“哦?那现在就有颜面了?”
“陛下的皇后不是好端端睡在陛下的床上……”
“放肆。”白骁微怒,“嘴皮子这般利落,朕可不放心让你去照顾太子,赶明儿去教坊司走一遭罢?”
“陛下说笑了。”
白骁拿她没办法,这位是吃准了自己不会真拿她怎么样。“国书延误,为何不报?”
“昭玄知晓这事只在前日,前日与昨日,并无甚分别。”
“分别在你报与不报。”白骁无奈地捏捏眉心,“驿卒的事,你去处理。至于和亲……”他想起昨夜宣和与他说的那些话,“你且安排一下,撤去王都的一应布告,将取消和亲的消息直接通传,原因不用说明,百姓若有闲言任他们说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为什么不用说明?”
白骁身形微微一顿,“你几时醒的?”
“这位唤做昭玄的姐姐进来之时。”
“你昨夜不是说不用解释分明吗。”
“臣原话可不是这样讲的。”宣和话带冷意,望向昭玄的眼神有些不善,“我皇姐不至此地皆因母后新丧,若是不说原因,岂不是要将责任都推到我们越国头上去?还是说,陛下,只处理了驿卒便是昨日之事唯一的结果?”
白骁还没开口,倒是昭玄先抢下话头:“小殿下,你这话便说得不对了。皇家之事为何要与外人细说分明?责任南越不担,难道全是尧的不是?至于你,小殿下,你现在是来陪读为质,姿态放低些,别一口一个‘我们越国’,南越距此遥遥,你何时能归还尚未可知呢。”
“你!”宣和被她说得有些动怒,“这便是堂堂尧国的气度,错误是万万不能有的,有了也是旁人的,是这样吗?!”
昭玄不答。夹在两人中间的白骁终于有机会接上话:“好了,昭玄,你先按朕说的去做,下去吧。”再转过头来抚慰犹有怒意的小皇子,“莫要跟她计较,你也看到了,她连我都敢拿话儿来顶撞,这世间怕没什么是她不敢的。”
宣和深深一呼吸平复下来,抬臂行礼,“方才……是臣失言。这件事,便要如此处理了吗?”
“若你能拿出更好的法子,便都依你。”
“臣不敢。”
白骁被这么软绵绵地一挡很有些没主意,“南越人都爱这样讲话吗?你该向昭玄学学,她怪腔怪调的总还愿意开口,你连话都不愿同我讲,我又怎知你所思所想?”
宣和心想似你这般直爽也是少有,他记忆里的父皇、几位皇兄,还真没哪个是像白骁这样不耐臣子打哑谜的。“陛下是陛下,臣是臣,陛下做决定,臣万万不敢妄言。”
“我知你有怨。”
宣和一愣。
“昨夜之事,是……朕的不是。唉,都怪我,酒喝多了,误事啊。”白骁坐到床边来轻轻抚过宣和脸侧,那条白绫就绑在宣和额间,衬得宣和脸色有些苍白。“你且在东宫歇下,联姻和约定盟誓的事你都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一会儿带你去见见晏儿,他可不省心,以后劳你多费心力了。”
“晏儿……可是太子殿下?”
“正是,大名就叫白晏,今年满八岁了。”
宣和心里速算了一下,这位尧帝生儿子倒是很早,只是这许多年膝下也只一子,再无所出啊。
“晏儿的娘去得早,我这几年又忙于政事,且还想着要娶你皇姐,便一直未曾娶妻了。”
听白骁如此说来宣和哪里还敢摆什么所谓姿态,“皇姐此后三年不嫁,若陛下有心立后、充实后宫,大可不必拘泥于两国约定。”
“再说吧。”白骁忽然伸手捏了捏宣和的脸,滑溜溜的,手感真是好。“你才多大一点,整日里君君臣臣的,累不累啊。往后私底下你随意称呼我便是,我昨晚对你说的话……现在都依旧成立。对太子也是一样,都是一家人不是。”
谁同你是一家人。“是,陛下。臣今年十六,不小了。”
“你有十六?这么瘦啊,还这么矮……”
“……”
“咳,我是说,你以前许是吃得不大好,以后好生养着,别日后回去了你父皇说我小气,好菜都不舍得让你吃一口的。”
“……谢陛下关心。”
“又来了,文绉绉的。”白骁想着以后总会慢慢改过来便没再着意纠正,叫了宫女进来服侍宣和更衣洗漱,“走吧,带你见见晏儿。”
东宫离尧帝的寝宫不算近,二人乘了软轿过去,路上白骁没怎么说话,只同宣和道:“莫太轻贱自己,我知你心中仍有不忿,待时日长些自然都会过去。你名义上是陪读,但以后一应规格都按皇子身份来,与晏儿同吃同住,想来不会有人刻意为难。”
他捏了捏宣和的脸,惯于骑射的手指生有厚茧,磨得宣和有些疼。“我这是替赵元丰养儿子呢,可不敢养得比他差些。”
宣和很不喜白骁这般老成语气,心说你不就比我大了四岁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奈何这位是君他是臣,只得出声应了,不与白骁多做争辩。
到了东宫,白骁说要去单独与人交代几句,让宣和先去书院寻太子,寻得了认识一番,毕竟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宣和便一个人进了东宫书院,这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几名侍卫竟是再无旁人,算算正是太子进学之时,怎的不见太子人影?
他问了一旁的侍卫,侍卫说可能在后院,那里有个小花园,太子平日里最喜在此间玩耍。宣和一路寻过去,花园深处、假山之下,一个稚龄男童正在那里蹲着看什么,手里时不时捣弄一下,口中还念念有词的。
待走近些时宣和才看明白太子白晏到底在干什么。假山下的一小块土地被白晏给掘开了,那里有一窝虫子,被白晏手里的小棍搅扰得翻天覆地、上下颠倒,已陷入混乱的互相冲撞撕咬中。
宣和暗暗有些心惊,白晏使那法子不住地折磨那一窝小虫,又叫他们自相残杀,这是想做什么?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如此心歹,皇家子的必修课也不该如此残忍,对生灵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的么?
想到未来要与他长期为伴,宣和不由得有些抗拒。窥一斑而知全貌,白晏不是普通皇子,想来太子大抵有些异处,只是没想到很有些不能令他接受罢了。
这是宣和见白晏的第一面。只一眼,便注定了二人不是同路人。
“臣赵宣和,见过太子殿下。”
“你就是那个南越来的质子?”
“看来已经有人告知与太子殿下了。”
“本宫听说,昨夜睡在父皇寝宫的那个人……是你。”
宣和微怔,“昭玄?”
“昭玄姐姐没说得那么细,大都是本宫猜的。”太子说这话时懒懒的,这一点神似他父皇,“看来本宫猜对了。亏昭玄想得出来,你这狸猫也太不像了些,能骗过父皇才是怪事呢。”
你那父皇可是差一点就被骗了。“此时殿下合该在进学,怎么还在此处玩耍?”
“你是来陪读还是父皇派来看管本宫的……”太子哀叹一声,宣和倒稍稍松下气来,这孩子总算露出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态,装模作样的,比他父皇还老气横秋。
“宣和?我四处找你呢。”
白骁的声音由远及近,宣和回头看时,白骁正穿过长长的廊道走进小花园。他便向太子告了退往那边去,没看到身后的太子因为听见白骁如此亲昵的语气而露出的一丝兴味。
“谢太师很快就到,要考晏儿的功课,你随他一起去吧。”
宣和双眼一亮。果真是谢晓?